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7 恒王探秘

 乔家三姊妹下了马车之后，又笑意盈盈，回身将轿帘子掀开，显出里头恒王爷齐贤达的身姿来。


 恒王爷面容俊朗，穿了一身月白色锦绣华服，腰束玉带，头戴金冠，正中一颗辉煌珠子，流光溢彩，着实是天家风范，华贵不可言说。


 张继安知道，眼前的恒王看上去只有二十出头，实际上已是而立之年。


 要说恒王这身打扮已经算是极华丽了，偏他在外面还罩了一件紫貂披风。披风颜色极正，油光水滑的皮毛，竟没有一丝杂色。


 最令人瞩目的是，这样大冷的天，恒王手里却持了一柄玉扇。


 披风与玉扇，这两种根本凑不到一块儿的东西，被恒王揉在一起，互相辉映，简直能闪瞎人的眼睛。


 正主儿终于露了面，张继安按下心头的思绪，挤出笑容行礼，说道：“世子与非钰的先生出了远门，大冷的天，不知王爷驾到，有失远迎，还请恕罪。”


 恒王淡淡笑道：“这次本王当了不速之客，这样的客套话，就不必说了。”


 斜斜瞥了张继安一眼，接着道：“瞧你的样子，平平无奇寻常得很，难得非钰肯与你结交，你真是太幸运了。”


 张继安嘴角抽了两下，低下头道：“是，在下的运气的确不错。”


 这时魏昭凑上来，笑着道：“奴才魏昭，在世子爷身边伺候，王爷……”


 不等他将话说完，恒王便一脸嫌恶，皱眉打断道：“你这脸怎么回事？既然成了猪头，就该有自知之明，离本王远一些，省得本王连隔夜饭都呕出来。”


 魏昭满脸堆笑凑上来，不想被他喷了一脸，自是尴尬又委屈，连忙低下了头，灰溜溜退开了。


 恒王哪里在意他的感受，只看向张继安，毫不客气的道：“本王要去瞧非钰，给本王带路吧。”


 张继安应了，引着恒王往里走。


 还没进院子，就听得恒王点评道：“一路过来，这村子荒凉得很，这院子瞧着也差劲，也不知非钰是怎么忍耐下来的。”


 等进了院子，他四下打量了一眼，继续挑刺儿。


 张继安保持恭敬的姿态，沉默不语。


 路上遇上了几个小厮、仆妇，还没等下人行礼，恒王便道：“这里的下人也都长相一般，看着就想离得远远的，这地方，真没意思。”


 转头去看张继安，眯起眼道：“为什么一直不说话？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吗？”


 张继安早被他虐得没了脾气，挤出笑容道：“王爷误会了，王爷的妙论，在下一直在洗耳恭听。”


 恒王哼了一声，抬起下巴：“言不由衷，不过，本王并非为你而来，你怎么想的，本王一点儿都不在乎。”


 张继安低着头，额头的青筋却忍不住跳了几下。


 之前在京城，他与恒王虽见过一面，但并没有深聊，只说了自己的身份，打了个招呼就告退了。


 如今，才晓得恒王的真性情，真让人无语凝噎。


 这一刻，张继安总算明白了，为什么有时候齐非钰说话之时，会毒舌得让人难以忍受。


 因为，齐非钰这熊孩子，有一个熊叔呀。


 不过，显然这熊叔的功力，要更胜一筹。


 这一刻，张继安竟觉得，比起眼前这气得人死去活来的主儿，齐非钰竟显出几分可爱来。


 真是不比不知道，一比吓一跳，让人深深懂得，什么叫人外有人，什么叫奇葩之外，有更大的奇葩。接下来，恒王的话倒是少了，张继安不免松了口气，引着行了一会儿，就到了齐非钰的院子。


 恒王张望了一下，满脸的无法置信，挑眉道：“非钰就住在这鬼地方？”


 张继安忽略他嫌弃的表情，颔首道：“自来了这里，一直就是这么住的。”


 恒王叹气：“这样简陋，实在委屈了他。”


 朝张继安摆手，仿佛赶苍蝇一般，转而道：“行了，既然到了，本王自己进去就行了，不敢劳你的大驾。”


 不等张继安答话，他果然踏步往内室走，口里还道：“非钰侄儿，快要过年了，九皇叔特意来瞧你，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回答他的，却是一声干呕。


 恒王脚步一滞，脸色微变。


 张继安迅速低下头，肩膀却不由自主耸动起来，心底默默为齐非钰的举动点赞。


 这样的答复，简直是神来之笔，神之贴切。


 片刻之后，恒王醒过神来，加快脚步往里走，声音带了几分恼怒：“齐非钰，你在搞什么鬼？长辈到了，你不但不迎接，还这种态度。你翅膀硬了是不是？还是皮痒了？”


 他闯了进去，却见齐非钰正趴在床沿上，脸色泛红，醉眼朦胧，床边的地上已经有了不少呕吐物。


 恒王是个爱享受的，骨子里有几分洁癖，便不肯上前，只皱眉道：“齐非钰，你到底喝了多少酒？”


 不等齐非钰答话，他目光一转，很快露出笑容，兴致盎然的道：“唔，听说你是独自喝了闷酒，这才醉了，到底怎么了？是不是遇上了什么烦心事？不如说出来，让九皇叔高兴高兴……不，让九皇叔为你分忧解难。”


 齐非钰头一次喝得酩酊大醉，虽然吐了一次，仍旧觉得身子绵软，头痛欲裂。


 听到说话声，他抬起头看了看，却只觉得眼前天光乱晃，根本看不清来人，更听不懂恒王说了什么。


 恒王想起“酒后吐真言”，忍着嫌恶走近几步，脸上笑容加深，语气很是亲切：“非钰，快说吧，别憋在心里。有什么说什么，九皇叔会帮你的。”


 齐非钰仍旧不答话，慢慢低下头，目光在地上转来转去，似乎在寻找什么东西。


 见状恒王很是诧异，正要开口询问，齐非钰已经从床上跳起，如飞一般朝他奔来。


 恒王惊愕不已，几乎疑心他要来抱自己，不由得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一年不见，这侄儿怎么转了性情，扭曲成这样了？


 自己一向风流倜傥，是花丛中的翘楚，若是被侄儿吃了豆腐，还不被人笑死？


 片刻之间，恒王心头闪过好几个念头，担忧不已。


 不想，齐非钰却伸手将他推了一下，旋即矮下身子，从地上拾起一块粉红色的布料，小心翼翼拿在手里，仿佛那是什么难得一见的珍宝一般。


 恒王猝不及防，加之齐非钰下手没个轻重，竟被推个正着，脚下一个踉跄，竟跌坐在一滩呕吐物上。


 于恒王而言，这事儿如何能忍？


 屋里响起恒王能杀人的惊呼声，旋即恒王恼羞成怒，喝道：“齐非钰，你过来，来来来，我保证不打死你！”


 他气得脸色都紫了，一心只想站起来厮打齐非钰，偏刚才齐非钰用力过猛，令恒王苦不堪言，挣扎了几下，竟没法儿起来。


 这时张继安迈步进来，见状忍着笑，奔过来搀扶。


 在张继安的帮助下，呕得半死的恒王终于爬了起来，转头看时，却见那惹了祸的正主儿，已经躺回床上，举着那从他脚底下捡来的布料，露出了蜜汁笑容。


 敢情，这小子将自己折腾得狼狈不堪，到头来，却根本就没将自己放在眼里呢。


 恒王意识到这点，一口气差点上不来。


 他吐出一口气，将身上染了呕吐物的紫貂披风解下来，随意扔在地上，手里的扇子也丢弃了。


 正要找齐非钰算账，却见那浑小子摩挲着那布料，吃吃笑起来：“玉兰，你放心，有我在，谁都不能欺负你，谁都不能将你从我身边抢走。”


 虽然只是对着个物件，但少年的声音，却极尽温柔，缠绵低回，诉尽了多少情意。


 气得要暴走的恒王、忍笑忍得很辛苦的张继安听了，都不由得愣住了。


 这时，齐非钰脸上的笑容却慢慢淡下来，叹了口气，声音里充满了痛苦：“陈玉兰，为什么我这般爱你，你却对我不屑一顾？玉兰玉兰，我该拿你怎么办才好？”


 张继安听到这里，已经明白了，原来齐非钰今日的异常，全是因为玉兰呀。


 对于齐非钰的心思，之前他就猜到了几分。故而，经历了最初的震惊之后，张继安很平静就接受了这一切，一笑置之。


 恒王那边，却是截然不同的态度。


 顾不得身上的腌臜气味，恒王死死盯着齐非钰，眼珠子都要瞪圆了。


 这小子，一时笑一时叹，喜怒无常，该不会得了失心疯吧？


 转念想，这小子的模样，怎么瞧怎么像深陷情网，却求而不得一般。


 恒王想明白了这一点，登时跟打了鸡血一般，张嘴问道：“非钰，陈玉兰是谁？”


 不想齐非钰对他的问话置若罔闻，抓着那块布，嗯哼几声，换了个姿势，慢慢合上眼睛，竟睡了过去。


 恒王急得要死，简直像有只猫爪在心底挠来挠去一般，再也顾不得其他，扑上去喊道：“你不能睡，你还没告诉我陈玉兰是谁呢。喂喂，你这小子，说话说一半，存心不让皇叔好生过日子是不是？”


 回应他的，是齐非钰紧闭的眼睛、均匀的呼吸声。


 恒王抓狂了，拼命叫道：“别睡，快说，陈玉兰是谁？”伸出手来，就要去摇晃齐非钰。


 那心急如焚的模样，实在逗人发笑。


 张继安又好气又好笑，连忙上来阻拦，劝道：“王爷，非钰醉得人事不知，你就算将他弄醒了，也问不出什么。再说了，瞧非钰这模样，必定难受得很，还是让他歇一歇吧。”


 恒王冷哼，很傲娇的道：“他难受不难受，本王可不在乎，本王只知道自己现在很难受，如何能让他置身事外？”


 张继安暗自叹气。


 跟一个喝醉了的侄儿斤斤计较，很光彩吗？


 偏偏这般无理取闹、自私自利的话，恒王却说得理直气壮，想来，根本就不知道脸红为何物吧？


 这样的奇葩，得亏身份高没什么人敢惹，要不然，早不知道死多少回了。


 他心底暗暗怨念，恒王却恍然明白过来，将目光投向他，摸着下巴道：“瞧非钰这模样，的确问不出什么。你跟非钰一直在一块儿，必定知道陈玉兰是谁。来来，咱们一起坐，你给本王好好讲一讲。”


 不等张继安回答，恒王便转过身来，径直走到窗下落座，又朝张继安挥手，很亲切的道：“还愣着做什么？快过来坐。”


 张继安无法，只得依言走过去，笑着道：“王爷，在下让人送些茶水来吧？”


 恒王哪里等得了，摆手道：“喝什么茶？快来坐，咱们好好谈一谈。快给本王讲一讲，这陈玉兰是什么人，非钰是怎么跟她认识的。”


 张继安只得告了罪，在恒王指定的位置坐了下来，在恒王熠熠发光的目光注视下，开口道：“其实，在下虽然认识陈玉兰，但跟她并不熟。”


 恒王脸色微变，旋即维持笑容道：“你跟她不熟没关系，非钰跟她熟嘛，你讲一讲非钰跟她的事儿就成。”


 张继安并不是个爱八卦之人，闻言脸有难色，皱眉想要推辞，恒王却已经抢先道：“你若不肯说，本王只能让人弄盆凉水来，将非钰浇醒，再论其他。”


 张继安脸色大变，心里很清楚，这种事，眼前这主儿，还真干得出来。


 没法儿了，张继安只得道：“王爷稍安勿躁，在下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这才对嘛，识时务者为俊杰，”恒王放缓了神色，露出笑容，仿佛刚才的威胁只是错觉一般，“你知道多少，只管都说出来，本王有的是时间。”


 张继安颔首，从街头与玉兰初遇讲起，提及齐非钰屡次跟玉兰斗嘴，又伸手搭救的种种。


 恒王一直摸着下巴，听得津津有味，脸上的神情十分专注。


 等张继安都讲完了，恒王只觉得匪夷所思，皱着眉头道：“照你的意思，这陈玉兰不过是个丫鬟罢了，非钰怎么会为了这么个人，要死要活呢？他的眼光，不至于差成这样吧？”


 张继安笑着道：“兰姐儿身份虽然低了些，年纪也小，但为人很是大方、大气，说话也有趣，从不妄自菲薄。非钰对着其他女子，都是一概无视，只有在兰姐儿面前，会喜怒无常，会百般维护。我之前就觉得他对兰姐儿的态度很特殊，如今细细想来，只有兰姐儿能入他的眼，入他的心。”


 恒王不解，诧异的道：“这就更奇怪了，既然非钰对她十分好，屡次施恩，为何非钰会求而不得借酒浇愁呢？他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样的不得不说的故事？”


 张继安摊手道：“这个，在下就不知情了。”


 恒王牢牢盯着他，笑着道：“这怎么可能呢？既然你们跟陈玉兰同住一个屋檐下，你又跟非钰是至交好友，这里面的事儿，你怎么可能不知道？本王是非钰的叔叔，你有什么说什么，实在不必隐瞒。”


 张继安摇头道：“在下知道的，都尽数告知了。”


 恒王哪里肯信，露出鼓励的目光，很亲切的道：“本王可不信，你继续讲，这个可以说。”


 张继安摊手：“在下确实不知道。王爷继续盘问，不过是强人所难。”


 恒王色变，皱起眉道：“同住一个院里，连非钰什么时候跟人搭上了都不知情，你也太没用了。”


 见恒王语气轻薄又嫌恶，张继安心底很不舒服。


 自己虽然脾气好，但也不是个没脾气的主儿。


 能忍则忍，忍不住时，甩脸子谁不会呢？


 心里一口气实在咽不下去，张继安忍不住道：“其实，在下与世子，关系不过尔尔，在下又并非爱打听私事之人，不知情理所当然。”


 张继安只是一时不忿，头脑发热，才以恒王之前说过的话怒怼了一番，言语之中，便带了几分火药味儿。


 等说完了，骤然醒过神来，不由得脸色一变，自悔失言。


 正想开口赔罪，恒王已经抢先道：“哎呀，你小子口气挺冲的，竟敢这么跟本王说话。”


 张继安暗叹一声，站起身来，正要行礼赔罪，恒王却道：“你这是什么意思？本王说你一句，你就发脾气要拂袖而去吗？”


 张继安色变，正要解释，恒王却摸着下巴道：“看不出来，你小子倒有几分骨气，不错，本王挺欣赏的。”


 虾米？


 张继安傻住了，心情十分复杂。


 明明，自己不是这么想的呀，为何恒王竟能一再歪楼，还歪得合情合理呢？为何自己和颜悦色，会被怼个半死，喷几句，反而能得厚待呢？


 人的性格，怎么能扭曲成这样呢？


 这样的奇葩，到底是怎么长大，是谁把他放出来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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