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失故人相怜同病 得知己莫道无情（一）

 孟归农重病期间，孟家二娘只是白日里来房中看看，流几滴眼泪，道一番苦命。更多时候，倒是孟家兄妹、东阳三个小孩及跟随孟家多年的管家孟三叔在身边寸步不离，日夜守护着。见孟归农病情好转，三个孩子一个大人俱是高兴不已，兴奋之意溢于言表。


 因着东阳修习之路已入正途，并非时常需要提点，所以原来与柳先生每隔三天的口授心传已改成半月一次。这阵子因为孟归农病重，东阳和孟家兄妹都未去学堂，说起来东阳也有十余天未与柳先生见面了。


 孟归农醒来这天，正是与柳先生相约之日。当晚东阳推说身子疲乏，要早些回房休息，连日来大家都是疲惫得紧，也没人在意。到了三更天，东阳仍循了原路到村东乱坟岗中，这次却是柳先生先到了。


 见面之后，东阳先将这十几天来发生的事情说给柳先生，一直说到孟归农今天下午忽然醒转，仍是欢欣不已，连称那县城老郎中是不世的神医。


 柳先生一直静静听他说话，并不打断，直待他一口气说完后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才微微一笑，道：“看起来，你与孟家老爷的情谊倒也不浅。”


 东阳点点头道：“先生有所不知，我自小无父无母，全是孟爷爷照看我长大，而且他一直以来都把我当成自己的孙儿一般，我虽是寄人篱下，却也深感孟爷爷的大恩大德。”说到这里，眼圈一红，眼泪险些掉了下来，道：“前几日孟爷爷病重，我有时在想，如果孟爷爷不在了，我一个没爹没娘的人该去哪儿，楚歌和湘灵又该如何生计？幸好老天有眼，让孟爷爷好起来了。”


 柳先生闻言轻轻皱了皱眉头，道：“日薄西山，红霞满天；油灯燃尽，枯荣俱灭。世间万物，皆有定数，该来的来，该走的走，有时候是不能强求的。”


 许东阳闻言一怔，道：“先生，我……我听不大明白，你是说，孟爷爷的病并没有全好是么？”


 柳先生叹了口气，道：“你总听说过回光返照吧。”


 许东阳怔怔定了半晌，忽然跪倒在地，向柳先生连磕了几个头道：“先生，你是修仙的人，您神通广大，我求求你救救孟爷爷吧。”柳先生扶住东阳胳膊，道：“你且起来说话。”


 许东阳见先生神态坚决，只得依言起身，眼泪却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


 柳先生拉东阳席地坐了，道：“你先不要急，先听我给你讲一个故事。”东阳虽然心里着急，却也知道柳先生才不会无缘无故讲什么故事，其中定有某些深意，只得收了悲声，听柳先生讲话。


 柳先生道：“这个故事说的是前朝的事。话说在大唐开元年间，广陵郡有个书生名叫淳于棼，家境富足，为人豪爽。在他家的后院之中，有一棵根深叶茂的大槐树，每值盛夏之夜，月明星稀，树影婆娑，微风轻拂，着实是个消暑乘凉的好去处。有一天晚上，淳于棼和几个朋友喝酒，尽兴之际多贪了几杯，免不了有七八分醉意，几个朋友把他送回家，他便躺在槐树下歇息，只一会儿便不觉沉沉睡去。”


 迷迷茫茫之间，忽然来到一个叫做大槐安国的地方。其时恰逢大槐安国京城会试之际，淳于棼自恃高才，便欣然报名入场。三场会试，淳于生诗文写得极其顺手，待得发榜，竟然高中了第一名。其后殿试之中，那大槐安国皇帝见淳于棼生得一表人才，举止倜傥，人品文才俱佳，遂亲笔点为状元头名，又把公主许配其为妻。这状元郎成了驸马爷，一时传为佳话，天下闻名。此后，淳于棼得皇帝所信，授职南柯郡太守，一任二十年。二十年间，淳于棼与公主情深意厚，相敬如宾，其在属内也尽忠职守，爱民如子，百姓拥戴，官声甚佳。皇帝因此极是器重，将其官爵升同当朝宰相，并赐予封地，淳于棼所生子女，儿子门荫封官，女儿与王族结亲，全家富贵荣华，风头一时无两。”……

 


 迷迷茫茫之间，忽然来到一个叫做大槐安国的地方。其时恰逢大槐安国京城会试之际，淳于棼自恃高才，便欣然报名入场。三场会试，淳于生诗文写得极其顺手，待得发榜，竟然高中了第一名。其后殿试之中，那大槐安国皇帝见淳于棼生得一表人才，举止倜傥，人品文才俱佳，遂亲笔点为状元头名，又把公主许配其为妻。这状元郎成了驸马爷，一时传为佳话，天下闻名。此后，淳于棼得皇帝所信，授职南柯郡太守，一任二十年。二十年间，淳于棼与公主情深意厚，相敬如宾，其在属内也尽忠职守，爱民如子，百姓拥戴，官声甚佳。皇帝因此极是器重，将其官爵升同当朝宰相，并赐予封地，淳于棼所生子女，儿子门荫封官，女儿与王族结亲，全家富贵荣华，风头一时无两。”


 二十年后，公主忽染重病，用尽千方百计仍是不得愈痊，终于撒手人寰，淳于棼感念亡妻多年恩义，悲不自胜。正伤心际，忽闻近邻檀萝国贪图本国富足，引兵来犯边境，大槐安国派军迎敌，却因将领无能，被打得溃不成军，数度惨败，竟然被逼近京畿，兵临城下。皇帝徬偟无计，问计大臣，众臣久妒淳于棼门庭显赫，深受宠信，纷纷向皇帝举荐淳于棼，皇帝允准，令淳于棼率全国精锐与檀萝国大军对决。那淳于棼虽治理地方政绩不凡，但何曾是统兵打仗的材料？他接了圣旨，不敢违抗，只得统兵出战，谁知帅无战策，将无战胆，兵无战心，一触即溃，兵马丢盔卸甲，四散奔逃，淳于棼也惶惶然败入城中。兵败国危，众臣又落井下石，共尽谗言，皇帝震怒之下，令近卫军士将淳于棼五花大绑，推出午门斩首……”


 柳先生说道这里，口中微顿。东阳已渐渐听得入神，不由追问道：“那他……他被斩首了么？”


 柳先生轻轻一笑，继续说道：“淳于棼被推出午门，跪于当地，回想二十年荣华富贵，恍如春梦；二十年封妻荫子，事若浮尘。而今云烟散尽，乐极生悲，死生在即，不由大叫一声，从梦中醒来——但只见枝头月上，繁星漫天，连送他回来的几个朋友，都还未曾离去……”


 许东阳听到这里，也“啊”了一声，道：“我怎么忘了，他原来是在做梦。”


 柳先生看了看许东阳，道：“这个故事的名字，叫做南柯一梦。听了我讲的这个故事，你可有什么感悟？”


 许东阳低头沉思，良久方道：“先生刚才讲荣华富贵，恍如春梦；封妻荫子，事若浮尘。只怕就是这个道理了罢？”


 柳先生点头嘉许，道：“你果然是个有慧根的孩子，这么小的年纪，就听懂了我说的故事。其实，我们说淳于棼是做了一个大梦，醒来以后，一切富贵荣华都是虚幻，可谁又能知道，淳于棼醒来之后的世界，并不一场梦幻呢？有道是人生如梦，舍不了功名利禄，斩不断烦恼忧思，忘不掉恩爱情仇，所以这世间之人，多数根本就是在梦里，做着那一场春秋大梦，只不过是人在梦中而不自知罢了。”


 许东阳听得不是十分明白，疑惑道：“先生为何要讲这些给我?”


 柳先生道：“现下你随我修行，咱们修道之人，有些事可不能不明白，过去我未曾跟你讲，是觉得你年纪还小，听不大懂，如今你已然遇到了死生之事，那就要跟你讲讲这个道理了。我们修道之人，以**凡胎，精心苦修，以求身证大道，纯粹是逆天而行，绝非易事。这其中有三条要明了：一曰断欲。人生而有六欲，为眼、耳、鼻、舌、身、意所造，眼要观，耳要听、鼻要闻、舌要尝，如此种种，是以有见欲、听欲、香欲、味欲、触欲、意欲这六欲，修行之中，要斩断欲念，方能沉心入静，得窥玄机。你想想看，你在修行之际，本该收心敛神，物我两忘，可你却一会儿想看看那青莲山的花儿开了没有，一会儿又想听听成都城里花魁姑娘的唱词儿，一会儿再惦记起厨房里头正放着孟三儿精心烧制的美味，心绪万千，思前想后，杂念丛生，如此这般，怎么能勇猛精进？”……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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