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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0 釜底抽薪


 一番话说完,玉兰并不愿露出怯意,可是心中一阵悲恸涌动,竟无法自抑。


 她死死咬住朱唇,肩头微微发颤,眼中的泪不由自主涌起、凝聚,然后大颗大颗的泪滴便往下掉,却偏无声。


 少女一身素衣,眸中珠泪滚落,仿佛春日带雨的梨花一般。


 这样无声的哭泣,比起嚎啕大哭,反而更能打动人心。


 堂上、堂下的人将这一幕看在眼里,不少人为之动容。


 章状师眼珠子转来转去,急思对策。


 事到如今,赵启北当初对玉兰心怀叵测这一点,已经不容否认,不能自圆其说了。


 那么,他只能寻别的点,怒怼玉兰了。


 想到这里,他端正容色,肃声道:“陈玉兰,你休要在众人面前做戏。就当之前赵公子不是开玩笑,是看上你了,又如何?你一个奴婢,能入赵公子的眼,是你的福气。就算你不情愿跟他,大不了丢开手一拍两散,何必弄伤赵公子?就算你要反抗,你也悠着点,没必要将赵公子弄成废人呀。诸位不知道内情,哪里知道赵公子如今的境况?赵公子才刚及冠,正是风华正茂的时候,如今却成了废人,脑子不清楚了,亲朋好友皆不认识,坐卧皆须人扶持。试问诸位若易身处地,心里会怎么想?”


 他说完这番话,叹息连连,甚至落了几滴泪,心底暗道,不就是哭吗?谁不会呢?虽然他哭得不如小姑娘好看,但也没关系,咱背后有人呢。


 自己起了头,自然会有人接戏的。


 这一番表演,令不少人露出同情之态,看向玉兰的目光渐渐不善起来。


 甚至有人跳出来,喊道:“小小年纪就如此心狠手辣,害了那么多人,竟还不知悔改,一个劲儿的找理由开脱,这心也忒黑了些!”


 另有人接口道:“如此祸害,大人若是不惩戒,我等实在不能服气!”


 赵家的水军们一个个出言声讨,不明真相的群众被成功煽动起来,形势竟往赵家倒去。


 章状师往玉兰身上一瞟,神色略带得意,对打赢这场官司十分有把握。


 此时就听李清晖将惊堂木一拍,乱成一锅粥的公堂,方安静下来。


 李清晖带着同情看了玉兰两眼,开口道:“陈玉兰,他们说你手段太毒辣,此事你怎么说?”


 玉兰苦涩一笑,沉默片刻方道:“我能怎么说?大人,请允许我站起来做一件事。”


 李清晖颔首。


 玉兰便缓缓起身,转向章状师,一步一步,朝章状师走去。


 章状师一头雾水,众人也是不明所以,惊疑不定。


 有人开始议论,这个道:“她想做什么?”


 那个道:“不知道呀,看上去很奇怪。”


 在众人的注视下,就见玉兰在章状师面前停住脚步,然后,抬起手来,缓缓朝章状师脸上扇去。


 变故骤起,众人一脸被雷劈了的表情。


 章状师眸中现出不敢置信之色,总算他反应不慢,忙一把捏住玉兰的手腕,旋即狠狠丢开。


 因他力度甚大,玉兰趔趄了一下,才定住身形。


 章状师含怒瞪了玉兰一眼,才看向李清晖,声音中带着未消的怒火:“大人,此女顽劣不堪,竟敢在众目睽睽之下朝在下动手,恳请大人为在下做主,还赵公子一个公道。”


 玉兰面露讥讽之色,大声道:“我还没挨着你,你就要大人为你做主,那当初我被赵家的赵启北逼迫,身边皆是他的走狗,一个个虎视眈眈,该找谁说理?身陷险境拼死反抗,这是人的本能反应。你说我手段毒辣,那你想过没有?凡事有因才有果,我又不是疯子,若不是人惹上了我,我岂会还手?”


 章状师脸色一变,这才明白她刚才动手的用意。


 他深悔刚才自己还了手,又觉得玉兰鬼话连篇。


 可是,下意识的,又觉得玉兰所言,竟还有几分歪理,一时间,竟不知道该怎么反驳才好。


 玉兰自然不会等着他回应,敛衣跪下,声音中带着悲痛、不甘、坚决、果敢:“不错,我是奴婢出身,那又如何呢?赵家非我的主人家,我凭什么要将自己的一生,断送在他手里?我凭什么不能反抗?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如此才是忠臣所应该有的举动。我签了诸葛家的卖身契,身体发肤,便是诸葛家的人,跟旁人没有一丝牵扯。我忠于自己的主人家,想保全自身,想好好为主人家当差,有什么不对?我做错了什么?”


 李清晖深深看她一看,才看向章状师,慢条斯理的道:“章状师,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章状师一张老脸白了又白,几乎要呕出血来。


 自己刚才,是在搬石头砸自己的脚吗?


 他点明玉兰奴婢的身份,本是想贬低玉兰,将玉兰往脚底下踩。


 哪里想得到,玉兰竟来了一句“食君之禄,忠君之事”,给自己树立了一个反抗恶势力的忠仆形象。


 这到底是哪里钻出来的奇葩?一张嘴利得很,反应又快,满嘴歪理,偏还能将自己的话圆过去。


 他恨得不行,沉默了好一会儿,勉强辩解道:“赵公子先不说了,赵家寻上门时,赵家的家丁、丫鬟被陈玉兰伤了大半,此事陈玉兰需得给个交代才行。”


 玉兰冷笑道:“你们想要什么交代?当初他们上门,为的是置我于死地。我一个小姑娘家,一个弱质女流,难道愿意让自己双手沾满血吗?难道我不怕午夜梦回时做噩梦吗?难道我想得罪赵家,跟整个赵家为敌吗?不过是别无选择了,不得不狠厉一些,为自己挣条活路罢了。”


 章状师立刻道:“你并非赵家人,怎么能任意揣测他们的心思?”


 玉兰咬着唇道:“我的确不是,也不屑当赵家人,但你呢?难道你是赵家那些人肚子里的虫?他们想什么,你都知道?”


 章状师被噎了一下,才要开口,突然堂下有人道:“赵家的胡姨奶奶来了。”


 原来,胡姨娘在轿子里等了许久,见章状师一直不能占上风,李清晖又有偏向玉兰之意,急得五内俱焚,这才不管不顾冲出来。


 大户人家,女眷不轻易上堂,但到了紧急时刻,不能不破例。


 随着这通传声,胡姨娘果然现身了。


 却见她一身月白色衣衫,浑身上下并没有什么饰物,神色憔悴,面容清瘦。


 这是玉兰与胡姨娘第二次交锋。


 四目相对,胡姨娘眼底闪过怨毒之色,玉兰唇角微勾,带出丝丝冷意。


 人都是相互的,在胡姨娘想弄死她的时候,她何尝不想一脚将胡姨娘踹死?


 胡姨娘很快转过头,在章状师那边跪下,声音中带着浓浓的悲戚之意:“事已至此,妾也没有什么话好说。我家公子被陈玉兰害得成了废人,这先不论,但我家家丁、丫鬟跟陈玉兰无冤无仇,却也被害了,这一点妾不能不追究,求大人做主,不然,妾就算死了也不能瞑目!”


 不等李清晖开口,玉兰冷笑道:“你来得正好,刚才一直在争辩你们带着一大票人,上门寻衅之事。你是带头的,来来来,你说一说,当日你到底是什么用心?你是不是想将我抓住,百般折辱,令我生不如死?你是不是想弄死我,为你儿子报仇?爽快些,你直接拿你儿子的命发誓,你的话,大家自然会信的。”


 胡姨娘嘴唇发抖,哪里说得出话来。


 章状师紧紧攥着拳,看向胡姨娘的目光有一丝怨念。


 虽然刚才自己被玉兰诘问,拙于应对,但胡姨娘若是不现身,自己未必不能搪塞一下。


 偏这胡姨娘急不可耐跳出来,偏又对付不了陈玉兰,被人问得面无人色。


 尼玛,这简直是猪队友!


 玉兰将两人的神情看在眼里,暗自冷笑不已,又道:“举头三尺有神明,何况这里又是公堂,在这里立誓,最是灵验了。胡姨娘,别再耽误大家的时间,还是好好说清楚吧。”


 胡姨娘被她用言语激住,但心底下意识忌惮神鬼之事,哪里肯发誓。


 她目光一闪,咬着牙道:“陈姑娘,你与我赵家的恩怨,一时之间,实在拉扯不清楚。你一个姑娘家,我也不想太为难你。”


 玉兰嗤之以鼻。


 不想为难人,为什么要整这么一出?自己脑子又没坏,怎么会信她的鬼话。


 正要开口,胡姨娘朝李清晖道:“大人,妾觉得,与其结怨于乡邻,不如化干戈为玉帛。我家公子如今脑子糊涂了,却心心念念都是陈玉兰。想来,这大概是前世的冤孽吧。妾不要陈玉兰赔偿什么,只想求大人做主,让这陈玉兰去府中伺候几月便是。一则心病还需心病医,说不定陈玉兰去了,我家公子便能清醒过来。二则,也让她知道自己的举动,给我家公子带来多么大的痛苦。如此,她赎了罪,以后为人处世,自然也会收敛一些。”


 人群里又有水军说话了:“苦主都被害成这样了,还肯宽宏大量,真是仁义啊!”


 另有人附和:“这主意确实不错,对大家都有好处。”


 章状师回神,连忙站在胡姨娘那边,开口道:“大人,胡姨娘这主意甚好,甚是仁义。陈玉兰本就是奴婢出身,伺候人自然细心妥帖,何况赵公子又一心惦记着她,可见这是前世的缘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能和解就不必结怨。还望大人细思量,允了胡姨娘所请。”


 玉兰肺都要气炸了,让她去伺候赵启北那贱人?她还要名声不要?进了赵家,她还能有好日子过吗?她脑子进了水,才会答应这种狗屁法子。


 李清晖眯起眼,盯着章状师:“你真觉得,这主意很仁义很妥当吗?哼,本官觉得大大不妥,陈玉兰与赵家已经结为死敌,陈玉兰若进了赵家,难道还能有好日子过?即便退一步,即便赵家肯善待她,她一个姑娘家,去近身伺候陌生男子,这名声还要不要?”


 民心是善变的,听了这话,不少人再看向胡姨娘、章状师时,眼中多了些鄙夷和质疑。


 见李清晖站在自己这边,玉兰眼底现出一抹湿润,心中很是感动。


 胡姨娘咬着牙道:“大人放心,陈玉兰若是肯去,将来我定然会让我家公子纳了她。”


 章状师眼睛一亮,连忙道:“此计甚好,一个奴婢,能进赵家门,当个妾室,也算是攀上高枝了,想来陈玉兰心底,也是极情愿的。”


 话音刚落,玉兰便道:“这样的好事,这样的高枝,谁爱攀谁攀,我不愿要。当初赵启北想强迫我时,何尝没有说好话哄我,我当时没有应,如今怎会回心转意?”


 她说完这番话,觉得太平淡了些,想了又想,便加了两句:“我虽身份低微,却也是有自己的底线的。宁可枝头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风中。”


 说完这几句,就见李清晖起先神色平静,等她念完这句诗,却是微微动容。


 玉兰将这一切看在眼底,不免感叹,诗词是个好东西,是万金油,到哪儿都得走文艺风。


 一两句能直击心灵的诗词,强过多少废话。


 胡姨娘自是没料到自己出了这么丰厚的条件,玉兰仍旧不愿接受,气血翻滚,几乎要呕出血来。


 李清晖目光在玉兰、胡姨娘、章状师身上一流转,再拍惊堂木:“肃静!”


 堂上堂下,登时落针可闻。


 李清晖不再耽搁,直接断案,徐缓道:“事情拉扯到现在,已经很清楚了。旁的地方本官管不着,但在本官治下,本官只愿人人安居乐业,弱者不受人欺辱。陈玉兰虽伤了赵启北和一众家丁、丫鬟,但起因是赵启北无理在先,之后赵家一众仆从上门,想折辱陈玉兰,想为赵启北复仇,这才惹出后面的风波。弱女无辜,奋起反抗,本官觉得情有可原。赵家仗势欺人,招来横祸,不过是咎由自取。所以此案,陈玉兰不需承担责任,结案后,赵家也不许再生事。本官言尽于此,诸位可服气?”


 玉兰一颗心稳稳落下,立刻道:“大人断得公道。”


 胡姨娘却是呆若木鸡,犹如五雷轰顶一般,整个脑袋都在嗡嗡作响。


 事情不该这样,不该!


 她愣了好一会儿,才尖声道:“我不服,凭什么她伤了人,却能全身而退?”


 她盯着李清晖看,脸上现出诡异的笑容,竟然不管不顾的嚷道:“我知道了,大人是京城人士,之前诚王世子一直护着陈玉兰,将陈玉兰捧在手心里。想必大人忌惮诚王世子的势力,这才不管不顾,包庇陈玉兰吧?大人你当众徇私,竟不怕让百姓们寒心吗?你对得起自己身上的官服吗?”


 她实在太气愤太不甘,一出口就直接将齐非钰拉扯进来,没有丝毫顾忌。


 此言一出,众皆哗然。


 “肃静!”李清晖脸若寒霜,再拍惊堂木,压下了场外的议论纷纷,“别说是诚王世子,就算诚王亲自来了,又如何?本官行事,上对得起君王,下对得起黎民百姓。本官只是据实断案,何尝有半点徇私之处?刚才陈玉兰有一句话是对的,举头三尺有神明,何况这里又是公堂,在这里立誓,最是灵验了。”


 他慢慢起身走下来,站在“明镜高悬”的牌匾下,一字字的道:“今日我李清晖在此立誓,此生我始终心怀公义,为弱者护航,为无辜者伸冤,绝不会屈服于权势的淫威下,绝不做违心之举。若今日、今后我行事有所偏颇、有违公道,天打雷劈,人神共诛!”


 除了少数几个人之外,众人皆为之动容。


 看着风光霁月、信誓旦旦的李清晖,玉兰心底也涌起一抹感动,暗自感叹,如斯人物,若是能坚守本心,来日必定名动天下。


 李清晖立完誓,便看向胡姨娘,肃容道:“本官言尽于此,你若再胡言乱语、信口开河,本官定会治你一个藐视公堂之罪!”


 胡姨娘面如死灰,不敢再怼李清晖,就此偃旗息鼓。


 可是,心底实在不甘愿,她将目光转向玉兰,声音虽然低,却带着咬牙切齿之意:“别得意,我不会放过你,绝不!”


 一字字清晰入耳,玉兰暗下狠心,拿指甲尖悄悄掐了自己一把,痛得眼泪当场就掉了下来。


 她扮出害怕状,含泪道:“胡姨娘,你别这样瞪我,别再欺辱我了,我怕,我怕!”


 胡姨娘做梦都没想到她会这样,瞪着眼都忘记辩解了。


 玉兰这时却转过头,朝李清晖叩首道:“多谢李大人为民女主持公道,但民女心底清楚自己的清楚。其实,今天民女安然无恙又如何?只怕用不了多久,民女命不久矣。”


 李清晖也被她这一系列的举动弄糊涂了,微微拧着眉道:“陈姑娘何出此言?”


 玉兰满目含泪,道:“我信朗朗乾坤,我信天理昭昭,可人心我不能相信。我从未想过,要攀附什么人,从不奢求荣华富贵,只想摆脱奴婢的身份,当个平头百姓,经营好一家子的生活。可是,即便梦想这般卑微,上天也从不曾让我如愿。我是高府的家生子,当初脱离高府时,已经得罪了几个贵人。其后,我便与赵家结怨,如今还闹到上公堂的地步。虽然我如今如愿赎身,成了平民,但凭我一己之力,如何能与这么多贵人们抗衡?不过是以卵击石,惹人笑话罢了。”


 她说到这里,沉沉一叹,一言一语直击人心:“大人今日断了案,民女感激不尽,但民女的命运只怕已经注定,无人能够逆转。”


 这一下,立马给她拉了不少同情分。


 李清晖听了这番话,先是错愕,其后却慢慢懂了玉兰的心思。


 高家、赵家,她已经得罪干净了,这是不争的事实。


 当着众人,她将一切揭开,说自己得罪了高家、赵家,暗指这两家人可能会打击报复。


 这样看上去似乎很蠢,将两家往死里得罪,实际上,却是釜底抽薪的妙招。


 将一切摊开来,大白于天下,高家、赵家行事时,反而不能无所顾忌。


 毕竟,名声这块遮羞布,人人都需要的。


 大户人家,有太多办法对付一个寻常的平民百姓,令那人生不如死,或是直接从这世界消失。


 可是,大户人家,也是爱惜羽毛的。


 悄无声息弄死个把人,算不得什么。但若是全天下都知道彼此之间结了怨,全天下都知道你想对付一个弱女,那还能下手吗?下手了,自家的脸面还要不要?名声还要不要?


 何况,玉兰如今已经并非奴婢,而是平民。


 若她真死了,这笔账,总还是要算一算的。


 置之死地而后生,这一招,玉兰用得妙极。


 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女孩,能有如斯勇气、智慧、见识,实属难得。


 李清晖暗自感叹着,也叹了一声,才开口道:“你这番话,倒有几分道理。只是,本官能力有限护不了你,更不想落下什么包庇你的闲话,你休要怪本官。”


 他说到这里,稍稍振作了些,转而道:“不过,你也不必太伤心。此案不久就会传遍天下,你若出了事,凡是跟你有仇、有牵扯的,都难逃干系,难逃悠悠之口。到时候,即便你性命不保,也总会有人还你公道。”


 玉兰含着泪,接口道:“大人所言甚是,到那时,民女虽在九泉之下,也必定能瞑目。”


 两人一唱一和,竟配合得极好。


 胡姨娘默默咽下一口血,想瞪玉兰,却又怕玉兰再次语出惊人。


 死死咬着唇,胡姨娘心底有万千怨毒。


 陈玉兰这个贱人,她怎么敢大放厥词?怎么敢断了自己对付她的后路?她这张嘴,怎么这样利?


 种种思绪翻滚着,胡姨娘身子发抖,脑袋发晕,几乎要晕厥过去。


 不等她真的晕倒,李清晖一拍惊堂木,宣布退堂,这场官司就算完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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