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宝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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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章 宝棺
金勇完成了曹大爷的棺画，带着画箱又去了李大爷的家。李大爷见了他特别高兴，马上把准备好的屋子打扫了一遍又烧热炕，然后扒了三个火盆送到屋子里。等到屋里有了点热气，金勇立刻着手画棺，画到天黑吃饭，然后点灯再画，直到夜里十点才停手。第二天上午画到十点半的时候，邻居家的大爷拄着棍进了屋也不理会金勇的问候，不言不语看了一阵回了家，不一会儿他的家里传出吵闹声。
李大爷说道：“这个老张头今年八十七了，早就准备了棺材，也请人画了，到这看了你的画不知道哪根筋犯了病，回家就发作了，我得过去看看怎么回事儿。就要过年了，老头子可别出事儿。”
李大爷去了半个时辰领着一位大婶回来了，对金勇说道：“坏事了，老头子回去就急了眼，说自己的那口棺材画的不好，不如你画的好，糊弄他了，拿起斧头就要把棺材劈了，谁劝都不听，看来就得你去说了。”
大婶：“老太爷的意思是我们为了省钱骗了他，怎么劝都不好使，实在没办法，就想麻烦你去劝劝他，给你添麻烦真有点儿不好意思。”
“我去可以，能不能有效果就不好说了。”金勇跟着大婶来到她的家寻声走进仓房，看见有个男子跪在棺前，张大爷拄着长把斧子还在骂人。金勇走到他跟前说道：“大爷，您老别生气，有事儿咱们慢慢商量，您说怎么办就怎么办，保证让您满意，您说吧。”
“这口棺材的木料是我一块一块选的，做得手工也不错。可我这个混蛋儿子说是花了二百五十元钱画的，花了那么多钱就画成这副德行，像话吗？到底花了多少钱？是不是在骗我？再看看你画的多像样？当初为什么不把你找来画棺？... ...
”
“大爷呀，我以前住在高阳，搬到双河的时间不长。以前我也没画过棺，怎么能找到我呢？现在我提个建议您看行不行，我把这口棺重画一遍，不收钱，保证比以前的画得好，只要您老人家满意就行。”
“你不要钱怎么行？怎么也得给你钱。行了，我不生气了，不生气，你们合计吧，我不管了。”
张大爷走后，金勇把跪着的人扶起来问：“你是大爷的什么人？”
“我是他的儿子张春茂。你真的能给重画吗？要是能重画可就太好了，我保证不让你白画，这事儿没有白干的。”
“重画没问题，我说过不收钱，说了就得算数。可你得搭点儿工，弄几张砂纸把原来的画擦掉。好在画匠没刷油漆，擦起来也不费多少事儿，一擦就掉了。你还得和父亲解释一下，年前时间不多了，我画不了，等过了正月初五我来李大爷家继续画棺。你最好和李大爷商量一下，把棺材抬到他家的那间闲屋里去画，因为你家这个仓房四下透风，冻手冻脚的画不了。”
“谢谢金老师，我找李大爷说一下。”
金勇画完李大爷的那口棺回家把三百元钱交给叔叔，并且说了挣钱的经过，叔叔说道：“你这么干能行吗?出去两天半就挣回来这么一大笔钱，快赶上学校老师一年的工资了，你收这么多钱可不好。”
“我和曹大爷、李大爷说了多少遍就打算收一百，可他们都不同意，非要多给五十元不可，说什么钱都可以省，唯独这笔钱不能省。说是画棺和装修房子一样，花钱少就是糊弄，多花点钱住着也舒服。还说以前别人画棺二百、三百地要，画的还不如我画的好，一百五都是少给了。说到这份我就不好拒绝了。再说咱家还得建房，需要很多钱，挣... ...
一个是一个，我准备过了年还去画，价格也一样。”
“盖房钱准备差不多了，以后画棺挣钱你自己保存吧，留着结婚用。说到盖房子，砌墙石头怎么办？你还打算放炮炸石头吗？”
金勇点点头说道：“我注意看了，咱们以前在后山弄石头的地方没人动过，把泥土清理一下打眼放几炮就行，关键是没有炸药。”
“炸药没问题，我跟老石说一声就妥了，今晚我拿回来。你们哥俩抓点儿紧，打下来的石头还像以前那样堆在山根，我争取早点儿拉回来。”
金勇哥俩春节前后没休息，起早贪黑去后山弄石头，干到正月初五才罢手。第二天，金勇带了一瓶好酒、打糕和辣白菜又一次来到小河沿村，把东西送给了李大爷，两人坐着聊了一阵，然后走进画棺的屋子，看见张大爷家的那口棺材已经送来了，以前的画面擦得干干净净，心里很满意。他把三口棺材排开，中间留出走人的空间，依次放样勾轮廓，着色时拿起一种颜料盒就把三棺全画完再换另一种颜料。李大爷在旁边看了之后说道：“你够聪明的，这么画不用老是换笔，省了很多时间。你说隔壁的那个老张头，老眼昏花的，怎么能看出自己的那口棺材画得不好呢？”
“我仔细看了他家以前画的棺画，毛病是人物和配景画的不好，可他老人家对这个不会太在意，主要的问题是色彩搭配得不好，暖色用得太多，就是红、黄色和橙色占了太多的地方，让人看了容易产生烦躁的感觉。另外，画棺最后一道工序是通刷两遍清漆，咱们说的就是亮油，画匠没刷清漆，加上保管不当受光受潮，画面褪色灰暗难看，这两条是张大爷发火的原因。不过那个画匠师傅用了滤粉的方法，效果挺好的。大家把这种方法叫‘起鼓式’画法，这次我也做了... ...
这个准备。其实用这个方法并不难，用石膏粉拌白胶兑水装入带漏斗的胶袋里，拿着它贴着画面的边线挤线条，这种线条比火柴杆稍微粗一点儿就行了，张大爷所以花钱多就是因为加了这种线条。我是谁喜欢就给谁的棺画加线条，但不加钱。你家的那口棺要加的话也行。”
“我的不用加了，你用的金银线条很好看，我喜欢。这三口棺你也别弄那个白线条。俺们三个合计过了，都说你弄得最好，就按我的棺画弄，我可以做主。”
金勇起早贪黑用了四天半的时间画完了三口棺，三棺的主人都来了，个个赞不绝口。张大爷转圈看了一遍之后高兴得合不拢嘴，说道：“好！太好了，我真想现在就躺进去舒舒服服睡大觉。小金老师，我不能让你白画，他们给你多少钱我也照着给。”
“大爷，您已经花过钱了，没有再花钱的道理。我说过不收钱就不能收，您老人家就让我做一个说话算数的人好不好？”
“这可把我难住了，不给钱我于心不忍呐。不给钱......不给钱给东西行吧？我给你三十斤大黄米加上两只大公鸡带回去。”
“不，不行。这些东西都是有价格的，和收钱没什么区别，您还是留着自己用吧。”
李大爷：“金老师，张老爷子可是把话说到家了，你要是一点儿不收可不好办。老爷子发起火来可够你受的，他要是再抡斧子怎么办？你怎么也得给个台阶让老爷子下台呀。”
“那我就收十斤大黄米吧，你好好和他解释一下。”
两位老人商量的结果是按金勇说的办，但还是加了一只公鸡。
金勇画完三棺离开南隆回到家里，叔叔对他说：“你可回来了，王主任找你都上了火，正准备往南隆打... ...
电话呢。跟我学开车的宋飞奶奶是他大姑，老太太今年八十二岁，现在病得不行了，急着找你画棺，他让我在家等着你。你记住了，画这口棺可不能收钱。”
“不收可能不行，汉族人这方面规矩大得很，一不讲价二不赊欠。他们说白事情没有白干的，要不然就不吉利。我的意思少收点儿，大面上晾得过去就行了，我到场看情况再说吧。”
叔侄两人匆匆来到宋飞家，王主任见了金勇说道：“真是盼星星盼月亮总算把你盼来了。老太太就剩一口气，你得赶快画棺。棺材放在仓房里，你就得在那里画了，我叫人送几个火盆过去。”
金勇来到仓房看了一下，觉得白天不太冷加上几个火盆画棺没问题。他打开画箱准备了一阵开始画棺。王主任和叔叔走进来一边烤火一边唠嗑，他说道：“老金呐，这大冷天让你侄到这来受罪，我可真有点儿不好意思了。”
“可别这么说。宋飞以前和我提过画棺的事儿，可我给忘了，这是我的过错。王主任，不管怎么说金勇还是老师，出来画棺不合适吧？”
“有什么不合适的？老师不食人间烟火吗？能挣钱的事儿就得干，何况还是个民办教师呢，不挣钱怎么行？金勇，你可不能把画棺当职业，好好当老师，当好了兴许转正呢。”
“转正就不想了，可我保证尽最大的努力干好工作，这一点请王主任放心。我在生产队的时候说话没分寸，行事鲁莽，可能给领导造成不少的麻烦，王主任是不是生过我的气？”
“当然生气了，可你说的那些话我心里有数。你是当老师的，明白水至清无鱼的道理，工作中有些事情不可能丁是丁卯是卯。当然了，原则问题不能含糊，枝节问题嘛，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得饶人处... ...
就饶人。老师对待学生也是一样，这是工作方法问题。”
宋飞慌慌张张跑进来对王主任说道：“我奶不行了，我爸叫你马上过去。”
王主任急忙走了出去，大约过了半小时，大屋传来哭喊声。金勇加快了速度，把难度最大的棺头画了出来。王主任走进来对金勇说道：“你得停一阵了，等入殓以后再画吧。还有个事儿，你得写对联，院门、房门、灵棚、乐棚都得贴对子，你知道写什么内容吗？”
“知道。用楷书还是用隶书体写呀？”
“什么体都行，你看着办吧。笔墨都准备好了，一会儿给你送来。你写完了到小屋吃饭，咱们一起吃。”
当金勇再拿起画笔的时候已经是晚饭后。李主任、丁建军的家都在这个队，两人来看金勇画棺。李主任对金勇说道：“棺头画得不错，看来你是下功夫研究了。我在绘画方面虽然不如你，可也能画上两笔，给你当助手怎么样？不过我只是帮忙，没别的意思。”
丁建军：“那我帮忙行不行？”
“那太好了，你们上手的话，今晚就能画出来。”
寒冷的夜里，他们三人围着棺转圈画了起来，不管他们画到棺的哪一面，都会有六个火盆放在他们跟前，因为有两人专门负责这件事。画到半夜十二点半，他们终于完成了棺画，画面都用火盆烘干之后刷了头遍清漆。宋家在屋里放了两桌酒席，王主任把金勇、李主任、丁建军和厨师以及鼓乐班的人叫进屋里喝酒。金勇在酒桌上认识了大名鼎鼎的“喇叭王”、鼓乐班的班主王利元，他吹喇叭可以让人哭让人笑，方圆百里没有比他吹得好的人。他对金勇说道：“金老师，你是朝鲜族，能把汉族的棺画画到这个地步可不简单，毛笔字写得也不错，岁... ...
数不大能耐不小，真是个奇才。你现在月工资是多少？”
“我是民办教师，挣大队工分。”
“你是民办？凭你这等本事当民办教师？你结婚了吗？”
金勇笑道：“我跟谁结婚？没人能看上我，现在还是光棍一条。画棺算不上什么本事，王师傅那才是真本事。”
王利元摇摇头说道：“人人都可以学着吹喇叭，但不一定都可以学画画。你当民办教师在家里吃大锅饭还可以混得下去，要是结婚自己立灶坑门过日子试试，老婆孩子都得跟着饿肚子。各地都一样，挣分最少的就是民办教师，放牛的都比你们挣的多。我就奇怪了，这么多民办教师图什么呀？是教师的名声？可是现在没有比教师更差的名声了，‘臭老九、小资产阶级知识分子’这两顶帽子足够压得教师们喘不上来气。我说金老师，得了，我叫你金老弟吧。你当民办教师图什么？”
“我不图名不图利，看见孩子们喜欢画画就走进了学校，农村的孩子们真的好可怜。”
“是啊，农村的孩子都可怜，但这不是你能解决的问题。我看你不如跟我干，咱们走南闯北吃香喝辣的，有大把的钞票赚，那才叫个爽。不瞒你说，我的班子可不是吹吹打打的一帮人，个个都有绝活，有站棚主持的、扎纸活的、做祭菜的、代哭九肠的，就是缺少一个画匠。像你这么能写会画的再合适不过了，你想不想跟我干？”
“现在可不行，我选择教师职业是经过慎重考虑的，轻易不能改变。”金勇笑了笑又说道：“王师傅，俺们大队王主任在这坐着呢，你什么都敢说，不怕他治你的罪呀？”
“我才不怕呢。俺俩是本家子，有多年的交情。再说我有什么好怕的，很多人说我是牛鬼蛇神，还踹... ...
扁了我的喇叭，那我也没在乎，转身再弄支喇叭接着吹。我根本没把那帮孙猴子当回事儿。”
“在你眼里他们怎么成了孙悟空？他们有那个能耐吗？”
“他们有狗屁能耐。孙猴子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没爹没娘没教养，所以不守规矩，不懂得尊重长辈，不把玉皇大帝、阎王老子放在眼里。畜生就是畜生，他们就是这副德行。”
“现在你们的公社和大队让你在外头这么干吗？”
“有什么让不让的，我因为干这个蹲过拘留罚过款，可我还是照样干。现在我离开生产队在外闯荡不回去了，他们没办法。你要是跟我干，不仅是吃喝住睡全免费，而且挣大钱，就连你找对象的事儿我都包下来，你看怎么样？”
金勇笑着摇头。
“咳，人各有志，不能勉强呐，金老弟不想跟我闯荡江湖也没办法。我是喝足了，得去睡觉，明天是正日子，有好多事儿呢。”
“王师傅，我十分感谢你对我的信任。明天早晨我再刷一遍清漆就回家了，咱们以后再见面的时候好好聊一聊。”
“你明天可不能走，签棺条是你的事儿，然后给你结账，这是规矩。我看你好像不把钱当回事儿，那我就得和你说一声了，免得到时候砸锅。你知道画这口棺材是多少钱吗？”
“听说是给的多一点儿，我收一百就行了。”
“看来你是真的不懂了。入殓以后画的就叫‘宝棺’，要收双倍的钱。画棺一般收二百，这就得收四百。”
“那可不行。你不知道我叔和宋飞的关系，我要是收了那么多的钱回去叔叔非骂我不可。”
“那你就收三百吧，再少就不行了，你得给东家留点儿面子。”#... ...
“好吧，我有办法解决这件事儿。”
当夜金勇没回家，在丁建军家里睡了一小觉起大早把棺画刷上了第二遍清漆，然后回到屋里做签棺条的准备。他在一张纸条上写下“故显妣宋门太君王淑云之灵柩”十三个字，有繁体的改写成繁体，准备好笔墨。早饭后，坐在灵棚旁边与人闲聊。上午十点，宋家举行祭奠仪式，轮到金勇签棺，他在喇叭声中跪在棺前，用毛笔工工整整地把那十三个字写了下来。得到赏钱后磕了头离开灵棚走进收挽金的小屋里，他见写礼账的是李主任和丁建军，就把得到的赏钱放桌上说：“李主任，给我写三百元。”
“写三百可不行，宋飞他爸和我说了好几遍，绝不许收你的礼钱。现在俺俩是为宋家办事儿，端人家饭碗受人管，这是规矩。”
“那怎么办？我带这么多钱回去肯定让叔叔骂一顿。”
丁建军：“你把钱直接交给宋飞，我陪你去。”
李主任：“那不行，宋飞能不听他爸的话嘛，去了也是白去。这么办，你写一百元，留二百，我豁上脸皮让老宋说一顿，你回家也准备让叔叔骂一顿吧。”
金勇交了一百元，在宋家吃了午饭，和宋飞道别走出院门时，王利元跟出来对他说道：“你怎么急着走哇？回家有事儿吗？”
“家里没啥事儿，在这也没事儿，王师傅有事儿吗？”
“当然有事儿了，我看你签棺写的字真棒。我想再劝你一句，劝你干脆辞掉那个狗屁不值的民办教师跟我干得了。听人劝吃饱饭，我保证亏待不了你就是了。”
“我说句心里话，你这是在帮我，为我好，我打心眼里感激你。可我是团员，组织决定让我当老师，我必须无条件服从。要想... ...
和你干也得过了五年才行，那时候超龄离团了，干什么自己可以决定。我现在是辜负了王师傅的一片好心，真是对不起。”
“那我就等了。老弟的做法我赞成，做人总得讲点儿原则和信义，要不然就没有立足之地，我希望咱们能成为好朋友。你画棺的活干在我们前边，你看情况，人家需要鼓乐班的时候就和人家商量一下，人家同意就给我们打电话，我给你名片，上边有电话号码，事成之后我不会亏待你。”王利元拿出一张自己刻印的名片交给金勇又说道：“如果我遇到画棺的活就给你们学校打电话找你。”
“除了放假，一般情况下我不能去太远的地方画棺。最好是在一个地区把和想画棺的人家沟都通好，假期去了都画完，这样省时间少麻烦。”
“那也好，我去的地方多，肯定有这种情况，到时候我联系你吧。”
金勇刚到家，叔叔说道：“你是不是收了老宋家的钱？”
“收了二百。仪式上主持喊出了钱数不收是不行的，我寻思都写在礼账上就行了。没想到老宋家早就料到这一点，提前做了防备。多亏李主任帮忙，还回去二百。”金勇把钱拿出来放在叔叔面前。
“拿回来就没办法了，你留着吧。我看见李主任和一个老师帮你画棺，开学后你请他们吃顿饭得了。别让人以为咱们见钱忘义小家子气。在单位就得随和一点儿，什么事情都得看开一点儿。”
叔叔不但没生气，还让他请客，这让金勇十分高兴。开学前和弟弟到后山把石头都堆在路边，叔叔利用早晚时间开拖拉机又把石头运到了房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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