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9 妙人儿
照了面,玉兰垂首行了礼,恒王却不说话,只瞅着她笑。
看着他的脸色,玉兰心底自是诧异,皱眉道:“王爷这是怎么了?”
恒王把玩着扇子,笑嘻嘻道:“你竟不明白吗?啧啧,你这丫头真是个有本事的,两年前就让非钰要死要活,如今才与他重逢,就让他许下承诺非你不娶。如此峰回路转,实在让本王大开眼界。”
玉兰垂下头,叹息道:“世子是个重情的,只是我这身份,必定要让他受累。我想顺顺利利嫁他,不过是痴人说梦。”
恒王“咦”了一声,挑眉道:“你既明白这个道理,为何不退而求其次?你若肯当妾,事情自然迎刃而解。”
玉兰抬头看他,目光清明,声音坚定:“每个人心底都有自己的坚持,旁人无法撼动。”
她微微一笑,带了三分无奈和苦涩,更凝着几分倔强:“虽有千难万险,吾往矣。身份有别,人人都觉得我不配当他的正室,但我偏要勉强。”
恒王愣了一下,抚掌道:“‘虽有千难万险,吾往矣’,这句话甚妙。你虽是女子,但能有这份气魄,实在难得,难怪非钰会被你迷住。”
他弹了弹衣服,施施然道:“当然,这些人里,不包括本王,本王向来是人中龙凤,气魄少有人能及。便是你,也是远远比不上的。”
玉兰早知道他有些自恋,听了这些话淡淡勾唇,并没有说什么。
这时,屋外却响起格格的笑声,清脆如银铃一般。
玉兰吃了一惊,抬头去看恒王,还没等恒王开口说话,便听得有女孩道:“一别数年,九舅舅这性子一点儿都没变,还是这么爱自夸。”
随着话语声,有两个人走了进来。
走在最前面的,是昨天来过的云昭公主。只见她穿了大红的团绣花鸟纹样云锦宫装,头上簪着赤金玉兰点翠步摇,耳上一对长长的红玛瑙坠子,描眉画鬓,高洁贵气,威势十足。
在她身后不远处,有个妙龄少女,反倒穿得极素净,一袭月白色长裙,头上只有几朵珠花,脸上用了极淡的脂粉。
虽打扮得极简单,但她本就是个美貌女孩儿,这样反倒添了几分清丽,愈发显得动人了。这少女的容貌,与云昭有七八分相似,只因她本就是云昭公主唯一的女儿,名唤韩月婵。因为云昭的缘故,皇上、太后都对她很是宠爱,破例封了县主。
两人进来后,云昭看向玉兰,脸上一丝表情全无。
韩月婵却扭过脸儿对玉兰笑了笑,透着亲热之意。
母女两个,态度倒有天壤之别。
见状玉兰有些发愣,摸不着头脑。
这时恒王打量着韩月婵,挑眉道:“一别经年,月婵你倒是越发美貌了。本王爱不爱自夸暂且不论,但你们来了之后,不让人通传,反而来听墙脚,这习惯可不怎么好。”
月婵摊了摊手,微微一笑,显得十分娇俏:“随便舅舅怎么说,我根本不在乎,反正我是小女子,不是君子。”
恒王嘴角抽了抽,轻哼道:“你就会耍嘴皮子,来来,跟舅舅说一说,你都十八了,任性够了没有?打算什么时候选婿嫁人?”
月婵横他一眼,并不回答,目中却有烦闷之色一闪而过。
恒王见状,继续揶揄了几句,见月婵一直不接话,倒没有再说下去。
他是个心细的,看了看一脸懵色的玉兰,介绍了两人的身份。
玉兰这才明白过来,连忙行了礼。
云昭仿佛没瞧见玉兰似的,自顾自走到黄花梨条案旁的椅上坐下来,还抬手拂了拂裙摆上的衣褶。
韩月婵却走到玉兰身边,伸手挽起玉兰,满面挂笑道:“你就是钰表哥心仪的女孩吗?长得倒也不错,却算不得国色天香,唔,想必你另有过人之处吧?之前我就一直在想,钰表哥那性子,只怕难有女子能入眼。倒是没想到,他也会有喜欢的人,还许诺非你不娶。啧啧,这事儿真是有趣,真叫我不敢相信。”
她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目光清明纯真,看得出是个性情爽直的女孩儿。
见她这样,云昭眼里闪过一丝无奈。
这个女儿是她最疼爱的,小时候还好,长到十三四岁时,脾气渐渐变得十分古怪,不爱艳妆浓抹,不爱出门,不爱凑热闹,就连昔日交好的朋友,也渐渐不来往了。
这倒也罢了,最让人头疼的是,她竟开始排斥出嫁,说是要留在家里,当一辈子的老姑娘。
云昭刚开始只当她在说笑,还四处张罗,置办了各色嫁妆。不想等选定了人家,韩月婵闹起了绝食,日日折腾弄得云昭头疼不已,最后只能退步了。
一来二去,韩月婵年纪渐渐大了,今天已经十八岁了,可谓是老姑娘了。
昨天得知齐非钰钟情婢子,云昭苦劝一番,无奈齐非钰根本听不进去。
虽然觉得此事自有齐非钰的父母操心,但云昭想来想去,仍旧觉得不得劲儿,回家之后,便在丫鬟婆子跟前念叨了一回,还下定决心,此事既然自己遇上了,就不能不管。
齐非钰那里说不通,那就从玉兰着手,亲自来见一见玉兰,劝她知难而退,不要耽误齐非钰的前程。
韩月婵得迅后,也不知怎的竟起了兴致,吵着也要跟来看一看。
云昭想了想,带她来也好,一则女儿不爱出门,走动一下,能让女儿散散心。二来嘛,能让玉兰见识一下什么是真正的大家闺秀,明白自身的差距。
却是没想到,见到玉兰之后,韩月婵的态度竟如此热络,与对待其他同龄女子,竟是有着天壤之别。
看着满脸堆欢的韩月婵,云昭头疼又郁闷,觉得女儿多半是吃错药了。
玉兰也愣了一下,还以为自己看花了眼。
等回过神来,玉兰便弯了弯嘴角道:“多谢县主夸奖。”
有道是“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韩月婵看起来快人快语没什么心眼儿,给玉兰的第一印象很好,倒有几分喜欢。
韩月婵眨着大眼睛,道:“倒不是过奖,钰表哥性子一向高傲,难得你能让他青睐。由此就知道,你必定是个好的。”
不等玉兰答话,云昭公主开口道:“是吗?本宫倒觉得,是非钰在京城时年纪小,没跟闺秀们接触,缺乏见识,等去了小地方,眼界有些浅。”
她朝玉兰看过来,微微挑唇道:“陈姑娘,你觉得本宫说得对吗?”
虽然语气波澜不惊,但神情带了几分轻视和冷意。
玉兰忍着心里一丝的不自在,微微屈膝道:“长公主自是极有见识的。”
不等云昭露出得意的笑容,玉兰又道:“只是人活一世,人人的想法不一样。在我眼里,世子样样都好,眼光也不差。”
云昭没料到她会这么回答,看着玉兰愣住了。
恒王却哈哈大笑:“答得甚妙,既回击了姐姐,赞扬了非钰,又间接表扬了自己。”
韩月婵会过意来,也忍俊不禁:“他眼光不差,这才瞧上了你。”
两人乐得不行,云昭却挑了挑眉,神色有些不悦。
这时,有丫鬟端茶献了上去,云昭端起茗碗,吹开热气喝了一口茶,颔首道:“这茶不错。”
她旋即抬起头看向门口,脸上沉静如水,说道:“芳菲,你过来。”
随着这话语声,有个女孩道:“奴婢遵命。”旋即便走了过来,唇角含着浅浅笑容,生得柳叶眉樱桃唇,穿着藕荷色的衣裙,颇有姿容。
等女孩渐渐走近,云昭突然扬起手,将茶杯里的水泼了过去。
那芳菲视若无睹,任由茶水淋在自己身上,稳稳当当走上前来。倒是玉兰不解其意,轻轻“啊”了一声,很是意外。
至于韩月婵、恒王,倒都是一派淡定,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般。
云昭瞥玉兰一眼,含笑道:“陈姑娘,你瞧这芳菲如何?”
玉兰愣了一下,才道:“人长得好,性情淡定从容,不错。”
云昭扬起下巴道:“这是本宫的贴身丫鬟,不止长得好,女红还一流,更兼性子温柔、为人大气,有些小门小户出来的小姐,有些地方还得跟她多学学。”
芳菲听得面上生出红晕,微微低下头,很是端庄。
玉兰不解其意,便没有开口。
韩月婵百无聊赖揉弄着裙上的宫绦,皱眉道:“好端端的,娘夸芳菲做什么?”
云昭慢条斯理的道:“你不明白没关系,陈姑娘必定是明白的。”
玉兰摇头道:“长公主高看我了,我其实一点儿都不明白。”
话音刚落,恒王便忍不住笑起来。
云昭横了他一眼,方向玉兰道:“你真不明白,还是装糊涂?本宫这丫头,虽然有旁人及不上的好处,但终究只是个奴婢罢了。这样的人物,只配让主子们收房,且于她而言,这是莫大的恩赐。”
玉兰皱了下眉头,心中登时了然,眼前这位公主瞧不上自己,觉得自己不配当她的侄媳。
今日她特意过来,为的不过是打击自己,让自己知难而退。
早就知道会有千难万险,却没想到,这最先到来的阻力,不是来自于齐非钰的父母,而是来自他的姑姑。
心底涌过一抹叹息,玉兰缓缓低头,显得不卑不亢,脸色如常。
云昭见状愣了一下,心道果然是个角色,不急不躁有几分城府,不似这个年纪的青嫩女孩,听到两句难听的,要么脸色怨怼,要么自怨自艾。
方才自己以言语相激,她淡定从容,一言一语回敬得恰到好处。
虽然有几分好处,但身份太低,便她再好,也是无益。
云昭想到这里,继续板着声音道:“本宫瞧你,倒也不是个糊涂的,你当清楚,这世上个人有个人的活法和规矩,万不能逾越了。王孙公子,就该配大家闺秀,这才合情合理。至于身份低微的,得守好自己本分,痴心妄想不过是害人害己。”
她笑出声来:“刚才本宫泼茶时,芳菲淡定从容,你却惊叫出声,可见你的定力,连芳菲都不如。至于你的女红、性情什么的,也不可能比芳菲更出色。你连丫鬟都比不过,如何能跟真正的大家闺秀相提并论?你这样的人,如何能当好诚王府的世子妃?本宫是为非钰好,也是为你好,才出言提醒,你可不要会错意心怀怨恨。”
她目光中透着逼视之意,问道:“你有什么好说的?”
屋中瞬间肃静,恒王、韩月婵对视一眼,都看向玉兰,脸上透出悲悯之色。
玉兰默了一会儿,才道:“我知道他很好,但我也不差。除了身份配不上之外,我自觉得,并没有高攀他之处。何况,这出身乃是天注定,不容我选择。”
云昭冷笑道:“的确不容你选择,但你既有这样的出身,就该谨记自己的身份,该有自知之明。”
她说到这里,突然抬首看向芳菲,挑眉道:“刚才本宫泼了你一盏茶,你身上湿漉漉的,很不舒服吧?”
芳菲连忙赔笑道:“多谢主子惦记,奴婢很好,并无不适之处。”
云昭满意点头:“不错,这才是当奴婢该有的样子,不像有些奴才种子,明明是丫鬟的身子,却想有小姐的命。哼,这种人就算一时能飞上枝头,骨子里也不可能真正硬气起来。”
这话是赤裸裸打脸了,屋里的丫鬟仆妇们都微微变了脸色,韩月婵也皱眉道:“娘,你这是做什么呢?这事儿与娘有什么相干?娘何必在这里吹鼻子瞪眼惹人烦?”
云昭道:“怎么不与我相干?非钰是本宫的侄儿,本宫看着他长大,他的事儿岂能不关心?他执意要娶陈姑娘,且不说婚事能不能成,这事儿一传出来,大家都会当笑话看,咱们这些亲戚也会跟着被人闲话。”
她淡淡笑开了,声音却有些冷:“你若是个聪明的,趁早歇了当正室的心。不然,不但会将非钰对你的感情消耗殆尽,你自己也会成为笑柄,受尽天下人的指责。”
韩月婵听了,想也不想立刻看着玉兰,歪楼道:“谁说的?我就挺佩服你的勇气,也挺喜欢你。”
顿了一下,又道:“你放心,天下人怎么想的我不知道,但我挺支持你的。虽然你出身低,但你能得到钰哥哥的喜爱,敢轰轰烈烈追求所思所爱,实在了不得。唔,像你这样的女子,一向只活在书籍、传说里。如今,我总算是见着活人了。”
遭亲生女儿跳出来打脸,云昭立刻变了脸色。
更可气的是,恒王立刻鼓掌道:“说得好,月婵倒有几分见识呢。”
他看向玉兰,目光中带着鼓励之色:“本王跟月婵一样,也佩服你,喜欢你。”
云昭本就气得不行,闻言脑子一热,想也不想便开口道:“是吗?陈姑娘你倒是个有本事的,才与本宫的女儿见面,就弄得她神志不清胡说八道。本以为你只会痴人说梦,却不曾想除了非钰之外,你还不知检点,得了九弟的青睐。唔,你如今住在恒王府,背地里什么事儿不能干呢?无论是非钰还是九弟,都是人中龙凤,攀上了立刻就能麻雀变凤凰。”
她语速又快又急,几乎不经思索就说完这一通话。
众人皆为之色变。恒王满心不悦,刚要开口,便瞧见玉兰福了一福,口中道:“公主慎言,王爷所说的喜欢,乃是单纯的欣赏罢了。你看不起我,我无话可说,但我与恒王爷清清白白,你不能污蔑我。再者,王爷是公主的弟弟,王爷岂会跟自己侄子的心上人有瓜葛?公主这般说,是在质疑他的人品吗?”
云昭下意识道:“他还有人品?”
话说出口,她才知道自己一不小心就将心头所想说了出来,不由得微微咬唇,甚是懊恼。
恒王立刻叫屈道:“姐姐这是什么话?我这样的君子世间少有,怎么就没有人品了?”
云昭有些烦躁,却不得不耐着性子道:“是我说错了话,不过你不能怪我,是陈姑娘误导的。”
韩月婵立刻为玉兰叫屈:“娘这话有些不讲理,陈姑娘何尝误导你了?你刚才说的话,明明是你自己的想法,跟陈姑娘有什么关系?”
她又看向恒王,幸灾乐祸道:“九舅舅一向爱自夸,却不知自己在旁人眼里,竟是个毫无人品的,呵呵呵。”
恒王一脸不悦,皱眉看着云昭不说话。
这下,楼歪得更远了。
云昭又好气又好笑,只得安抚恒王几句,旋即看着玉兰,淡淡道:“别东拉西扯了,本宫得知非钰的心思都接受不了,更勿论他的父母。你听本宫一句劝,舍正室而求其次,别由着性子胡来,别让非钰为难。”
玉兰屈膝道:“公主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我还是那句话,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坚持,旁人无法撼动。”
她扬起头来,如宣誓一般道:“我不能选择出身,但我想堂堂正正站在他身边,想成为他名正言顺的妻子。为了这个,我愿意付出,愿意承受要经历的考验、磨难,绝不后悔退缩。”
字字声声,掷地有声。
旁人说得再多,觉得他们不相配又如何?因为喜欢,所以甘愿。
云昭冷笑道:“说得比唱得还好听,哼,若非钰退缩了呢?到那时,你如何自处?”
玉兰默了默,才道:“若他放弃了,那说明我们的追求不一样,只能分路扬镳。”
她说到这里,想起齐非钰许诺的话,心中只觉得甜蜜,缓缓加了一句:“我相信他,我知道他不会退缩。”
看着油盐不进的玉兰,云昭脸色阴晴不定,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
过了片刻,她霍地起身,冷笑道:“‘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本宫等着看你的笑话,到那时,你才知道什么叫丢人现眼!”
她撂下这几句话,便瞪向韩月婵,冷哼道:“还愣着做什么?快跟本宫一起家去。”
韩月婵哪里肯走,拉着玉兰的手臂嘟囔道:“难得遇上一个有意思的,娘自己走就是,何必拉上我?”
云昭气得不行,看向门口的一众丫鬟,将手挥了挥:“把县主拉出去。”
丫鬟们应声而动,韩月婵没法儿了,只得道:“娘不必生气,也不必让丫鬟们动手,我自己走就是。”又看向玉兰,笑嘻嘻的道:“你真是个妙人儿,我挺喜欢你的。今天不便,改日我再来找你说话,好不好?”
见她一脸笑容,又一直向着自己,玉兰心中满是温暖,便点头道:“好。”
这时的玉兰,虽然诚恳回答了她,根本想不到,这个女孩会在以后的岁月里,坚定站在她身边,成为她的闺蜜,成为她一生的挚友。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http://www.ccfang.cc/novel/FLFGN37.html)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www.ccfang.cc。书房文学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m.ccfa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