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5、第一百四十五章

 “什么？”


 宛如一个焦雷砸下, 薛明珠猛地站起。她见太妃也起身了，连忙道：“娘，我先去看看情况, 这……这是怎么说？我只道她冰雪聪明, 总能慢慢看开, 谁知这样没用。”


 太妃沉声道：“沉疴需用猛药。她这样子, 须得当头棒喝，反正最坏不也就是个死？她这是救下来了，若没救下来呢？”


 “是，我知道。”


 薛明珠答应着, 匆匆去了。这里彩云和秋月彼此看一眼，暗道：太妃和王妃两个人, 似乎越来越融洽了, 那个词叫什么来着？志同道合？对, 就是志同道合。乖乖！了不得！王妃果然厉害, 哪里还用得着精诚所至？太妃这不眼看着就要金石为开了嘛。


 且说薛明珠, 风风火火回到依然从前住的小院。一进屋, 就见寒翠跪在床头哭得撕心裂肺。


 她一把将人拽起, 高声道：“哭有什么用？你看看你主子, 还指望她能可怜你，好好为你活着怎的？到这个地步，别一味卖惨了, 正经看好了她寸步不离，或是骂两句，兴许还能骂醒她。”


 “没用。”寒翠哭得又是眼泪又是鼻涕，接过薛明珠递来的手帕，在脸上胡乱擦了, 哽咽道：“我知道姑娘，她这是死志已决，今儿救下，还有明儿，还有下回……王妃娘娘，她……她的心死了，谁能让它活过来？”


 “你要说人死了，大罗神仙也救不回。但心死了，总不至于无法可想，哪怕一时间无法可想，也不会一世都无法可想。”


 薛明珠在床头坐下，拉住依然的手，轻声道：“还记得王爷刚受伤那会儿，我和他说过的话吗？时间是治疗一切伤痛的良方。你今日看得比天大的事情，三五年后，了不起十年后，再回头看，其实也就和蚊子叮那么一下差不多。”


 依然双目无神，轻声道：“娘娘说得道理，我都懂，可我真得不想活了。您又何必为我这必死之人浪费精神口舌呢？”


 “如果这只是一个话本小说，是戏台上的故事，我也会觉着我太婆婆妈妈。按照爽文逻辑，你自己眼瞎认错男人，轻信于他最终受害，这都是因果循环，你不想活了，便让你死呗，我反正无愧于心。但是……谁叫你偏偏是我面前活生生的人，不是话本里一个苍白的名字呢？我实在做不到眼睁睁看着一个蕙质兰心的绝色佳人，在最好的年华里，为一件最不值得的事情死去。”


 薛明珠说到这里，看着面色苍白宛如病弱西子的依然，再也忍不住那份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复杂澎湃情绪，猛地将她拉下床，在寒翠惊恐地目光中，一路拉到那面穿衣镜前，攀着她双肩，沉声道：“你看看镜子里，就算是无所不能的上天，想要在人世间赐下这样完美的绝代佳人，你知道有多不容易吗？钟天地灵秀而生，你凭什么受到点挫折就要去死？”


 “有什么用？不过就是一具好皮囊，其实里面空空。王妃有一句话说得对，我眼瞎认错男人，轻信于他，害人害己，都是因果循环罢了。”


 依然的声音仍旧平静无波，薛明珠也不恼火，淡淡道：“一具好皮囊？你说得当真轻巧，多少人想有这样一副皮囊，求香拜佛都求不到呢。我听说你院子里那个秦氏，当日也是险些饿死，是你宽慰她，又帮她活下来，结果轮到你自己，倒连她还不如。”


 “我如何比她？她是一心想活没有路，我是一心求死到黄泉。”


 任凭薛明珠怎样宽慰劝说，依然仍是一副心如死水的模样。到最后她也没办法，只能又加派了两个丫头，和寒翠一起轮流看着依然，不让她再有半分机会寻死。


 “奴婢真是不明白，依然怎么这样倔？娘子的话连我听了都动容，怎么就不能打动她？不就是让男人骗了吗？这样的事天下间多着呢，多少人是想活活不了，她倒好，竟然为这个就要死要活，简直是不讲道理。”


 “我听寒翠的意思，依然从小被卖入青楼，身世凄苦。那个方寒窗，不管他如今怎样，当日确实是个情深似海的，他给了依然这世间最大的一份温暖，依然那颗心里，从头到尾，就只有他一个念想，如今偏偏是被他欺骗，遭受奇耻大辱，也难怪连点活下去的劲头都没有。”


 薛明珠感叹着，伸手轻轻抚着眉头：“这样下去不行。太妃刚刚提醒了我，沉疴需用猛药，如今看来，我先前想着给她一份清静，让她好好休养，静待时间治愈伤痕的路是走不通了。既然这条路走不通，那就换一条，今日太医不是说她身体康复的差不多了吗？我看，明儿就安排她几件差事，她从前在王府里管家，不是做得很好？”


 “是。只是她如今这半死不活的样儿，能有什么差事委她？除非挑些无关紧要的，但那样事，又未必就能让她用心……”


 紫云不等说完，就见初一十五推着萧青林从墙后转过来。两人忙上前换下两个小厮，薛明珠眉间方露出点喜色，嘴上却嗔怪道：“这会儿天都快黑了，你还知道回来。”


 萧青林笑道：“我可不是早就想回来，偏偏事情多，总要有始有终才好，不是你说的吗？今天的事今天毕。”


 紫云也笑道：“可见皇上和太子看重王爷，寻常人想要这样日理万机的，还不能够呢。”


 薛明珠点头道：“你说得没错，这事只该找皇上，先前说过让王爷好好静养的话，言犹在耳，这就开始把人当牛马使唤了。”


 萧青林笑道：“你别说，我就是个天生的操心忙碌命，先前在家静养，总是心烦气躁，如今手上有了活儿，集中精力，倒觉身上有一股蓬勃朝气。”


 说完见进了院子，他忙止住轮椅，对薛明珠道：“你稍等一下，我给你个惊喜看看。”


 “什么惊喜？不会今儿靠自己站起来了吧。”薛明珠上前，伸出手要扶他，却见萧青林两首撑着轮椅把手，一咬牙，竟猛地站起身。


 “我的天！”


 薛明珠惊叫一声，有心要伸手扶住，却又想看看丈夫到底能凭借自身力量站多久，难道会打破昨晚记录？昨晚他可是靠着墙站了半刻钟，今天身边却只有一架轮椅，轮椅如何能同墙相比。


 下一刻，就见萧青林伸出手道：“明珠，扶我一把。”


 薛明珠连忙上前扶住他，只觉他胳膊似乎在用力，白玉面孔上瞬间现出一层细汗，然后一只脚竟慢慢抬起，向前迈出一步。


 “啊！”紫云再度惊叫，旋即捂住嘴巴，不敢发出一点声音，生怕打扰到正在迈步的萧青林。


 “青林，你……你可以迈步了……你看见没有？你可以迈步了。”薛明珠眼泪顺着面颊淌下，她却浑然不觉，她甚至都不敢动一下身子，唯恐会让萧青林失去平衡。


 萧青林足足走了三步，终于力竭坐回轮椅，他喘着气，汗水滚珠般落下，双眼却亮得吓人，轻声道：“今天我写一道关于工匠的折子，全神贯注之间，浑忘了自己不良于行，竟起身走了三步，摔倒在地，这才想起我腿还没好，可是……可是我真的结结实实走了三步，把初一十五两个狗才都惊呆了，这会儿却不如那会儿……”


 “不妨事不妨事。”


 薛明珠用手背擦去眼泪，推着萧青林进屋，帮他挪到榻上，替他轻轻按摩着双腿，宛如对待大功臣般，一边喜滋滋道：“万事开头难，今儿既然能走出第一步，很快便能走出第二步第三步，十步一百步。青林，你这恢复的速度，可比我预想中要快多了。”


 “许是我有武功的底子在。这些天不停运功调息，内力已经可以在双腿经脉之间流转，我也觉着离我恢复走路不远了。”


 “好好好。”薛明珠擦去眼泪，回头对同样泪流满面的紫云道：“快……快去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太妃。还有依然，看看能不能让她振作精神。”


 萧青林捧着茶杯，皱眉道：“依然还是没缓过来吗？她那样一个冰雪聪明的女人，怎的钻进牛角尖，竟钻不出来了？”


 薛明珠翻个白眼，嘟囔道：“何止钻不出来，你不知道吧？刚刚还上吊了，幸亏寒翠走出院子忽然又想起落了东西，回去拿的时候，正好看见她踢凳子，要不是赶得这么巧，人就没了。”


 萧青林一皱眉头，好半晌才轻叹一声：“她这是死志已决啊。也是，毕竟一直撑着她活下去的念想，忽然间化为乌有，唉……”


 他揉揉额头，看向薛明珠：“你打算怎么办？但凡依然抱了必死的决心，你能救下她一次，救不了第二次第三次。”


 “我已经让人十二个时辰守着她了，想死也没那么容易，咬舌自尽那都是戏本上的，又或者咱们这样会武功，依然一个弱女子，她断断没有这样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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