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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悟

许多日没有盥洗打理,青渊眼窝深陷,形容邋遢,向来整洁的发丝亦是凌乱许多,整个人都裹挟在一团暴戾的气息之中。

云轩不过跪了半个时辰,便觉膝盖钝痛发酸,铁链已经硌着骨头,整个小腿都钻心的痛。

殿中多了个人,青渊总无法将云轩当做空气来对待,本就烦躁的心此刻又添了层无名的火气,而偏偏又不的发作。

虽然书阁与外殿相连,通着里面的寝殿,但一墙之隔,外加有屏风挡着,云轩也不知道此刻青渊到底是何神色。但就云轩极善于捕捉青渊情绪与气息这点来讲,压抑到极致的空气代表着青渊目前处于随时都可能爆发的状态。

云轩忽然有些背脊发寒,娘亲,你要是再不过来救轩儿,爹爹真的会吃了轩儿的。

这个念头刚刚闪过,便听青渊怒气腾腾得斥了一声:“滚出来跪!”

云轩瑟缩了一下,吃力的撑着地面起身,然后拖着浑重的铁链,一瘸一拐的走到外殿。

铁链划过地面,发出一阵撞击之声,空旷的大殿内,格外刺耳,云轩看青渊面色不善,只能识趣的将铁链摆好,再次卷起裤管跪了上去。

膝盖与小腿部已经肿成一片青,再次碾压上去,本已有些麻木的痛全部复苏过来,云轩闷哼了一声,方才跪直身体。

青渊噼里啪啦扔过来一堆卷册,或密封,或散开,或捆绑,凌乱散在云轩四周。云轩躲了又躲,肩膀依旧不可避免的被狠狠砸了一下。

“念!”青渊眼中窜着怒火,厉声道。

云轩胡乱的捡起一册已经散开的竹简,捧在手里,辨认了那些密密麻麻的蝇头小字好半天,才念道:“水部白璐堂堂主沈之言上禀教主:此次伏龙一行,漠北双雄邹海邹涛夜袭白璐堂、汀沙堂,行事嚣张怪谲,言辞张狂,更有昔年云雾教残余教众混杂其中,两堂伤亡惨重,死二十七人,重伤四十八人,轻伤百余人,望教主集结水部各堂,报仇雪耻。”

青渊微微闭目,敛住眸上一层血色,却是将一沓宣纸、一方墨砚和一支狼毫扔到云轩跟前,道:“将对策写出来。”

墨汁洒了许多,不可避免的染到了衣服上,云轩颇是狼狈的捡起纸和笔,不明白青渊一腔怒火究竟要发泄到哪里,更害怕一不小心惹着青渊,将暗报又仔仔细细看了一遍,方才蘸了墨,提笔在宣纸上写下一个字:忍。

青渊睨了一眼,诸般复杂情绪闪过,道:“接着念。”

云轩只能再次捡起一卷暗报,拆开火漆封口,继续朗声念道:“木部冷风堂堂主万松山,副堂主柳俊、张侃联名禀教主:飞鸿帮越界占地,于桓谷建立分舵,昨日亥时二刻,飞鸿帮副帮主齐恕带领帮众趁夜由渠河饶至蛇口,夜袭木部分支耿燕一脉,耿部死伤大半,仅有三十余人生还,飞鸿帮插赤旗,建坛点,占领黑水水源,事态紧急,望教主定夺!”

青渊听罢,神色冰冷如故,只盯着云轩,喜怒难辨道:“对策,继续写!”

云轩想了片刻,捡起笔,换了张纸,写道:夜袭,杀。

青渊眸光幽沉,道:“方才还要‘忍’,现在却要‘杀’,理由!”

云轩觉得自己这个出气筒当得实在不容易,只能咬牙道:“漠北双雄不过是亡命之徒,袭击水部两堂也只是为了抢夺财物珍宝,伏龙山位于秋水、雪冥及其余几个小教的交界处,是敏感地带,秋水宫与雪冥是盟友,其他小教则一直惶恐不安,生怕有朝一日被吞并,如果在那里大动干戈,其他教派必会认为雪冥是以此为借口,扩充势力,若因此而引起其他教派的不满与骚动,得不偿失。至于云雾残余教众,本就是一盘散沙,轩儿听清风叔叔讲过,当初雪冥绞杀云雾,杀戮太重,缺少安抚措施,如果能以利相诱,让他们归附雪冥,即能施恩,又能立威,又为何非要杀掉他们?至于飞鸿帮,轩儿也早有听闻,他们崇尚武力,为了达到目的,可以不计手段,不计生死,蛇口为雪冥属地,黑水水脉若被截断,后果不堪设想,如果雪冥不夺回蛇口,便会被人看低,威望无存。”

青渊未做置评,嗓音低沉:“飞鸿帮尤擅夜袭,为何还要用夜袭?”

云轩认真打量了一番青渊脸色,鼓足勇气道:“哥哥说过,孙子兵法的精髓只在一句‘兵不厌诈’,而且,蛇口地势复杂,易守难攻,只能偷袭智取。”

青渊精光一缩,戾气立刻由泛红的眸中凌厉散射出来。

云轩心底有些害怕,下意识便避开了青渊审视的目光。

出乎云轩意料,青渊没有发作,只是语调依旧严厉的道:“继续念!”

从白日,直到夜幕渐起,云轩将堆积了许多日的暗报念了大半,滴水未沾,嗓音都变得嘶哑,每次念完总会在青渊喝令下写对策,因而,身侧宣纸亦是堆了厚厚的两沓。捡暗报,提笔,铺纸,蘸墨,写字,每一个简单的动作都能唤起膝盖和小腿刺骨的疼,眼看天色渐黑,青渊全身都笼罩在一片黑暗中,也不见有何反应。云轩已然看不清暗报上密密麻麻的字,便咬着牙撑起来,缓了好一阵,才步履艰难的点燃各处烛火。

这一次,云轩几乎是跌跪在铁链之上,由于冲力,碾压在膝下的铁环似要嵌进肉里一般。微微颤抖的捡起一卷密报,云轩正要开口念起,便听青渊忽然开口道:“不必念了,直接写对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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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写,便是一夜。

次日,青渊自案后起身时,看着射进窗格的晨曦,才恍然意识到一夜已过,自己竟不知何时睡了过去。

一眼望去,才发现,殿中央,云轩依旧在跪着写对策,卷册宣纸堆了一地,积压的暗报基本已经处理完毕。

这一刻,青渊心中仿佛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闷闷的痛。

云轩跪得早已麻木,听到动静,抬头,道:“还差十多册,轩儿马上就弄好了。”

说话时,云轩面上泛着异样的潮红,嘴角亦凝结了点点血色,只不过,连云轩自己都没有感觉到,匆匆解释了一下,便迅速低头去捡暗报。

青渊蓦然清醒许多,快步走到云轩跟前,惊疑不定道:“轩儿?”

云轩手里正展开一卷密报,闻言愕然抬头。

青渊将手覆到云轩额上,滚烫的温度立刻传来,隔着衣服,亦能感觉到灼热的气息逼面而来,当即一把夺过云轩手中卷册,扔到一旁。

云轩全身都是滚烫的厉害,有些不明白发生了何事,因而,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却并未感觉到异样,只是觉得脑袋有些昏沉眩晕。待舔了舔干裂的嘴角,才发现上面已经凝结了点点血腥,想来,是昨夜疼得难受,不小心咬破的。

云轩觉得也没什么大不了,伸手抹了抹,便去捡那卷暗报。

青渊郁结多日,此刻才忽如醍醐灌顶一般,神智清明许多,道:“轩儿,不要再写了。”

似乎是温和的语气,连内息都平缓许多,云轩蓦然明白什么,眸子一亮:“爹爹不生气了?”

青渊苦笑,道:“真是没有想到,我经历腥风血雨无数,见惯了生生死死,行事之时,更不会将生死放在眼中,竟也会有如此迷失心智的时候。”

云轩立刻扔了那卷暗报,眼睛一转,道:“那轩儿是不是不用再跪了?轩儿只是劝爹爹喝药而已,本来就没有犯错闯祸。”

青渊失笑,道:“自然不用,是爹爹不好,让你受委屈了。”

云轩撇嘴,道:“爹爹,轩儿又不是小孩子,为爹爹分忧解闷,是轩儿的责任。”

一股暖流萦绕心间,是真真切切的温暖,冲击着最柔软的地方,青渊长长吐出一口气,笑道:“我的轩儿真的长大了。”

云轩揉了揉早已没有知觉的膝盖和小腿,撑着地面,试了几次,都没能够起来,只能狼狈的跌回铁链子上,疼得一头冷汗。

青渊回过神,踢开挡在跟前的卷册宣纸,将云轩缓缓扶了起来。

云轩微微移动了一下脚,便疼得眼前一黑,险些跌倒在地,幸好有青渊扶着,才勉强站稳。只能悻悻道:“爹爹,轩儿自己是回不去了,能不能让玄武过来?”

青渊摇头,终于叹道:“熬了一夜,就在墨月殿睡吧。”语罢,便轻轻抱起云轩,进到里殿,将怀里的少年放到榻上,道:“好好睡觉,爹爹让人去鬼医那里取些退烧的药。”

云轩有些吃惊,下意识又摸了摸自己的额头。

青渊笑道:“你全身都是烫的,又怎么会感觉到烫?”

这一日,南宫紫衣照例熬好了药,冷烟来取时,才说起了云轩昨日将药拦下之事。

南宫紫衣吃了一惊,这段时间因为青蘅的事,她亦是愁绪积压,难以排解,一边担忧青渊,一边忧心离别蛊,多半时间是闷在殿里,不似往常总往重雪阁跑,倒的确是有些忽略了云轩。一想到青渊这段时日的暴戾无常,南宫紫衣无由打了个冷战,也顾不得与冷烟多讲什么,便亲自端起药急急往墨月殿而去。

南宫紫衣到时,青渊正沉默的坐在案后,一直泛着红色的双目此刻已经恢复当初深沉的墨色,只是眼底仍旧布满了血丝。

南宫紫衣走到案前,才发现案上整齐的堆着数排卷册以及两沓厚厚的宣纸,青渊正拿着张宣纸看着。无意中瞥到那纸上的字,南宫紫衣辨认半天,道:“这不是你的字,难道是轩儿写的?”语罢,便将那两沓宣纸细细翻看,果然都是同样的笔迹。

青渊缓缓抬首,视见南宫紫衣明显消瘦的面容,愧疚更深,道:“对不起,紫衣,这段时间,我情绪不是很好。”

南宫紫衣着实有些惊讶,断然没有料到青渊已然恢复过来,一般来讲,受过刺激的人想要迅速回归常态,最快最直接的方法便是另受一番更大的刺激,而这番刺激又要恰能击中敏感地带,南宫紫衣想到这一层,愈加不安,容色微微泛起些苍白,道:“青渊,你……你没有将轩儿怎么样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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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日,青渊陪紫衣在凉亭赏景。

云轩风风火火的跑进来,扭扭捏捏的站到紫衣跟前。

紫衣愕然,道:“轩儿,怎么了?”(额……天啊,这孩子是在害羞么……)

云轩脸一红,别扭了许久,慢腾腾的拿出藏在身后的满满一束紫色康乃馨,道:“今天是母亲节,轩儿祝娘亲节日快乐!”

紫衣又惊又喜,一手抱起儿子,一手接过花,重重在云轩面颊上印下几个吻。

青渊一脸黑线,醋气冲天,臭小子,去年父亲节的时候,怎么没见你买礼物?!要是今天再看不到礼物,看我怎么收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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