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灯火未熄
“裴医师。”萧白胭对裴溪行了个礼，虽然辈分不对，但眼下只有裴溪能救这些秀坊子弟们。
“萧师叔何做于此？弟子本就不会坐视不管。”裴溪赶紧拦下这位成名已久的江湖前辈，这些年来，她多少也和秀坊有过走动，也多少和这里的子弟有些眼熟，甚至是相熟的朋友。
女子之间，本就很容易结交，而且秀坊还有一手绝顶的医术，裴溪无事之时，便会去秀坊学习。
裴溪的医术不算绝顶，只能说对治好普通人大部分的病是没问题的，一些江湖上的疑难杂症，她也是束手无策。
不过显然，毒气不算在此列当中，多年前洛道之难，花谷便研究出了针对毒气毒尸的治疗办法。
虽然无法救回那些神智彻底消失的毒尸，但若是毒尸还能保留一丝理智，花谷便能将他们从深渊中拉回来，虽然无法变回正常人，但至少也还活着。
时至今日，花谷还收留着不少当年遭遇毒尸之乱的疾苦百姓们。
虽说裴溪入门晚，也是由谷之岚带大的，但也恰巧学过一手。
此番，算是术语有专攻了。
内息运起，立刻有盎然绿意萦绕，不同于毒尸的死气绿光，裴溪手中的，是蕴含无尽生息的光。
“清心静气。”她轻声说，绿光顺着脉络进入一名虚弱昏迷的子弟体内，毒气将要攻心，再晚一些，就要来不及了。
也万幸赶上了。
有毒气被逼出体内，生生蒸发于空气之中，那弟子的面容也好了不少。
裴溪擦了擦额顶的汉，她倒不是紧张，只是这么多年来没有像今晚这样如此消耗过内息，有些疲惫。
秀坊弟子看着这名白衣女子成功驱散毒气，皆是露出惊愕和感激。
她们的师姐师妹有救了。
又是几道银针下去，封于血口，让那被毒气侵蚀的脉络平稳下来，才算治好一个人。
裴溪向下一个走去，这样的弟子，还有不到十名，她们皆被自己的同门抱在怀中，轻者只是虚弱，重者已经昏迷。
萧白胭看到治疗完成，立刻吩咐一旁之人为那位弟子喂下避毒丹。
一旁的谢长安也终于有时间休息，折腾了整整一个下午加晚上，再加上他体内的伤，状态早已是残烛微火。
荀鸢为他治疗着，心道这次回去便原谅这个男人了。
那些毒尸仍围成阵型，低低嘶吼着。
天空中，毒气更浓了。
但却有一丝生生不息的绿意霞光，侵入毒气当中。
如若没有那些毒尸，这会是个极其静谧祥和的夜晚，野间荒草，有夜风吹动摇曳。
萧白胭一边关注着弟子伤势，一边注意着毒尸动向，护着弟子们的周全。
令人心安的是在裴溪治疗的过程中并无再发生过意外，裴溪将最后一方药针刺入一名弟子的体内，轻轻吐出一口浊息，面色有些疲惫。
“辛苦你了，裴医师。”萧白胭检查了一番弟子的情况，松了口气。
“没事，应该的。”裴溪摇摇头，她摇头看向天空，看向瘴天的毒气，眼中尽是担忧。
如今弟子尽数救下，可这毒气该怎么办，裴溪一人可处理不来这种毒气，一个搞不好便要被侵蚀五脏六腑，可若是不管，融入风中，让这毒气进入扬州城或者再来镇，岂不是要害了无辜百姓?
似看出裴溪忧虑，萧白胭开口道：“这毒气裴医师莫要顾虑，若是没有你，秀坊子弟也不会不管的，这毒气虽极为可怕，但也并非完全无法处理，我回去之后，会告知师姐，并写一封书信寄予南疆给昭秀曲师妹，她身为五毒教主，处理毒气也比我们要得心应手，况且如今江南毒尸再现，苗疆那边也不能坐视不管。”
“倒是我多虑了。”裴溪又望向那潮海般的毒尸群，一个个行尸走肉的冷血野兽，裴溪却莫名觉得悲哀。
曾经，那也是一个个鲜活的生命。
曾经的江湖，也有被炼毒之术残害，却仍保持正义心智的人。
如今，这种禁术再次回到众人视野中，一如多年前，荒草人烟，人世间只剩下这残暴凶兽。
“萧坊主下一步如何打算，等待秀坊下一步的支援还是？”裴溪问。
“我亦不知，按理来说这么久，师姐应当早就赶过来了，如今迟迟没有看到师姐的身影，只怕是秀坊或者扬州出了什么事儿。”萧白胭眼色有些低沉。
她从傍晚得知秀坊弟子身陷囹圄之中便赶了过来，到此时已有数个时辰，扬州发生的事情，她亦不知。
“扬州的确出事了。”裴溪犹豫了一下，简短的说明了一下扬州的情况，听的其余秀坊弟子尽是惊愕无比。
问题，居然是在扬州官府？
原来他们带走那些孩子，是因为官府早就被人颠覆了，说是保护他们，却是暗藏杀机。
“如若为实的话，那师姐师妹们很有可能已经赶到官府了，我们也莫要惊慌，既然这些毒尸把我们困在这里，就说明他们对秀坊也是忌惮的。”萧白胭终于明白为何自家子弟探查血算子的踪迹却被困在这里，连带着自己...原来，他们的目标一直都还在扬州。
瞒天过海?声东击西？调虎离山还是瓮中捉鳖？
无论怎么说，那幕后之人这一招棋都下的极为漂亮，蛰伏多年，让人们以为世界依然安定，然后惊起。
如今，阴晴未定，谁也不知对方究竟得手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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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家小妹也在里边，我来的时候，还生死未卜，但据说情况不太坏，恶徒并没有得手便被发现了。”裴溪轻叹了一口气。
“裴医师...”萧白胭愣了一下，看了一眼谢长安。
谢长安睁开眼，有些愧疚。
“此事，倒是我对不住裴医师了。”
裴溪摇摇头，并未再说话。
“那既然大家皆已恢复，那么便准备好下一步打算，我们不可如此被动。”萧白胭沉吟：“避毒丹的时效快结束了，趁着这个时间，我们杀出重围，将伤员子弟先行送回扬州，留一部分拖住毒尸，再做别的打算。”
不能所有人都走，也不能都不走。
“所有伤员都要离开。”萧白胭不亏成名已久，做事也雷厉风行：“我会留在此处和毒尸纠缠，不让它们进入有人之地，你们快些会秀坊。”她说话已有些生冷，望向那些毒尸的眼中闪过杀机。
主要是被动如此之久，换做谁都会有些脾气。
“裴医师，这一晚辛苦你了，待会便让荀鸢把你送回医馆内吧，此事终究和你无关。”萧白胭沉声道。
现在只希望扬州的情况不要太差，师姐那边不要出太多的差池。
她握紧双剑，冷眼扫去那些无心智的死物，玉指泛白。
正当众人准备冲出此地荒草重围时，那些毒尸又突惊起暴动，个个嘶吼着，张牙舞爪，却还是不攻上来，而是转身，向外扩散而去，有的直接钻入地面深洞当中，浩浩荡荡，像是行军的战马，少许，整座荒原便不见那些阴冷死物的影子。
只留荒野上一些毒尸所留下来的断体残骸，还有那弥漫在上空的瘴天毒气，静谧的练气喘声都能听见。
虽不知为何那毒尸在围困了她们数个时辰后突兀退去，但任谁也看到了那些死物竟有军队一般的纪律性，明眼人都能看出这些毒尸虽无心智，但却隐隐中听遣着不知是谁的号令。
但此事，定于扬州城有关。
萧白胭目光阴晴不定，望向被黑色笼罩的扬州城，不知在想什么。
片刻后，她简短又急促的吩咐，声音平沉静气。
“走。”
扬州城内。
今日官府异变，有贼人易容朝中大人，骗过了所有扬州官员，众目睽睽之下，妄想带走扬州整座城上下几百户的孩童，虽最后被阻止，孩子也完好无损的被接回了家，但今晚注定不是一个好眠的夜晚，百姓人心惶惶，官府乱成了一锅粥，本该早早入睡的扬州百姓，此事还有许多家户燃着烛火，奔波在街道上。
今日扬州一事，定要惊动朝廷，整个中原武林。
平息经年的江湖，于今日，风云再起。
七秀众人初入扬州城时，裴溪便告别了萧白胭等人，七秀弟子大多无碍，只是还需一些特书药草温润身子，她答应之后回到医馆于第二日给秀坊送来，又拒绝了萧白胭要送她的提议，独自一人走入了昏暗的街道。
两两分别，七秀弟子回了秀坊，谢长安也去那里疗伤了，裴溪望着昏暗的街道，朝着官府走去。
路上，她脑子里丫头和一道布衣身影不断的闪现，扰乱着她的心神，连有路人连叫她三声她才听到。
“裴医师？”那人是扬州城百姓，看样子刚从官府回来，还抱着一安睡孩童。
裴溪点点头。
“可是要去官府找你家小妹？”那人又问。
裴溪心中一颤，连忙道：“是。”
那人笑了起来，看起来有些唏嘘。
“裴医师，放心吧，方才我看到码头有一丐帮管事，他抱着你家小女，已经回医馆去啦。”
“当真？”裴溪激动。
那人点点头：“裴医师赶紧回家去吧，今天晚上最好不要在外边待着了，现在的扬州，说不定危险的紧呐。”
“多谢。”裴溪道谢，不留时间，运起轻功，便是朝医馆掠去。
那路人看呆了眼。
“这，这裴医师原来还会武功？”他后知后觉想到，裴溪是出自万花谷的，才有了几分了然。
感慨几番，便回家去了。
裴氏医馆，亦是仍未熄火。
裴溪回到医馆的时候，便看到聚在前堂的几名大汉，在前堂的门台，她隐约看到了几滴温润血迹，却因烛火昏暗，没得看清。
她归时匆忙，略显狼狈。
“裴医师？”有人认出来者，是这医馆的主人。
裴溪不知为何这么多人聚在医馆，有大汉上前，冲她抱拳。
“裴医师，方才我们还在找你。”
“我今夜有急事出去了一趟，你们是要看病么，可稍等我会儿？”裴溪心里念着裴玥，有些着急。
“不是。”为首那人顿了顿，似看穿裴溪焦急缘由，低声道:”裴医师放心，那潜于官府的贼人没有得逞，此时已仓促遁逃，众多孩童皆无恙，而你家小妹，此时已经送回房歇息了。”
原来是来送裴玥的，裴溪想到刚刚那路人所说，那眼前这位应当就是那位码头的丐帮管事弟子了。
方才着急，此时一看，倒也的确是丐帮装饰，简朴却不邋遢。
“多谢侠士。”裴溪很是感激，此时放了大半的心，就要去后院的房间看看裴玥。
心中安定下来，她突然闻到了些许的血腥味，还有熬熟的苦药味。
“只是...”那管事有话未说完。
裴溪停于原地，眸子有些疑惑。
“李纹，为护扬州众多孩童无恙，身受重伤。”他低低的说声音有些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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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溪脸色一白，看向医馆侧房，那是药庐，血腥气息便是从那里传来。
再顾不上其他，她冲入卷帘，看到有一雍容女子立于药庐小床边，老人坐在药炉前煎药，那小床上，少年脸色泛白，嘴角还在颤抖，浑然不醒，褪去的血色布衣扔在一旁，再见，是布满创伤的血色深痕，虽已被止血，却还是那么的触目惊心。
裴溪一眼就认出，那是李纹，那个天天扯着笑意温和的少年。
此时，她只觉心中发冷，有些刺骨，遍布全身。
有人闯入，叶芷青疑惑扭头，老人也抬起眼眸。
半个时辰后。
叶芷青轻轻抿了口裴溪为她泡好的茶，轻轻道：“就是这样，我本想将那少年带回秀坊疗伤，但他昏厥中还在低语裴氏医馆的名字，我才不得已把他送来。”
这半个时辰，裴溪已知所有的来龙去脉，也知李纹为护孩童，死战那未曾露面的歹人，才变成了如今的模样，也知道了为何叶芷青没有去支援萧白胭。
裴溪眼眸颤抖，久久未曾说话。
“多谢叶坊主。”裴溪轻语，语气中尽是感激，望向药庐仍在昏厥中的少年。
“无妨，这少年如此英勇壮举，他不该死，也不能死，况且也是我等疏忽，才让那贼人于官府潜藏这么久。”回想起初见李纹那刻，连叶芷青都忍不住震惊，她只觉得，这世间不应该就这么少了一名如此这般的少侠。
李纹，重伤，经脉有几寸断裂，内脏有些许被震塌，如若不是叶芷青赶到及时，饶是孙思邈再世，也只能低声叹息。
“只是不知，这李纹是你何人？我看他丹田暗藏剑心，应当是修习过纯阳坐忘经。”叶芷青有些好奇。
究竟是什么，才让李纹濒死之际还念叨着这个地方的名字？
叶芷青心思缜密，觉得和眼前这名女子脱不开关系。
“他是我一个弟弟，许多年前我无意救他一次。”裴溪没说太多。
“原来如此。”叶芷青明悟，又觉得像李纹这样的人真当太稀少了。
赤子丹心，亦知报恩，也身居侠怀。
她现在觉得，自己能救回李纹，也算一番功德了。
或许几年后，这天下又要出一名如吕祖那般的救世剑仙。
“既李纹无恙，你又身居不亚于我的医术，我便告辞了，此番扬州闹出如此荒唐之事，秀坊自不会坐视不管。”叶芷青道：“哪怕是为了李少侠，也要将那贼人伏诛。”
“叶坊主谬赞，我只是多看了些医书，而且...李纹，他对我来说真的很重要，再谈感谢，也只觉得稀浅。”裴溪苦笑一番。
她不后悔去救被毒尸围困的七秀弟子，只后悔没能和李纹一起。
悔恨和愧疚交加，让她觉得现在应该是自己欠李纹的更多了。
叶坊主笑着，起身告辞。
裴溪却叫住了她。
“叶坊主，是不是还不知扬州城外一事详情？”
叶芷青顿了顿，身为天下三智的她立刻明白裴溪在说什么，又想到她回来时风尘仆仆，内息浅薄，顿时猜到了大半。
她当然知道自家子弟被毒尸围困于再来镇外，却抽不开身，如今李纹安定，她也着急回秀坊探查一番实情。
现在裴溪既然开口了，那么她也明悟了一二。
裴溪将今夜扬州之外的事道来。
“此番，倒也算我和裴医师扯平了。”叶芷青笑笑，内心已经开始思索这两件事情的关联，寻找着其中的蛛丝马迹，贼人潜逃，毒尸不知从何而来，仍旧是一片迷雾。
她已在思索破局之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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