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9 匪夷所思
玉兰说了一阵，见李清晖眼底含笑盯着自己，神情很专注，透着意味不明的情绪。
玉兰不由得怔了一怔，咬了咬丹唇，忙道：“瞧我，一提起桃树什么的就忘了情，让大人见笑了。”
李清晖“唔”了一声，眉眼间神色温和如清风飘拂，摆手道：“怎会见笑？你一个女子，凭自己的本事撑起一个家，还置办了这么大的家业，连我都要佩服呢。何况，跟你说话能多了解一下民生，我求之不得。”
正说着话，那含珠将手里的桃一掷，叫道：“我吃好了。”
玉兰凝眸看去，见那桃只吃了一小半，不由得脸色微变，眸底闪过一抹不悦之色。
虽然家里不缺东西，尤其这桃，漫山遍野都是，不值什么，但她前世养成了节约的习惯，见不得人糟蹋东西。何况，小姑娘才砸了两个茶杯，又乱扔东西，一点规矩都没有。
这样的女孩，真是让人累觉不爱。
只是，这耍脾气的是个小女孩，刚才又知道了她的性情，玉兰也不好说什么。
她只得闭了闭眼，默默移开目光，忍着气道：“李大人、李小姐好不容易来一趟，又快到午时了，自然是要用顿便饭的。不知两位想吃什么？这里虽没有什么好东西，但饭菜必然是管饱的。”
李清晖微笑道：“主人留饭，那我就却之不恭了。我这个人不挑食，上次吃的那几样菜就不错。”
转头看向含珠，叹气道：“我这女儿却是娇养惯了的，自小身子又弱，一直精细养着，谁知道渐渐就不大爱吃饭了。”
玉兰微微挑眉，难怪这小女孩生在不愁吃喝的人家，被百般宠着还这么瘦弱，原来挑食呀。
几岁的小孩，差不多都有这个毛病。
她看了含珠一眼，沉吟道：“那小姐有什么特别的偏好吗？”
李清晖叹气道：“她脾气天生古怪，除了瓜果之外，就喜欢好看的糕点、菜肴。若是东西新颖合眼缘，倒还愿意吃一些。若是看不顺眼的，她就一口都不肯吃了。”
“这样啊，”玉兰想了想，才道，“大人要是不嫌弃，我做些东西给小姐吃吧。”
李清晖吃了一惊：“如今这上上下下，都是你说了算，你是名副其实的当家大小姐，怎能让你亲自下厨？”
玉兰抬手抿了抿鬓边的落发，爽朗一笑：“这有什么？谁规定当家的，就不能下厨了？这活儿我每个月都要干几次的，算不得什么。话说回来，上次大人吃的水煮鱼和手撕鸡，其实就出自我之手。”
俗话说得好，吃人家的嘴软。这小祖宗如此难伺候，自己实在应付不了，只能拿些东西，将小祖宗的嘴堵住，这样大家才能消停点儿。
李清晖深深看她一眼，感叹道：“上次那两道菜，味道是极好的。上得厅堂，下得厨房，说的就是兰姐儿这般的女子呢。”
玉兰欠身道：“是大人不嫌弃罢了。请大人和李小姐坐着歇息一会儿，我失陪了。”
打过招呼，又将丽娟唤到跟前吩咐几句，让她在这里照应着，玉兰这才起身，往厨房去了。
等进去后，玉兰想了一下，先将两位厨嫂唤来，商量了几样给李清晖吃的菜肴。
等议定了，便让两人着手准备。至于玉兰自己，则带了个叫念福的丫鬟，专为含珠做菜。
这念福是在厨房打杂的，因为年纪小，做菜的技艺并不算高明，但刀工一流，又心思细腻，很适合在厨房发展。
因她手脚麻利，人又伶俐，玉兰甚是喜欢，每次下厨，都会将她带在身边。
念福也喜欢黏着玉兰，对玉兰又敬又爱。
玉兰先在厨房看了一圈，打量着各样食材，心里有了底。
先弄了些鹌鹑蛋，打发念福煮好，然后剥出来备用。
随后，玉兰切了小半个老南瓜蒸好，拿了一团发着的面团，掺在一起揉好，这才笑着道：“将做糕点的模具拿来。”
念福连忙应了，将模具拿了过来，帮玉兰压了些南瓜饼。
等做好后，将饼煎了，玉兰则选了几个上好的秋梨，挖空内心，倒入搅拌均匀的蛋液。
因为之前玉兰就做过水果蒸蛋，念福倒也见怪不怪，反而笑眯眯上来帮手。
玉兰头都没抬，一直忙碌着，做了道拔丝苹果，又弄了些调料，腌制了些切成丁的鸡肉，炸了些鸡米花。
等这个做好，玉兰接着又将胡萝卜、土豆、香菇等切丁，配着玉米、青豆，做了一道五彩蔬菜丁。
至于那些剥了壳的鹌鹑蛋，则让念福用胡萝卜雕了鸡冠和嘴巴，一一插上去，又拿黑芝麻当眼睛，做成一个个小巧玲珑的小鸡仔。
等一碟小鸡仔都弄好了，念福眼睛都不敢眨，惊叹道：“想不到呀，我竟也能做出这样好看的菜。”
玉兰失笑，取了几个西红柿，沿顶部起刀，削好西红柿的外皮，然后将弄好的整条外皮朝内，从一头开始卷起。
等卷好了，再翻转过来，立马一朵漂亮的“西红柿玫瑰花”就在眼前了。
她手脚极快，片刻功夫就做了五朵西红柿花，每样菜肴盘子里放了一朵，算是装饰物。
至于西红柿的果肉，自然要物尽其用，做成了西红柿酱。
等都忙完了，厨嫂们也将菜做好，便一起送到前面去了。
含珠被李清晖抱到桌子旁，本来无精打采的，不想，面前竟摆着白嫩可爱的小鸡仔，还有五彩的蔬菜丁，且都用了花朵做装饰，不由得眼前一亮。
食物的香气飘来，清新好闻，尤其是西红柿酱的味儿，很轻易就能勾起人的食欲。
含珠示意李清晖夹了点蔬菜丁，慢慢尝了尝，露出个灿烂的笑脸：“这个好看又好吃，我喜欢。”
玉兰一直提着心，听了这话松了口气，也露出笑容来。
虽然花了心思，累得腰酸背痛，但这小祖宗肯吃，便是幸事了。
这时，含珠指着鹌鹑蛋做成的小鸡仔，睁大眼睛问：“这个可以吃吗？”
“当然可以。”玉兰含笑点头。
含珠听了，不等李清晖动手，自己夹了一个放在碟子里，兴致勃勃看了好一会儿才吃下。
等吃完了，含珠又尝了拔丝苹果，不由得笑得眉眼弯弯。
至于鸡米花，本来入不了她的眼，但闻着挺香的，便也尝了一口。
这一吃，就觉得入口酥软嫩滑，不由得爱上了。
玉兰又指着西红柿酱，告诉她，蘸着吃滋味更妙。
李清晖依言给含珠弄了些，自己也尝了一块，煎炸之物的油腻感被酸甜的西红柿酱掩盖住，鸡肉本身又格外嫩滑，果然是极不错的，且孩子嘛，就爱酸甜之物，可以说，这玩意儿，完全是照孩子的口味，量身定做的。
含珠将特制的菜都尝了，每样都吃了些，就连秋梨蒸蛋，也吃了好几口。
看她吃得香，李清晖顾不上自己，转头看向玉兰，难掩激动：“素日里含珠吃什么都不香，今天倒肯吃兰姐儿弄的东西，还吃了这么多，可见兰姐儿的本事，比我家里那些花重金请来的大厨、厨娘要更胜一筹，不，应该说，你比他们强多了。”
见他一脸激赏之色，玉兰反倒有些不好意思，微微红着脸道：“大人谬赞了，其实我只不过是爱吃，爱在这上面用功夫，爱瞎琢磨罢了。若论真正的技艺，我跟大厨根本不能相提并论，至多算个半吊子罢了。”
欠了欠身，转而道：“大人慢用，我就不打扰了。”
李清晖颔首，虽没起身，却目送她渐行渐远。
一时都用完了饭，玉兰去而复返，笑着道：“大热的天，多是要午休一下的。刚才我让人收拾了厢房，大人和李小姐不如暂时去歇一歇。”
李清晖应了，抱着有些昏昏欲睡的含珠，随着她进了厢房。
玉兰素有午休的习惯，便命丫鬟们好生伺候，自己也回房暂歇。
一觉醒来，玉兰起身洗脸，丽娟进来笑着道：“李小姐还睡着没醒，李大人在葡萄架子下坐着，请你过去说话。”
玉兰应了，洗好脸，挽了个简单的发髻，便到外院来寻李清晖。
果然就见李清晖立在葡萄架下，月白色的衣袂随清风飘荡，清俊非凡。
看到如斯情景，玉兰不免在心中感叹，长得好就是占便宜，随意站着，就仿佛是一帧画儿一般。
她一面想，一面走上前，问道：“大人可歇好了？”
李清晖颔首：“还行，虽然是六月天，但这乡下比城里倒是要凉爽一些。尤其你这里，算得上是风水宝地，开着窗还能不时能闻到桃香，很合我的胃口。”
玉兰笑着道：“乡下有乡下的好，城里有城里的妙，倒是不能一概而论。”
李清晖颔首道：“这话倒也有理。”看了玉兰两眼，叹气道：“你是不是觉得，我太宠着含珠了？”
玉兰听他语气竟带几分亲昵，吃了一惊，才正色道：“按理我不该多嘴的，但李大人对我有恩，哪怕讨人嫌，我也要说句实话。小孩子，是该宠着些，但不能不立规矩。我瞧李小姐，爱黏着李大人，脾气……嗯，脾气不太好，这样下去，来日必定是要吃苦头的。毕竟，大人至多只能护她十多年，以后的路，得她自己走。”
抬头看向李清晖，转而扯了扯嘴角，恭敬的道：“我说这番话是僭越了，大人若是觉得不顺耳，就直接当没听见。”
李清晖摆手道：“不要这样小心翼翼，你肯说这些话，是没拿我当外人，我心里很高兴。”
他抬起头来，看了看远处，声音也带着几分悠远：“其实，我并不是是非不分，我心里很清楚，一味溺爱是害，但知易行难。我幼年时，在家过得很不如意，处处受冷落。那时我就发誓，若自己有了孩子，一定捧在手心，宠着爱着，绝不让孩子受一丝委屈。等到含珠出生，一生下来跟个小奶猫似的，生母又早逝，委实可怜。且她自小身子弱，三天两头就生病，我心里十分怜惜，对她千依百顺。等到她略大一些，底下的人娇惯着，我也宠着，日久天长就养成了娇蛮的性子。每每我想扭转一下，她又哭又闹，整天不吃东西，弄得我无可奈何，只能由着她。”
玉兰听了这番话，沉默半日，才道：“小孩子，其实是最会看眼色的。如今年纪还小，似乎不妨事，但再大一点，大人只怕要多操很多心。”
李清晖点头道：“我明白，只是，我真的下不了狠心管教她。”
转头看向玉兰，当下唇角斜挑，便带了笑道：“兰姐儿样样都出色，家里又有妹妹，对于如何管教孩子，想必心里是有数的。且这里比城里，要舒适一些，极适合避暑。更重要的是，你会做吃食，且你做的东西，含珠爱极了。俗话说得好，吃人家的嘴软，对着你，含珠的脾气如何能不收敛？这样，不如我将含珠留下来，兰姐儿给我帮个忙，好生管教一番，如何？”
玉兰很是意外，面上笑意荡然无存，结结巴巴道：“大人……大人这是什么意思？难道大人想让我来管教李小姐吗？这……这也太匪夷所思了。大人还是正经一些，不要开这种玩笑。”
李清晖眼底的笑意越发明显，从容道：“我正经得很。”
玉兰哭丧着脸道：“大人，这真的不妥当，你要将李小姐留下来，她岂会同意？我跟李小姐从没相处过，且我没什么耐心，如何能带好她？大人还是另觅贤能吧。”
李清晖一脸鼓励之色，笑着道：“兰姐儿何必妄自菲薄？在我看来，你是极出色的，怎会搞不定一个小孩子？对着含珠，我根本就没法儿硬起心肠来，兰姐儿你跟她一点都不熟，反倒能心无旁骛，好好教她如何为人处世，如何当一个让人喜欢的女孩。兰姐儿，自信点，我看好你。”
玉兰嘴角抽了抽，心说，我才不要你看好呢。自己虽能做一些事情，但不是万能的，含珠这样的熊孩子，自己能力有限，实在是对付不了。她满腹幽怨，叹气道：“多谢李大人看得起，但我心里实在没有底。”
李清晖道：“不试一试，怎能下断言？”
深深看着玉兰，收了笑容，正色道：“唔，你该不会是不拿我当朋友，不愿帮我的忙吧？”
这话说的，叫人怎么答？
玉兰默默咽下一口血，强笑道：“承蒙大人看得起，玉兰岂敢不拿大人当朋友？”
李清晖露出释然之色：“那就好，既然是朋友，你自然是愿意为我两肋插刀的。如今，我只是让你帮着教导一下孩子，你自然会尽心尽力的，是吧？”
见他自说自话，玉兰心底呕极了，却不得不顺着他的话道：“大人发了话，我是极愿意帮忙的，只是，照我看来，含珠小姐一直爱黏着大人，又在繁华之地待久了，定然是不愿意留在这里的。”
她说到这里，只觉得眼前现出一道光明来，不由自主笑起来道：“我这里没什么问题，但含珠小姐必定是不情愿的，大人心底的愿望，只怕难以实现。”
李清晖扬着头，很自信的道：“只要你肯让她留下就成，其余的事儿，不需要你操心。”
彼时，他立在郁郁葱葱的葡萄叶子下，脸上挂着清浅自信的笑容，真真是君子如玉，皎洁如月。
这时，含珠如飞般扑过来，抱着李清晖的大腿，哭泣道：“爹爹，你怎么不在屋里陪我？”
玉兰看着这一幕，不由得感叹，李清晖本是仙人般的风度，被她这么一闹，啧啧，瞬间就跌落凡尘，成了凡夫俗子。
李公子自是不知道玉兰的想法，忙蹲下身，拍着含珠的肩膀，安抚道：“是爹爹不对，你不要怪爹爹。”旁若无人般将含珠抱起，轻声细语安慰起来。
等含珠平息了些，他这才指着玉兰道：“刚才爹爹跟这位玉兰姐姐谈话，她说，自己还会做很多好吃的，比中午你吃的那几样，还要更好一些。”
含珠听了，立刻眼珠子一亮：“真的吗？她真这么厉害？”
玉兰见状，不由得感慨，看来这小姑娘是同道中人，能当熊孩子，也能当个吃货。
不等玉兰开口，李清晖抢过话头道：“当然了，爹爹什么时候骗过你？跟着这玉兰姐，整天都能吃好东西，这地方又凉爽，简直让人舍不得走。”
含珠眼珠子转了一转，沉默了片刻，突然道：“要不，咱们将她买回去吧？爹，反正你不缺钱，又是大官，只要你发了话，她自然会跟咱们走的。”
此言一出，众人都愣住了。
李清晖很快就反应过来，耸肩道：“那可不成，她是平民，家里有的是钱，怎会跟我们走？唔，之前家里给你请了女先生，你不是不喜欢，哭着闹着不愿上学吗？不如这样，你在这里住一段时间，能天天吃到玉兰姐姐做的美食，这里又凉爽，正适合消暑。”
他看一眼玉兰，转而又道：“这位玉兰姐姐，觉得你很可爱，十分喜欢你。刚才还说了，若是你愿意留下，会日日将你带在身边，如爹爹一般宠着你呢。”
默默当布景板的玉兰，嘴角抽了两下，暗道，风光霁月的李公子，你这样自说自话、睁着眼睛说瞎话，是不是不太好？
含珠咬着手指头，陷入沉思中。
她虽娇蛮任性、口齿伶俐，但到底年纪小，没什么心眼儿。
李清晖这番话，忽悠得她脑子发热。
日日在县衙待着，虽然人人捧着宠着，但同样的人同样的风景看久了，岂能不烦闷？
更别提近来家里请了个古板女夫子，不管什么时候，都是一板一眼的，看着就讨厌。
虽然她不时哭闹，但爹爹却铁了心，不肯将夫子辞退，还让她每天都去夫子跟前听训，学琴棋书画。
若是在这里住下，不用对着女夫子的脸，不用忍受炎热，还能吃遍美食，似乎很不错呢。
李清晖见含珠露出心动之色，连忙趁热打铁：“这样，只要你答应在这里住一个月，等你回家后，爹爹就将女夫子辞退了，再给你寻一个合心意的。”
这话彻底打动含珠，含珠立刻连连点头：“这是爹爹说的，爹爹可要说话算话才行。”
李清晖笑着点头：“放心，爹一定说到做到。”
转头看向玉兰，转而道：“那咱们就说定了，我就将含珠留下来，一切事宜，劳你多多费心。等我回去后，我会让人收拾些含珠要用的东西送来，再将她的丫鬟派几个过来。”
玉兰沉思片刻，开口道：“东西不必多拿，够用就行了，至于丫鬟，我家里也有。这样，李大人只需选个李小姐熟悉的，最好是本分些，年纪小一些的。如此一来，李小姐有熟悉的人相伴，我这里也方便一些。”
人多是非多，何况，县衙里的丫鬟，自然是会拼死护着主子的。
本来这含珠就够让人头痛了，若再弄些丫鬟过来，若丫鬟仗着李清晖的身份作威作福，她这日子可怎么过？
到时候，别说教导含珠了，光是丫鬟们，就够她喝一壶的。
相比之下，倒不如只要一个，既安生些，又能让含珠没了依仗。
李清晖无可无不可，含笑看着玉兰，颔首道：“既如此，就照你说的办。”
半个时辰后，李清晖挥一挥衣袖，很潇洒的走了，留下被坑得一脸血的含珠和玉兰。
牵着含珠的手，玉兰秀眉蹙起，陷入沉默中。
怎么教育熊孩子呢？打一顿？还是捏准她也爱吃这一点，饿她几餐？
若是旁人，倒是无所顾忌，甚至能敷衍着，直接撒手不管，爱咋地咋地。偏偏这孩子是李清晖的，而李清晖于自己，是有恩的。
念着往日的恩情，她只能顺着李清晖的想法，硬着头皮担起教导职责。
哎，也不知道李清晖的大脑是怎么长的，竟然脑洞这么大，想出这样匪夷所思的主意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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