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2 下次再来（二更）
宁康二十二年，阳春三月。
天气晴好，日光明晃晃的，天空蓝澄澄的，宛如一汪碧玉。
桃花村，十里桃花初绽，粉白深红，簇拥在一起，真仿佛人间仙境一般。
如斯好时光，如斯好景致，让人忍不住感叹，便是终老于此，也是甘愿的。
一辆四轮马车奔驰而来，赶车的是个十五六的少年。这少年名叫李伟，虽然年纪不大，但眉眼灵活，长得甚为壮实，赶车的技术也不赖。
马车进了桃花村村口，李伟回头道：“大人，已经到桃花村了。”
话音刚落，车门打开，有男子翩然而出，着一身浅紫祥云团纹华服，腰间勒着玉带，越发显得人如皎月，卓然不群，正是临江府知县李清晖。
穿着便服的李清晖举目眺望，映入眼帘的，是一眼望不到边际的桃树。
鼻尖传来淡淡的桃花香，这香气并不浓郁，带着醉人的甜腻。
李清晖素来清冷的脸颊上，浮现出淡淡笑纹：“瞧这桃花，开得真好呀。”
李伟也笑，声音带着几分憨厚：“是呀，这么多的桃花，一眼看不到头。几个月之后，这桃花就会结成果子，陈姑娘又要发大财了。”
李清晖脸色微变，瞪他一眼：“就知道提银子，俗不可耐。”
李伟心说，我本就不是附庸风雅的人，却到底没有开口，只撇了撇嘴。
李清晖不再理他，四处看了看，便道：“走，去陈姑娘家里看一看。”
李伟连忙应了下来，请他上了马车，直奔玉兰家而来。
路是熟知的，因这桃花村，他们去年就来过一次。
坐在马车里，闻着桃香，李清晖思绪渐渐飘远。
自那一次在县衙，他跟玉兰相见后，他便觉得玉兰性情特别，口齿伶俐，与寻常闺秀不一样。
不过，也仅限于此，那时，他并没有发现这个女孩有什么过人之处。
那时，他做梦都不会想到，这个女孩，却在穷乡僻野，做出了一番令人瞩目的事业。
以前，桃花村虽处处都种了山桃，但结出的果实无法入口，根本无人问津。
玉兰却突发奇想，用了个什么嫁接之法，改良了山桃树上的果实。
等到了桃子成熟的季节，结出来的，竟都是蜜桃，一个个又大又漂亮，色泽粉嫩，咬上一口甜蜜蜜。
桃子成熟之前，玉兰提前在城里寻了个店面，专门用来卖桃林产的桃子。
等第一拨鲜桃下来，运到城里，玉兰却一颗都没卖，而是挑了二十来个品相最好的，用上好的白宣纸裹着，放到用绸布垫着的竹篮子里，敲锣打鼓往县衙送了一篮。
剩下的桃子，就在店子里摆着，任由过往的行人品尝。
李清晖至今记得，当初玉兰亲自给自己送桃的情形。
那日，衙门里并没有什么事，他便在后堂歇息，突然小厮进来，脸色很奇异，说陈玉兰来了，请他出去相见。
李清晖出去一看，见门口黑压压的都是人，热闹得很。
那站在最前面的女孩，一身素衣，笑盈盈递上一篮桃子，说是多谢他昔年公正判案，无以为报，只能以自家桃林出产的桃子相赠。且为了避免贿赂之嫌，只给他送一篮尝鲜，他若是觉得好，再想吃的话，对不住，只能自己出钱买了。
饶是李清晖不乏见识，也被玉兰这举动弄懵了，眼睛都瞪直了。
不等他回神，玉兰却让人打了水，洗了个桃子递给他，笑容比那水蜜桃还甜：“请县尊大人尝一尝，点评一下。”
众目睽睽之下，小姑娘眼巴巴看着他，眸光熠熠发亮，带着多少殷切期盼。
他被逼得没法儿，只能接过桃子吃了起来，点头道：“不错。”
他并没有说谎，入口的桃子，清甜满口，汁液充沛，委实是极好的。
在京城时，他吃过上贡的桃子。若是细论起来，玉兰送来的这桃子，竟不比贡品差多少。
得了他这句赞赏，玉兰目光更亮了，立刻就当着众人表态，为了给自家桃子打响名头，第一批运到的桃子，供众人免费品尝。
免费的东西，自然是极受欢迎的。更何况，连知县大人都赞桃子好，谁不去拿谁是白痴。
这么一来，桃花村的桃子，立刻就打响了名头。
之后再出来的桃子，玉兰让人分成几档，品相好的，就按照送给李清晖的那篮子桃包装好，要价一两。剩下的，就卖得便宜多了，寻常百姓都花销得起。
临江府别的地方，自然也出产桃子，但品相质量要略逊一筹，且没有他这个知县帮着吆喝。所以，桃子的市场，很快就被玉兰占据了。
更妙的是，因为地理原因，山上的桃子，成熟得要晚一些。等市场上桃子要绝迹的时候，桃花村的桃子还在源源不断往城里运，价格也往上提了一些。
物以稀为贵，有几个闲钱的，都愿意买上一些，或是送礼，或是用来待客，格外有面子。
这么一来，玉兰自是小赚了一笔。
因见玉兰干得热火朝天，李清晖不免起了好奇之心，特意到桃花村探望，询问她是如何变废为宝的。
玉兰也不瞒着他，直接将嫁接的法子告知，其后又提醒他，这法子虽不难，但官府不宜出面推广。毕竟，这桃子只是水果，不是粮食，若是人人眼热这里面的利润，不种粮食了，桃子价格回落自不必说，粮食的产量也会受影响。
李清晖一听，倒也有理，便没有说什么，只四处看了一番，便告辞着去了。
一时无事，等到了冬天，玉兰那店子，却卖起了稀罕玩意，叫什么桃子罐头，价格惊人，一罐竟要半两银子。
据吃过的人说，这罐头是桃子做的，一打开，桃子的气息就在空中荡漾，尝一口香甜怡人。且店子里的伙计们做了说明，说桃子罐头量不多，一共只有两千多罐，想买的趁早。
因是冬天，水果是稀罕物，又因临近过年，家家户户都是要走亲戚、备年货的。这桃子罐头面世后，销路并不差，甚至还吸引了不少外地人。
半个多月功夫，罐头被一抢而空。
李清晖得知此讯后，很是感慨，觉得玉兰这脑袋瓜子，比很多男人都要强一些。
往事在脑海里一闪而过，听得李伟喊：“大人，陈家到了。”
李清晖这才回神，下了马车。
因事情繁多，陈家添了些奴仆，男女老少加起来，一同有二三十个。因为廖家人是最先来的，又忠厚老实，便让廖显当了管事，另还聘了个账房，专门管一摊子账。
李清晖到时，玉兰正在给一干奴仆做思想动员，主题思想是春天到了，有的桃树还没嫁接，桃林该大面积施肥了。天道酬勤，大家要好好干，最后还当众许诺，等年底的账目出来，会拿出十分之一的利润，按照功劳大小，给大家分红。
前面的话，众人只是听着，等听到这最后几句，人群炸开了锅。
他们都是陈家买来的奴才，能有口饱饭吃，就是恩典了。进了陈家之后，吃得饱穿得暖，月钱按时发放，待遇算是很不错了。
如今，玉兰还愿意给他们分红，这样的待遇，哪里找去？这样宽厚的主子，哪里是能随意遇上的？
有银子赚，有利益，众人皆是热血沸腾，喜笑颜开，纷纷表态说一定会好好干活，不会辜负主人家的期望。
正热闹着，丽娟进来报，说是李清晖来了。
玉兰诧异了一瞬，颔首道：“知道了。”跟廖显说了一声，并没有回屋换衣服，直接迈步出来了。
等走到外院，院子当中也种着桃树，就见李清晖负手立在桃树下，微微扬起的侧脸，俊朗如当空皓月。
风吹桃花，零落满天，他默默抬手，缓缓将落花拂去，显得从容温润。
在她见过的男子里，如斯风姿，除了心底那人之外，并无人及得上。
玉兰感叹着，缓缓上前，欠身行礼：“李大人大驾光临，真是蓬荜生辉，请进屋奉茶。”
李清晖勾唇，缓缓点头。
一时进了屋，分宾主坐下，自有灵巧的丫鬟将茶水糕点奉上。
玉兰让了一番，方问道：“李大人公务繁忙，今天怎么有空到乡下来？”
李清晖抿了一口茶，淡定道：“闲来无事，出来踏青罢了。”
目光落在她身上，见少女巴掌大的小脸儿白净可人，脸色白里泛红，活像是初绽的桃花花瓣，忽闪着一双大眼睛，明亮中带几分慧黠，身姿婀娜。
初见时，她尚青涩，如今，却有了少女风姿，且容色比之前，娇美了许多。
虽然仍旧是铅华不施、素面朝天，但一颦一笑间，却多了几分魅力。
不知，当年就曾痴迷于她的齐世子，见到这样的她，会怎么样呢？
他出了片刻神，才笑着道：“来的路上，见有十里桃花，连绵不绝，这桃花村，因为姑娘而名副其实，当真是世外桃源一般的好地方。”
玉兰听了，笑容十分灿烂：“多谢大人夸赞，一朵桃花一个桃，只要一切顺利，今年我又能有些银子入账。”
李清晖唇边的笑容微滞，其后如常道：“今天风调雨顺，必定是能如姑娘所愿的。”
李伟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刚才自己说玉兰要发大财，被大人责骂“俗不可耐”。
如今，玉兰明明说了差不多的话，大人不但不骂，还和颜悦色。
他忍不住在心底嚎叫，大人，这不公平呀！
李清晖可不知道他心头的想法，敲了敲桌子道：“年前你那店子卖的桃子罐头，我让人买了，味道确实不错。这东西你是怎么做出来的？为何你能将桃子保存得这么久？”
玉兰知道他不会外传，只是单纯好奇罢了，也不瞒他，微笑道：“不过是将桃子切成片，按照制糖水的法子弄好。至于用来盛装的器皿，煮桃子的锅，都得清洁无油，不然，东西就会坏的。”
见李清晖露出感兴趣的神情，她微微一笑，从头到尾细细解释了一遍，末了道：“其实只是些小巧罢了，说破了不值什么。”
李清晖摇头道：“看起来不算难，但你能想出这样的法子，破了先例，这份智慧不容小觑。”
玉兰嘿嘿傻笑：“多谢夸奖，惭愧惭愧。”
李清晖打量着她，挑了挑嘴角，突然道：“又是嫁接桃树，又是做桃子罐头，陈姑娘，你一个闺阁女子，怎么会懂这么多？”
玉兰目光微闪，其后“哦”了一声，从容道：“说破了不值什么，凭我的脑子，是想不到这些的。不过，谁叫我运气好呢？前两年我进城逛时，机缘巧合下，从一家杂货铺里买了一堆旧书。当时，因那些书又破又旧，堆在角落的破箱子里，几乎都要发霉了。老板本身并不识字，本打算将书都烧了，免得占地方。我见了觉得可惜，便花了点钱，一股脑都买下来了。等回来后，发现里面有几本奇书，记载了些五花八门的知识。我看了之后，觉得挺有意思的，便直接搬来用了。”
这番话，她说得还算顺溜，是因这个解释，之前她就反复斟酌过。
李清晖自是没想到她会给出这样的解释，愣了一下，才道：“什么书？方便让我看一下吗？”
玉兰挑了挑唇：“大人想看吗？书是我收着了，请大人在这里稍等，我亲自去拿。”说着，便告了失陪，起身出去了。
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她又返身回来，手里多了一本书册。
玉兰一面将书递给李清晖，一面道：“正本书太破旧了，我特意誊写了一遍，字迹不怎么好看，但内容还是能看清楚的，大人且将就一下吧。”
李清晖点头，淡淡道：“只要能看清内容，旁的无关紧要。”将书接过，翻看起来。
果然如玉兰所言，笔法尚算稚嫩，但一笔一划写得甚是清晰，读起来毫不费力。
封面上，写着“梦乡笔谈”几个大字，作者的名字却十分奇怪，叫沃硕德。
至于内容，果然是五花八门，但是以果树为焦点的，有怎么给各种果树嫁接的知识，有怎么提高果树产量，怎么施肥、除草、防虫害等。至于水果成熟了之后，除了怎么延长保鲜期之外，还有怎么制作果脯、罐头等方面的知识。
见李清晖看得专注，玉兰竭力保持面不改色，心底却并不平静。
咱是有智慧的人，是有准备的人，是脱离了短浅，目光长远的人。
这从杂货店淘宝的事儿，自然是她胡诌的。
李清晖手里的书，自然是出自她之手。
沃硕德，可不就是“我说的”吗？
她不愿意被人当做异类，但，她也不想一直碌碌无为。她想要强大一些，想要护住寡母幼妹，想要在这大燕，为自己，为周边的人创造一片乐土。
思来想去，便琢磨出了这样的法子。
如此，便能让自己的一些异动有了合理解释，能让自己的日子，安宁一些。
心底，有一丝小得意，玉兰忍不住感慨，啧啧，我聪明起来，连我自己都佩服。
正嘚瑟着，李清晖开口道：“都是些极实用的知识，这样的书能被姑娘得到，姑娘这运气，委实无人能及。”
玉兰萌哒哒的抬头，眨了眨眼，嫣然一笑：“是呀，我也觉得自己运气逆天。”
李清晖打量着她，认真问道：“除了农书之外，还有别的吗？”
玉兰面不改色，颔首道：“自然是有的，但别的书都太残破了，我得慢慢整理一下才行。”
李清晖看着她，迟疑了片刻，方道：“若是姑娘不嫌弃，不如送我两本，我愿意给姑娘帮忙。”
什么情况这是？她哪里拿得出来呀？早知道李清晖要来这么一出，刚才就该将话说死算了。
心里怨念着，玉兰摇头道：“怎敢劳烦李大人？再者，我是个小女子，难免有自己的私心。若是将书给了李大人，回头错过了生财之道，只怕肠子都要悔青。不如还是等我慢慢琢磨，若是有关于为官之道方面的知识，我一定免费送给大人。”
这答案让李清晖觉得意外，但东西是人家的，他也不好说什么，便道：“多谢姑娘美意，为官之道什么的，我不太感兴趣。若是有关于民生方面的知识，倒是可以看一看。”
玉兰松了一口气，应承道：“大人心系百姓，等我整理好了，若真有这个，定然送给大人。”
李清晖道了声“多谢”，将书放下，转了话题道：“陈姑娘今年要做的事，还是跟去年差不多吧？”
玉兰颔首道：“是，还是种桃、卖桃、卖桃子罐头这一摊子事，除此之外，我还想试着种别的果树。不过，除了自己忙活之外，还得给村子其他人家教技术。年前里长就上门来，说桃花村的土地干别的不行，种桃却是极好的。因我有这方面的经验，他想让我出面，带领大家，不种别的庄稼了，都来种果树，一起致富。里长都求上门了，我自是不好推辞的。所以，今天除了自己家的事儿之外，还得四处教授经验。”
李清晖看着她，目光透出几分玩味：“刚才姑娘还说，自己是个女子，是有私心的，怎么如今竟肯给别人分一杯羹？若桃花村处处都种了桃子，必定会影响价格的。”
玉兰笑着道：“价格自然会受到影响，但这嫁接、培育、施肥什么的，难者不会，会者不难。每次我家里的仆从忙碌时，村里都有不少人围观，早就看了个七七八八。既如此，也没必要藏着掖着，索性就大方点呗。且我既然来了这桃花村，在这里安家落户了，没能力就算了，有能力就该带领大家一起致富。毕竟，大家好，才是真的好。”
她说到这里，语气微微一顿，旋即道：“至于桃子的销路，我也考虑过了。除了在城里开的那水果店外，我还打算去府衙开个店子。桃花村这地方，桃子的确长得好，只要好好经营，我相信，桃花村的人，日子会改观的。”
李清晖愣住，半晌，眼眸中牢牢固定住玉兰的身影，清亮的目光中有隐隐的柔情游离。
他勾起唇，沉沉道：“大家好，才是真的好，这话说得真好。姑娘一个小女子，却能心胸开阔，心怀旁人，当让无数须眉羞愧。”
他一早就知道，天下熙熙，皆为利往。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私心，财富二字，不是那么容易窥破、看淡的。
以玉兰十六岁的年纪，能有这样的思想，已经很不容易了。
玉兰心里一阵唏嘘。
啧啧，自己说了这么多，他就记住那句广告词了吗？原来，这广告词古今通杀吗？
她歪了片刻楼，才含羞道：“大人再夸赞，我都要不好意思了。”
红着脸转过头，看向桌子上的茶果，因道：“大人远道而来，也没什么好招呼的，这茶果是早上新制的，大人尝尝看。”
李清晖一个大男人，自然不怎么爱吃这些玩意，便道：“多谢。”虽然道了谢，却没有动手拿。
玉兰怔了一怔，笑得很甜美：“我先吃为敬。”言罢，拈了一个圆白的糯米果子，吃了起来。
这糯米果子是董氏的拿手活，口感脆糯，表面撒了一层雪花儿似的甜粉，甜而不腻，玉兰素日里极爱吃的。
她又随性惯了，三两口就将一个果子吃完了，笑眯眯看着李清晖。
李清晖目光转动，看了看桌上的点心，又看一眼玉兰，也拈了个糯米团子果子，吃了一口。
玉兰笑着，正要让茶，不想李清晖看过来，唇角一抿，舌头伸出来，在上唇轻轻舔了一下，旋即又咬了一口团子。
这动作有些突兀，玉兰一怔，不知道他在做什么。
脑海里突然冒出个奇异想法，莫非，他在……调戏自己？
正震惊之际，忽然望见李清晖的唇边，居然沾了一小块雪白的糖粉。
李清晖面容清贵，生得极好，如今沾了糖粉，却平添了几分趣致。
玉兰看得好笑，正琢磨着是否要开口提醒，李清晖却抬起手，指向她的樱唇，然后又收回手，在自己唇角轻轻一抹。
玉兰手足都僵硬了，诧异又震惊，暗想，这小子真对自己有意思？自己不是玛丽苏呀，怎么还变得人见人爱花见花开了呢？
正茫然着，耳畔传来李清晖的声音：“你唇上沾了糖粉……”
玉兰呆若木鸡，片刻后才回神，掏了帕子在唇上一擦，一看帕子，果真有糖粉……
这时，才恍然明白了。
亏方才她还笑李清晖，还怀疑别人对自己有意，原来人家这样，乃是为了提醒她。
玉兰蹙起眉，只觉得丢了大脸，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李清晖喝了口茶，似笑非笑看着一言不发盯着地面的玉兰，挑眉道：“陈姑娘这是在做什么呢？”
玉兰一脸尴尬，呐呐道：“不做什么，我在寻地缝。”
李清晖一愣，片刻后明白了她的意思，唇角的笑容徐徐绽放开来，到后来，几乎化为开怀大笑了。
只觉得，眼前的女孩，时而大方，时而小气，时而聪慧狡黠，时而单纯中带几分呆愣。性情如斯生动，如斯有趣。
一直默默当背景板的李伟，几乎要惊掉下巴。
这样纯粹的笑容，在主子身上，极少能见到。
如今，只因为玉兰几句话，主子就笑得如此开心，实在有些没道理。
他暗自腹诽，心底疑惑不已。
玉兰脸色却越发红了，定一定神，方开口道：“大人远道而来，如今已经是午时了，若大人不嫌弃，不如留下来用一顿农家饭。”
李清晖也不推辞，颔首道：“既如此，那我就叨扰了。”
玉兰这时已经慢慢镇定下来，微笑道：“粗茶淡饭罢了，大人不必跟我客气。请大人稍坐，我下去安排一下。”行了礼，三步并两步踏步出来了。
虽然多了客人，但乡野之地，也没有什么山珍海味，便仍旧是家常的四菜一汤。
因李清晖算是玉兰的恩人，玉兰又亲自下厨，做了道水煮鱼，弄了个手撕鸡，聊表心意。
李清晖身份摆在这里，自然是没有陪客的。玉兰便只让丫鬟们将饭菜送过去，便也回屋与秦氏、玉菊一道用饭。
一时都吃完了，有丫鬟过来报，说李清晖要告辞。
玉兰连忙起身，赶出来相送。
青石板铺就的地面，因前两天才下了雨，生了些青苔。
因怕失礼，玉兰走得有些急，晃神间忘了留神脚下。
一不小心，踩上了一小块青苔，脚底打滑，刺溜一下直接往外滑。
玉兰惊呼出声，刹不住步子，见身侧有颗桃树，连忙张开双臂紧紧抱住，双腿也将那桃树紧紧缠住。
总算她反应快，没有摔个狗吃屎。
这一切发生得极快，跟在后面的丽娟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就见玉兰已经如八脚章鱼一般，挂在树上了。
旋即，桃花瓣纷纷扬扬，兜头浇了玉兰一脸。
丽娟呆滞片刻，才忙迎过去，问道：“兰姐儿，你没事吧？”
玉兰这才从树上溜下来，咳嗽一声，拍了拍头上的桃花瓣，理了理衣襟，摆出端庄的模样：“我能有什么事？我好得很。”
话音刚落，就听噗嗤一声笑传来，玉兰回了头，就见李清晖负手站在不远处，一双狭长眼睛弯成迷人的弧度，嘴角挂着调侃的笑容。
玉兰脸一下子就红了。
一天之内，在同一个人面前丢了两次脸，这运气，实在是逆天了呀！
丽娟看了看玉兰的头发，也有些想捂脸，不忍直视。
方才玉兰胡乱拍桃花瓣时，动作太快，如今发髻散了一小半，看上去，颇有妆容不整之感。
凡是女子，在男子面前，谁不将最好的一面呈现出来？偏玉兰成了例外。
李清晖目光在玉兰发髻上停留了一瞬，继续笑了一声，先开口道：“多谢姑娘招待，饭菜挺好，茶果也好，今日我挺开心的。”
玉兰脸通红，暗道，你很开心吗？我可不开心。
当然，这话是不好说出来的，她只得咬了咬唇，挤出笑容道：“那就好。大人要走了吗？我送大人出去。”
李清晖深深看她一眼，倒也没说什么，颔首往外走。
一时到了门口，静候李清晖上了马车，玉兰方松了一口气，想了想到底还是客套了一句：“大人公务繁忙得很，我就不虚留了。等桃子成熟时，大人若是有兴致，可以再来走一走。”
李清晖挑眉：“多谢你盛情邀请，等我闲暇了，定然会再来的。”言罢，放下车帘子，绝尘而去。
马车去得远了，玉兰却如石化了一般，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
刚才她听到什么了？李清晖真的还要来？还来做什么？继续看她丢脸吗？
想起今日种种，玉兰忍不住想锤墙。
自己真的只是客气一下，他没必要答应呀。
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这就叫！
什么叫欲哭无泪，这就叫！
等他下次再来时，自己能正常点吗？天上地下，无人能答，便是她自己心里面，也没一点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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