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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9章 第 119 章


 珞佳凝和胤禛收拾完赶到宫里,已经是傍晚时分了。


 按理来说,除去参加宫中晚宴的特殊情况外,在这个时间他们基本上都是要离宫的。可如今这夫妻俩却匆匆忙忙赶来,这事儿引起了宫里贵人们的注意。


 太后当时就急了,晚饭也顾不上吃,喊了银盏去接人:“问问他们,是不是五公主她们身子抱恙不舒坦了。”


 太后在宫里,最惦记的就是自己一手带大的孙女儿,孙子都比不上这个孙女儿宝贝。


 德妃则是自己就先迎了出来:“不行我得过去看看,别是晖哥儿身子不舒服他们过来说一声。”


 康熙帝倒是和她们想的都不一样,直接遣了梁九功说:“你让他们俩直接来乾清宫。太后和德妃如果派了人去,你帮朕给推了,直接让他们来见朕。”


 康熙帝之所以笃定了今日那小夫妻俩是来见他的,主要还是因为他们夫妻俩是一起过来的。


 胤禛这个四平八稳的性子,没有大事不会让媳妇儿随随便便在这个时候进宫来。


 而四福晋则是宽厚温和的脾气,素来以照顾家里人为先。如果那个大事真的和家里人的平安有关系,譬如孩子或者是妹妹们身子不舒服,四福晋一定会留在家人身边,而让四阿哥自己进宫来请太医和与皇上太后德妃他们说一声。


 现在小夫妻俩都来了,康熙帝十分肯定,不是家里人病了,而是找他有要事,这便直接让梁九功去拦人。


 梁九功是他身边最得力的大太监,有梁九功出马的话,太后和德妃那边都拦不住四阿哥和四福晋,能让他们俩顺利地直接来到乾清宫。


 康熙帝快速批阅着手里的奏折。


 不多会儿,四阿哥夫妻俩风尘仆仆而来。


 因为走得太急,四福晋即将进屋的时候没注意脚底附近还踉跄了下,幸好四阿哥急忙伸手扶了她一把,这才没有摔倒。


 “看着点脚下!”康熙帝也担心她,忍不住站了起来,半是心疼半是提醒地说:“走路小心点,又不急于一时半刻的。”


 珞佳凝笑道:“皇阿玛,儿臣也是急着告诉您有关十弟的消息,这才走路慌了一些。您可不能责怪我,我也是刚听到信儿慌慌张张而来,心里也没底呢。”


 一听说是和十阿哥有关的,康熙帝三两步绕过了桌案,急切来到孩子们跟前:“你是说老十?你有他下落了?”


 珞佳凝就把今日里十阿哥去找她的事情大致说了一遍,又道:“皇阿玛,那孩子已经生出来了。十弟说孩子健健康康的,十分漂亮。”


 康熙帝的脸色登时差到了极点:“混账东西!居然背着朕偷偷生子!他有没有把朕放在眼里!有没有把皇宫放在眼里!有没有把律例放在眼里!”


 说到最后,康熙帝已然怒了大力一拍桌案。正好砸到了朱笔上,朱笔断成了两截。


 珞佳凝福了福身:“皇阿玛息怒。其实十弟也一直惦记着皇阿玛,只是他也担忧孩子的八字与皇宫不和,生怕在皇宫出生的话会再次出现意外,这才不得不带了孩子去别院的。”


 这“八字不合”的说辞,是十阿哥想出来的。


 十阿哥离开四阿哥府之前,和四福晋说出来他现在住处的时候,又添了这么一句。


 珞佳凝想,以他这个直肠子的脑袋,能够想出来这么个托词,想必是费了不少功夫的。


 可见十阿哥其实也想回家,也想念疼爱他的皇阿玛。只不过为了孩子才不得不走了这么个下策,带着妾室出宫生产而已。


 康熙帝听了这个说法后,只觉得可笑至极:“八字不合?老十怎么不说他自己八字不合?怎么不说他那个宠妾八字不合?”


 想到那可恶的郭络罗氏居然还说动了他的儿子背弃他,康熙帝怒极,寒声道:“既然孩子已经生了下来,就把孩子带回来吧。不过那个贱妇,却万万留不得!”


 这就是要“去母留子”,杀了郭络罗氏而把那孙儿带回来的意思了。


 珞佳凝和胤禛悄悄对视一眼。


 珞佳凝上前道:“儿臣有一句话不知道说得说不得。”


 康熙帝素来知道这个儿媳妇识大体又懂事的,她如今这么讲了,就必然有什么要紧的话必须这个时候说。


 康熙帝忍下满腹怒气,淡淡道:“你讲讲看是什么话。”


 “皇阿玛。”珞佳凝轻声说:“儿臣觉得,那郭络罗氏杀了倒不如不杀。留她一条命在,许是比杀了她要更妥当些。”


 “让郭络罗氏活着”这个想法是在夫妻俩来皇宫的路上商议出来的。


 珞佳凝先提出了一个思路,由胤禛想出来,而后又借了珞佳凝的口说给康熙帝听的。


 在路上的时候,胤禛就偷偷告诉珞佳凝,皇阿玛可能会有“去母留子”的想法。


 因为那郭络罗氏身为一个妾室,实在是要的太多,手也伸得太长了。以皇阿玛的性子,绝对不会容许这样有心机的人出现在儿子的身边。


 但是,真要让郭络罗氏“不见了”或者是“暴毙”的话,很可能会适得其反。


 十阿哥是个一根筋的性子,脑子想问题都是直来直去。没了郭络罗氏之后,十阿哥肯定要闹得翻天,与皇阿玛反目是肯定的了。


 这时候珞佳凝说出来了一个十分关键的问题:“十阿哥本来就不聪明,因为生在皇家,即便是护着孩子,也不至于能够想到这个法子来吧孩子生下来。而那郭络罗氏再聪明,也不至于能想到怂恿十阿哥逃到别院去养胎生子这个招数。”


 毕竟郭络罗氏只是长在深闺的女子而已,跟了十阿哥后又一直住在宫中,她就算想保住儿子,也不会考虑出宫生子。


 毕竟在她看来,“出宫”那么难的事情,根本办不到。


 除非有人先和他们说了,可以帮助他们出宫,这两个人才能一起使出来力气,为了孩子而去了别院住下。


 能够让十阿哥那么无条件相信的人,满京城细数过来,也只有八阿哥一人而已。


 八阿哥这样一来,一旦成功让十阿哥和郭络罗氏在别院成功生子,就等于让十阿哥和康熙帝反目成仇。


 十阿哥恨极了康熙帝后,必然会死心塌地跟着八阿哥,暗中反对康熙帝,反对太子。


 那么十阿哥未来身后的蒙古势力,连同十阿哥娘家的势力,就能全部成为八阿哥的助力。


 珞佳凝笑道:“八阿哥打的真是好算盘。”


 可是算盘再好,那也得是能够成功才行。


 八阿哥谋划这些的时候,一定是算准了康熙帝必然会“去母留子”,杀了那郭络罗氏而留下孩子。


 这样一来,没有了郭络罗氏这个人后,十福晋必然和十阿哥还是一条心的,那么蒙古郡王就会支持十阿哥,继而支持八阿哥。


 但,倘若那郭络罗氏还活着呢?


 十福晋嫁过来后,看到那个庶子和生了庶子的宠妾后,还会和十阿哥继续一条心吗?


 胤禛说道:“既然如此,我们就来一个釜底抽薪。”


 八阿哥不是要“去母留子”吗?


 倒不如把母亲留下,孩子也留下,不让皇上杀了郭络罗氏。


 “更何况,那郭络罗氏也是个可怜的。”胤禛轻轻叹道:“想她一开始也没有要闹出那许多事情。自从她第一个儿子莫名其妙夭折之后,她才开始如此的。”


 起先的郭络罗氏,不过是个有点小性子爱耍脾气的妾室而已,并没有要求太多,一直都本本分分的。


 可是她的儿子,出生才几天就夭折。嘴唇青紫,尸身一看就不太正常。


 那郭络罗氏几次哭晕过去,差点就跟着儿子一起走了。也幸亏十阿哥疼惜她,呵护着她,这才把她又“救”了回来。


 胤禛知道自己不该去同情一个妾室,毕竟在很多人家,妾室不过跟奴才一样,都不算正儿八经的主子。


 可他看到过珞佳凝和宋氏亲如姐妹的样子,也看到过宋氏身为一个妾室也同样存有母爱的模样……


 许是年纪开始大起来的关系,也许是自家亲人被珞佳凝救了多次后,他心肠开始和她一样柔软的缘故。


 现在胤禛想问题的时候,总会从“人”本身考虑一些。


 譬如那郭络罗氏。


 原本也是个规矩本分的妾室,原本怀着第一个孩子的时候,也没有想着怂恿十阿哥做什么过分的事情。


 为什么她现在变得如此?


 看上去是为了挑拨十阿哥和康熙帝的关系,更大程度上也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儿子吧。


 “她固然有错,最先错的却不是她。”珞佳凝道:“如果没有八阿哥的狠戾杀婴,这郭络罗氏也不至于成了这般的模样。”


 说一千道一万,如今的状况,都是八阿哥造成的。


 他害死了一个孩子,让太子和康熙帝当时离心,又让郭络罗氏成为一个为了孩子而不择手段的女子。至于十阿哥,则变成为了孩子而仿若惊弓之鸟的阿哥。


 如今,八阿哥又利用一个孩子,再次把十阿哥推到了风口浪尖上,逼着十阿哥不得不在这种时候做出选择。


 不得不说,八阿哥好手段。


 夫妻俩在车子上把这事儿轻声捋顺之后,便拿定了主意,面对康熙帝的时候应当是怎样的说辞。


 如今见到了康熙帝,就把“不可去母留子”的想法给讲了出来。


 其实刚才康熙帝就隐约猜出来,老四媳妇儿可能会说“留下郭络罗氏性命”的这种话。


 毕竟四福晋一向温和贤惠,心地善良,看不得这种打打杀杀的事儿。


 可是如今乍一听到了四福晋这么说,正在气头上的康熙帝忍不住就训了她几句:“你也不看看那毒妇是怎么怂恿十阿哥的。她那样的毒妇,你居然还让朕留她一条命?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康熙帝实在是喜欢四福晋这个儿媳妇,当自己闺女似的疼着。


 所以,即便是他对四福晋生气,也没舍得说重话,甚至语气都并不特别严厉。


 珞佳凝看康熙帝没有真正的大怒发火,知道皇上并不是非要置郭络罗氏非死不可的地步,就含笑道:“皇阿玛还没听我说,为什么让她活着呢。”


 康熙帝:“你讲。”


 珞佳凝:“皇阿玛有没有想过,以十弟的脾气,如果您让郭络罗氏‘不见’了的话,十弟会怎样对待您?他恐怕是连面子上的功夫都不愿意再作出来,直接日日夜夜顶撞您,片刻都不愿意与你和解,往后一年两年甚至数十年,您和他的关系怕是都要如同死敌了。”


 康熙帝不悦:“他敢!”


 “他敢不敢,皇阿玛比儿臣清楚。”珞佳凝道:“他能够为了郭络罗氏而偷偷带她出宫,想必就能为了她顶撞皇阿玛。”


 胤禛适时在旁边插了句:“他现在带着郭络罗氏出宫生子,本就是顶撞皇阿玛的表现之一。皇阿玛三思。”


 康熙帝还欲再言,可他到底是讲道理的,即便是在气头上,也不由得觉得四阿哥四福晋夫妻俩有几分道理。


 这个时候珞佳凝继续和他言说。


 “那郭络罗氏偷偷把儿子生下来,所为很可能是个侧福晋的位置。”珞佳凝道:“杀人不过是头点地,瞬间烟消云散的事儿,却不会经过太多折磨。可她做的错事,又怎能是瞬间的痛楚就能抵消的?倒不如来个长期让她痛苦的法子,也好让她知道,与皇阿玛对着干是怎样的后果,让她知道,什么叫帝王威势——简答一句话,一道圣旨,就能让她永世不得翻身。”


 康熙帝沉吟道:“你是说,她谋的是侧福晋位置?”


 他在屋子里踱了几步,恍然明白过来四福晋的意思:“那朕就下一道圣旨。让郭络罗氏,永世为妾!不得做侧福晋!”


 珞佳凝这便笑了:“皇阿玛英明。”


 这个最后的处理办法,也是她和四阿哥商议过的。夫妻俩觉得这样可行,便让珞佳凝在这儿皇上跟前讲了出来。


 康熙帝在这件事上,最生气的就是自己的权威受到了挑衅。


 那就让他感受到自己的权威就是。


 而且,不得不说的是,即便郭络罗氏想不到那个出宫生子的办法,可是她争宠想要个侧福晋的位置,也是确实的。


 这从她怂恿十阿哥去找四福晋,还想让四福晋帮他们回宫就可以看出来——这个女子,觉得有了儿子傍身就有恃无恐起来。


 此种人,不敲打一番的话,往后指不定多猖狂。


 现在那郭络罗氏虽然可以继续替十阿哥生养孩子,却一辈子只能做个妾,即便是生在郭络罗氏这样的贵族之家,她也终身不能做侧福晋。


 不得不说,这算是让郭络罗氏痛苦折磨一辈子的一个苦楚了。


 康熙帝细细思量后,龙颜大悦:“就这么办!”


 与其让人死,倒不如磨着人让其痛苦中度过一生。


 本来依着十阿哥对她的宠爱,只要她不犯大错,“侧福晋”的位置简直是唾手可得。


 可现在那些都成了浮云。往后她再得宠、生再多的孩子,也不过是顶着一个“妾室”的名头来消磨余生而已了。


 十阿哥回宫的日子,选在了某天的半夜。


 这是康熙帝的意思。


 十阿哥带着有孕的妾室偷偷离开皇宫产子,这事儿如果往大了说,甚至可以给他们定一个“欺君罔上”的罪名。


 康熙帝珍惜自己的名声,也珍惜儿子的名声。


 他不愿意这个儿子被个妾室毁了,更何况,十阿哥的大婚在即,倘若这个时候传出这种丑闻的话,消息传到了蒙古,指不定十福晋的父亲、那位郡王怎么想。


 为了各个理由,他让四阿哥和四福晋夫妻俩提早去那个别院和十阿哥说了一声,在选定的这天夜里,由宫里派出去一辆马车,先是去四贝勒府上接了四阿哥和四福晋,再出城去别院接了十阿哥和郭络罗氏,以及那个孩子。


 驾车的人是个穿了便装的御林军,乃是皇上亲信,可以信任。他拿着皇上手谕,半夜行走在路上,畅通无阻。


 几个人挤在马车里面。


 十阿哥面露憔悴,一句话不说,只是闭目养神。


 连日来的“逃跑”生活让他消磨了以前的锐气,变得精疲力尽。好在事情的结果是好的。


 他想,幸亏前些天留给四福晋了一个地址。不然的话,他和孩子恐怕还得继续过着那种缩头缩脑的生活。


 孩子的乳母是在乡下临时找的村妇。那村妇并不知道十阿哥的身份,这次没有同来。


 孩子由郭络罗氏亲手抱着,睡得香甜。


 珞佳凝躺在胤禛的臂弯里闭目养神。


 深夜,外头街道寂静一片,只能听到马儿踏地的嘚嘚声和车轮碾过地面的声音。


 这时候郭络罗氏忽然冒出来了句:“皇上为什么让我们半夜进宫?莫不是有什么其他的安排吧?”


 十阿哥本来睡得都有些迷糊了,被她突如其来的一句给吵醒,不由拧眉:“瞎想什么呢?咱们这种状况,就得晚上过去。白日里又不合适。”


 郭络罗氏没有再多说什么。


 只是她清丽可人的面庞上透露出心内的担忧,秀美皱成了一团,抱着孩子的双手扣得紧紧的,似是在害怕什么。


 珞佳凝从郭络罗氏那没头没脑的紧张两句话里,听出了些许端倪。


 原来,这郭络罗氏居然怕皇上深夜让她过去,是存了灭口的意思?


 珞佳凝不由嗤笑。


 这郭络罗氏也真太看得起自己了。


 不过是个妾室而已,对皇上来说,真是跟蝼蚁一般的存在。


 倘若皇上想要了她的命,压根都不会让她的脚步踏进京城半步,直接让人暗中谋了就行。犯得着这样派了车子过去接、大动干戈的?


 既然皇上让车子把人接进宫了,就没有了要她命的意思。


 珞佳凝实在懒得和这种愚蠢的人说什么,索性挪了挪身子,往胤禛怀里一扎,睡得香甜去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车子停了下来。


 胤禛扶了珞佳凝下车,也不管后面那两大一小三个人,自顾自牵了媳妇儿的手进屋回禀。


 康熙帝正等在屋里。


 胤禛和珞佳凝上前向皇阿玛请安:“人已经带了回来,幸不辱使命!”


 康熙帝一直在批阅奏折,现在手中不停,只眼睛略掀了掀眼皮看过来:“你们俩辛苦了。赶紧去休息吧。”


 这个时候十阿哥带着郭络罗氏和孩子进屋来。


 擦肩而过的时候,十阿哥轻声说了句:“谢谢四嫂。”


 他这一路上,其实一直都没有睡踏实,隐隐约约间一直在想着怎么感谢四嫂。


 可是一直开不了口。


 现在,重新踏进皇宫,重新呼吸着这里的熟悉空气,他这才有了勇气对四福晋开口,说一声“谢谢”。


 十阿哥虽然愚钝,却也明白,帝王震怒代表着什么。


 如果皇阿玛一个生气的话,直接要了他们两大一小的人命,那也是使得的。


 这就是为什么他没敢直接回来找皇阿玛,而是先去求了四福晋帮忙,得了皇阿玛同意方才回宫的原因。


 有了四福晋帮忙说项,最起码性命无忧。


 珞佳凝没想到十阿哥居然会跟她道谢,要知道郭络罗氏这一路上摆着臭脸,她还以为这两个人都不知道感激呢。


 珞佳凝朝十阿哥微微颔首:“自家人不必客气。十弟赶紧进去吧。”这便没再多看那边一眼,自顾自和胤禛出屋去了。


 她刚走出屋子,就听到了十阿哥痛哭流涕的声音:“多谢皇阿玛厚爱!儿子,回来了!”


 珞佳凝和胤禛缓步离开,谁都没有多说话。


 刚刚走到院子门口,二人就听到殿内传来了郭络罗氏痛苦的恸哭声。


 只是那恸哭声戛然而止,很快就消弭无踪,像是哭泣只人被人堵了口似的,来得快去得也很快。


 珞佳凝知道,肯定是皇上刚刚让梁九功宣读了那一道“永世为妾”的圣旨。


 郭络罗氏没料到会有这么个结果,在皇上跟前失了分寸。


 梁九功早有防备,自然不会让她在深夜大哭而吵到了宫里的贵人们,必然会堵住她的口。


 珞佳凝侧耳细听着,见那哭声没了,正轻轻摇头,便见前头胤禛忽然停下来脚步,回头望着她。


 “四爷怎么了?”珞佳凝问。


 胤禛笑道:“我怕那人忽然一声吓到了你,等你一起走。”说着就牵过了自家妻子的手,一同往母妃的寝宫行去。


 永和宫里留着他们夫妻俩的换洗衣裳。


 胤禛知道今天必然要在永和宫住下,直接把官服放在了马车上,带着一起来了宫里。


 两人在永和宫暂时歇息了一个晚上。


 第二日天还黑着,胤禛已经起身准备上朝。天刚刚亮起来,珞佳凝便赶紧回了四贝勒府。


 宫里的贵人们见到了十阿哥后,都是一愣。


 满朝文武见到许久不见的十阿哥也都觉得颇为惊奇。


 京城里的人,哪个不是人精?所有人即便觉得十阿哥的离开匪夷所思,且他的归来也十分难以置信。却没有人把这个疑问说出口。


 十阿哥和郭络罗氏消失的那段时间仿佛被人遗忘了似的。大家伙儿见到了孩子,都逗一逗,赞一赞,没人多嘴问什么。


 直到八阿哥回来的那一天。


 八阿哥因为请旨去了热河处理那边的天花一事,前前后后耽搁了大半个月的时间。等到他回京的时候,十阿哥已经回宫多日,基本上孩子和妾室的事儿都已经稳妥了。


 八阿哥回到宫里后,第一时间就去阿哥所探望十阿哥,愧疚道:“这次是哥哥的错,若不是我得了皇阿玛的命令即刻去往热河,也不至于你和孩子遭受这样的罪。”


 说着他叹息一声,眸中隐隐含泪。


 十阿哥一看到八哥居然为他而哭了,不由心中感动:“八哥你何须自责?你要去热河,也是皇阿玛的主意,又不是你自己要去的。”


 这时候郭络罗氏从屋里出来,端了一碟子果子放到院中石桌上:“给八贝勒请安。不过,我倒是听说一句,这次热河之行是八贝勒自己请求要去的?怎么的八贝勒又说不是呢?”


 宫里人多口杂。


 本来康熙帝就和旁人讲过,八贝勒是自己要去热河查看天花一事的,这事儿宫里的贵人们自然有人知晓。


 那些宫人们听了自家主子们聊天说起后,又互相传着这样的话,被郭络罗氏听了一耳朵也不足为奇。


 十阿哥倒是没料到有这种事,不由奇道:“不会啊。八哥刚刚说了是皇阿玛的命令,怎的又成了自己要去?”


 郭络罗氏这就抿嘴不言了。


 她知道,在十阿哥的心里,最重要的就是八阿哥,其次才是其他人。在八阿哥和她之间,十阿哥肯定相信八阿哥。


 毕竟那兄弟俩是一起长大的情分,已经一起度过了十几年,她才跟着十阿哥多久?比不过的。


 八阿哥在回来之前,压根没料到郭络罗氏居然能够活下来。


 他忙问十阿哥:“你们这一次回来可顺利?有没有遇到什么波折?”他得知道郭络罗氏是怎么免于一死的才行。


 十阿哥愣了愣:“什么波折不波折的。”


 郭络罗氏恰好就在旁边,接嘴道:“倒也没什么波折。四阿哥和四福晋两个人都挺和善的,一路上就是不说话而已,没旁的事情。”


 八阿哥便知道,帮助十阿哥他们几个人回宫的这事儿,是四阿哥和四福晋做的了。


 不过,他不觉得四阿哥和四福晋能留下郭络罗氏的一条命。


 留下这个贱妾一命的,必然是康熙帝无疑。


 如果康熙帝自己不愿意留下郭络罗氏的命的话,旁人很难劝动这个自负的帝王去改变主意。


 八阿哥就拉着十阿哥到旁边的墙角处,避开郭络罗氏,悄声说:“你和皇阿玛言谈之间,有没有提起过我?”


 “当然没有。”十阿哥坚定地说:“八哥之前提醒过我,孩子的嘴唇青紫恐怕有些问题。我惦记着八哥对我说的每一个字儿,生怕你被皇阿玛责怪,断然不会和皇阿玛提起你的。”


 八阿哥又问:“那你可知道皇阿玛为什么没有严厉责罚你和孩子生母的吗?”


 十阿哥低着头轻轻说:“我想,他多少对于我第一个孩子的死感到愧疚,所以没忍心责罚她吧。”


 八阿哥了然。


 他当初只是给十阿哥提了一句孩子的死因可能是另有蹊跷,旁的一个字儿都没多说。


 看来十阿哥把孩子的死归咎于康熙帝了。


 也是,当初那个情形下,最有可能去害了孩子的,其实是康熙帝。毕竟对康熙帝来说,那孩子是个污点。


 难怪之前他怂恿十阿哥“出宫避险”的时候十阿哥答应那么快。想来也是怕皇上再暗算这第二个孩子。


 八阿哥松了口气,拍了拍十阿哥的肩膀,这便离开了阿哥所。


 走出一段路后,有清风拂过耳边。


 八阿哥抬头,拧眉遥望着远处的山脉。


 这不是他想要的结果。


 这件事情一连串下来居然什么益处都没有,反而牵连出了不少的后果,这是他始料未及的。


 八阿哥沉思着往乾清宫去。


 他刚刚一进宫就先来了阿哥所,就是想探一探十阿哥的口风,看看之前那件事到底是个怎么样的情形。


 现在他心里有数后,面对康熙帝时,心中便有了决断。


 康熙帝望着跟前面容憔悴的八阿哥,颇为动容:“你这是连贝勒府都没回,直接来见朕了?”


 八阿哥实话实说道:“儿子先去看了十弟。望皇阿玛恕罪,儿子和十弟自小一起长大,实在担心他的安危,所以先去看了看他。”


 康熙帝很喜欢他这种兄友弟恭的态度,颔首道:“无妨。”


 “儿臣知道,皇阿玛一定会觉得十弟这次出宫避险的行为太过唐突。不过,儿臣斗胆请皇阿玛不要怪罪十弟。”八阿哥跪在地上,望着眼前地面:“儿子和十弟刚刚交谈过,知道他是因为第一个孩子莫名夭折所以提心吊胆,生怕孩子在宫里出世再遇到什么危险,这才不得已出宫去。”


 康熙帝沉默不语,脸色已经严肃起来。


 八阿哥又把热河的事情禀了几句。


 康熙帝道:“你一路奔波想必是累极了,不如先回府休息一下,明日再来禀告。”


 等八阿哥走后,康熙帝怒而拍案。


 康熙帝是万万没想到,十阿哥居然会把“第一个孩子夭折”的过错推到他的头上的。


 他这个时候方才恍然大悟,为什么十阿哥会坚持着要把孩子带出宫去生下来。


 皇宫是他的地盘,在旁人包括他的儿子看来,即便他人不在宫里,也能呼风唤雨要了一个孩子的性命。


 康熙帝站起来,在屋里焦躁地走来走去。


 其实第一个孩子是太子给害得。


 偏他无法把太子的过错一五一十说出来。


 只因那件事其实已经过去了,既然没让人拿住把柄,那事儿是“人为”的这个内因就不能明讲。


 不然的话,皇家颜面何存?大清颜面何存?


 康熙帝替太子背了这个黑锅,却堵在心里没办法“伸冤”。他气极之下,直接转去了乾清宫后院的屋子,对着半拘禁在这里的太子,发了好大一通脾气。


 太子不知道皇阿玛忽然对他发火所为何事,只能战战兢兢听着。


 康熙帝盛怒之下,也无法在这个时候对太子有个实质性的惩处。


 身为帝王,却满肚子的怒气没有地方发泄出来,实在是痛苦不堪。好在康熙帝转眸间有了主意,想到了正关在宗人府的索额图。


 索额图一案正严查着,证据已然是有了,处置只是个时间问题。


 康熙帝命人把大理寺卿给叫了来,吩咐道:“那案子也是时候该了结了。”


 简短一句话,把索额图的“死亡时间”提早了许多。


 几日后,索额图被判车裂。即刻行刑。围观的人都道现场极其惨烈,活生生的人就被这样拉扯开来,让人看了后连月无法安睡。


 珞佳凝自然是没有去观看刑罚的。


 这种事儿她从来不沾。


 现在她,因为生意太好而忙得脚不沾地。


 这一日正好天气不错,风和日丽的,阳光洒落下来的温暖十分舒适,正适合出行。


 珞佳凝便带了人到自己的各个铺子里去看一看情况。去完绸缎铺子之后,她转道来了酒楼,查看账簿,瞧瞧最近又赚了多少银子。


 每当数银子的时候,她都感受到了实实在在的快乐。这是旁的事情比不了的。


 酒楼掌柜的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长相敦厚,其实人很精明。而且他很忠诚,从来不做对不起主子的事情,珞佳凝把事情交给他做,很放心。


 掌柜的把账簿交给了四福晋,自己十分恭敬地立在旁边,等候四福晋的随时问话。


 这时候外头传来了一阵喧闹的声音,听着是从大堂那边过来的。


 珞佳凝正好在后院的第一间屋子里头,见前头大堂着实喧嚣了些,生怕再闹出事情来,还得她这个东家来事后收场,就从后院透过窗户朝着大堂那边望了过去,瞧一瞧那些人过火不过火。


 原来,堂中有一群喝得半醉了的年轻人,正在饮酒作诗。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诗词,久了后酒劲儿上来了,开始谁也不服谁起来。


 有人说:“花街那一条路的最前头那一家的丽娘,最有风韵。但凡见了她的,无不赞一句宛若仙人清新脱俗。”


 旁边有人哈哈大笑:“就那丽娘也敢称得上是仙人?还清新脱俗……要我说,最大那一家的芳妹才是真的好,她那琵琶堪称一绝,且只卖艺不卖身,这才称得上是‘仙’字。”


 “谁知道她是真的只卖艺么?”还有人调侃道。


 先前那人便道:“当然是。听她琵琶之音便知她心思纯净,不然为何脱颖而出成为了头牌的。”


 “你们的见识还是少了。”坐在众人中间,那穿着蓝色绸布衫的年轻男子摇着头表示不赞同,他晃了晃酒杯:“你们也就只知道丽娘芳妹这种水平的了,我却要说一句,巷子最里头那一间合欢阁的情奴,滋味才是最佳。什么仙不仙的,在她跟前都算是输彻底的。”


 众人哄笑。


 有个青衣书生问他:“你要我如何信你说的?不过是听人街头巷尾谈论的而已,就是个谈资,你非要当真一般,说得好像是你自己真的去过似的。你既然这样夸口说了出来,,倒是和我们说一说,那情奴是哪里好了?”


 蓝衫男子嗤了一声:“你们别不信我说的。你们先前说的那两个人,我都进过她们的房间。她们是什么样的性子什么样的货色,我比谁都更清楚。要我说,情奴这种不矫情的反而才最好。为什么?不装。女人若是太装了,为免让人恶心。直来直去的性情反而有几分可爱。”


 所有人都嚷嚷着,既然他去过这几位头牌姑娘的房里,那就多说说她们有关的事情。


 珞佳凝见这些男人吃了酒就开始发酒疯,说的话都开始没谱了,不由叹息一声。


 好在他们虽然说话冲了些,却都是嘴巴上说说而已,没有动手,自然也不会影响到店里的摆设和东西,算是对店里不会产生实质性的伤害。


 珞佳凝觉得这边不用理了,打算转回屋里继续看账册。


 他们只要不在店里闹出事儿来,不打架就行。斗斗嘴随他们去了。


 这时候有个小伙计从后头茶水间出来,看到四福晋来了,忙过来给她掀帘子。


 小伙计也听到了那边的大声谈笑,说道:“这几个人又开始了?整天去那种地方,也是真不怕得病。”


 掌柜的叹息:“这几个人啊,风流得很。特别是那一位。”他朝着那蓝衫男人的方向努了努嘴:“你们都警醒着点,看他来了,就把容易摔碎的贵重东西收起来。他吃酒吃多了,又豪放,难免兴之所至做出什么来。”


 珞佳凝正继续看着账簿,听了他们的聊天声,随口问了句:“那人叫什么?”


 伙计回道:“挺不常见的一个姓。是什么来着……”


 掌柜的比他记性好,在旁边接话回道:“姓年,好像有人叫他‘羹尧’。”


 珞佳凝猛地扭头望了过来,目光灼灼:“你说他叫什么?”


 掌柜的吓了一跳,磕磕巴巴:“就,年、年羹尧啊。”


 珞佳凝十分无语地快步走到了那个窗子边,朝着那个蓝衫大情种看了过去。


 好家伙。


 原来年羹尧年轻时候这么放荡不羁的?


 真是人不可貌相。


 这种人往后居然还能成为威震四方的大将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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