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章 沉默
……
市体育馆。
周飘逸提前后撤，果然对上了鹏程的高远球，于是双脚起跳，全力重杀，一击边线，干净利落地斩下一分。
鹏程尽管全力鱼跃防守，却还是没有接到。
“好球！”
他一边起身捡球，一边夸赞道。
周飘逸一如既往谦逊地点点头，接住了鹏程抛来的球。
他的球品和其人一般，沉默内敛，就算赢了也不会欢呼庆祝，给自己加油打气之类的，只会默默地走回球场上。
输了之后他也不会像鹏程一样趁机多喘几口气，而是赶紧把球还给对方，准备下一球……
然而他的球风却截然不同。
强力、震撼、坚硬。这是鹏程最直观的感受。
和从前不同，周飘逸最近的主动进攻似乎变得多了起来。鹏程的高球只要稍微不到位，面临的就是一拍强力的截杀。
以周飘逸一米八多的身高，几乎没有任何高球能从他的头顶飞过。
最后一分了。
现在是十九比二十，鹏程如若再赢一个球，就能结束比赛。
“学长，可以发了吗？”
“发吧。”
鹏程去除多余的杂念，做好接发的姿势。
学习的不顺、社交的烦心、事业的压力……在踏上绿色球场的一刻即被全部卸下。
这里只有极致的竞技和汗水。
周飘逸发球。
鹏程立刻快速推挑过顶，把球控到了周飘逸的反手区后场。
这一拍带了些假动作，起初像是要放小球，却在球头即将触及拍面时突然发力，把球给到了后方。
这样的一拍球对周飘逸这种级别的对手而言当然不算致命，然而假动作确实让他感受到了些许不适。
周飘逸发完球后往前试探，试图和鹏程斗网，发现球向后飞后只得再次启动击球，错过了抓高点截杀的机会。
球被压回鹏程的中场。鹏程再度控制周飘逸的正手区底线。
周飘逸只得转身回击。
他的击球质量确实很好，这一两过渡，鹏程确实没有很好的办法抓机会，只能耐心周旋。
然而坐在场边观战的洛悠却看得很清楚。
虽然两人看似有来有回，但鹏程基本上是站在原地等球；周飘逸则不得不在后场两点间折返回中。
周飘逸明知道鹏程在控制后场，却也不敢站位太靠后。
鹏程的动作一致性极强，倘若将注意力放在后方，又很容易接不到他网前的小球，可以说让人前后为难了。
但这样一直消耗下去，周飘逸的劣势必然逐渐扩大。
周飘逸人高马大，在羽毛球竞技中，大个子最害怕的就是反复转身。
不能再被他牵着鼻子走了。
鹏程又是一拍反手后场，周飘逸这次强行剪刀步杀了一拍斜线。
这一拍的速度和角度都是一流的，足够打穿大部分业余选手。
然而鹏程在看到他脚下的步伐加速时已有防备，还是尽力向边线鱼跃，接下了这一球。
周飘逸只得快速赶到网前起球。杀斜线的坏处就在于，一旦被对手挡下，就要付出更多的跑动来挽救。
他仓促将球抛高。
鹏程迅速从地上爬起来，移动到球的落点处，起跳，转身，出拍。
周飘逸忙回位中点，降低重心防守……
在拍面即将击到球头时，鹏程却忽然收力，轻轻切了一下。
球头以一个诡异的弧度砸向正手区的右侧往前。
周飘逸刚从那里回到中场，身体的惯性还没有完全缓过来，就又被鹏程打了一次重复落点。
他顽强地鱼跃过去，把球又捞了起来。
鹏程顺势上网，抓住高点，对准周飘逸的反手区就是一拍推球。
周飘逸只得从地上爬起来，勉强用反手把球挑高。
然而已经是死局了，球只飞到了鹏程中场半高不高的位置。
鹏程迅速横向起跳，一拍点杀，把球钉在了边线上。
19:21
“赢啦！”
场边的洛悠兴奋地鼓掌，好像她自个赢了球一样。
虽然她天天念叨着打爆鹏程，但看到鹏程能赢比赛时，她还是会很高兴。
鹏程和周飘逸隔着球网击掌。鹏程还不忘用拍子拍了拍他的屁股表示肯定。
“打得不错！”
鹏程点头称赞，“你的进攻相当有威胁，以前你总是打拉吊控制，反而没今天这么有杀伤力。”
“不，问题还是很多的。”
周飘逸赶紧摇摇头，谦虚地作自我批评：“我的进攻落点控制得不够好，而且大部分时候都只有一拍，很难连贯起来，没有你那么高效。”
“哈哈，慢慢来嘛，真那么厉害我可打不过你了。”
鹏程笑着拍拍他的肩膀。
这小子有当运动员的品格，胜不骄败不馁，哪怕被人夸了也会保持头脑冷静。
哪像洛悠脸皮那么厚，被夸了一次就快膨胀得上天了，像那个表情包：哼哼！很厉害吧？再多夸我一下也可以哦！
似乎是察觉到他目光不太对劲，洛悠轻轻噘起嘴，冲他挥了挥拳头。
虽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但他忽然笑眯眯地抬起头看自己，十有八九是在嘲笑她。
如果不是嘲笑……那就是在想一些坏事！
哼，变态。
“对了，你进攻是跟谁学的啊？”
坐下来喝水的时候，鹏程突然提了一嘴。
只见周飘逸捏瓶子的手紧了一下。
“啊，不是，不用紧张，我就随便问问。”
鹏程忙解释道，“看你打进攻和打拉吊的风格比较泾渭分明，有点……别人的痕迹，所以我才这么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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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
周飘逸点点头。
“确实是这样，我其实不喜欢进攻。我的进攻……是模仿赵子辰的。”
“就是你说的那个在文火班的同学？”
周飘逸点点头。
“那怎么一直没见他来玩呢？”
“不知道，可能是他学习忙吧，最近一直没见到。”
“哦……那还怪可惜的。估计开了学也没什么时间了。”
鹏程有点惋惜地咂咂嘴，如果周飘逸所说是真的，他还挺想和那位学弟较量较量。
拉吊控制什么的确实很有效——但是，见高就杀才是年轻人的浪漫啊！
不过身为同样是文科尖子班的老学长，他对学霸的压力深有体会。看着光鲜，实则每天都在玩命。忙得顾不上玩也是常态。
“其实你去了学校也可以多和他们玩嘛。”
鹏程看看不远处拼场的大爷大妈，又看看周飘逸，“多交几个朋友，这样对水平进步也有帮助。”
“……嗯。”
周飘逸有些难堪地点点头。
他也很想交朋友，但他连和陌生人说话都很难做到。
鹏程的手机闹钟响了。
“又到点喽。”
他关掉闹钟，颇为感慨地摇摇头，把手机关了机，放到洛悠手里。
有一种给老婆上交工资的迷之相似感。
洛悠双手接过手机，放在大腿上，水汪汪的金黄色大眼睛一眨一眨地看着他。
“再见啦，再次见面就是下个礼拜啦。”
他摸摸她的脑袋。
洛悠点点头，什么都没说。
不知为什么，两人都没有说话，就这样相伴走到体育馆门口。
外面的风让鹏程感觉突然醒了一刹。
回来以后就在一直忙。
忙完了打了一场球，又该走了。
不管是忙碌还是放松，时间仿佛都过得飞快。
只有难熬的时间无比漫长。
从球场出来，背上书包的一瞬，那些仿佛已经被卸下的压力又一股脑地聚在身上，就像一座山，让他有些喘不过气。
刚刚明快起来的心情也很快重新蒙上些阴翳。
“这样看着我做什么。”
洛悠小声嘟囔着，一边为他整理领子。鹏程本来就不太注重穿衣的细节，再加上刚打完球，衣领乱得像个土匪一样。
鹏程看着她的两只小手灵活地忙碌，眼睛酸酸的，像是被什么压着一样。
“那……再见啦。”
洛悠冲他挥挥手，身子一歪，强打起笑脸，“我这就跟飘逸取经去，下星期就打爆你！”
虽然这个星期还是21:4。
“好。”
鹏程点点头，拉起她打球惯用的右手放到嘴边，轻轻在握拍生成的茧子上吻了一下。
她的茧子都那么可爱，非但不硬，还有一种弹弹的触感，像某种肉乎乎的小动物。
“痒。”
她把小手抽了回来，然后踮起脚，在他的右脸点了一下。
以前他睡午觉的时候，她就是经常偷偷亲这个地方。
“快点去吧，晚自习要好好学习。”
“嗯。”
“再见啦！”
……
周飘逸坐在长凳上休息，见洛悠暂时还没回来，掏出手机。
手机是小米的，看上去用的时间已经很久了，屏幕灰蒙蒙的，还有几道隐约可见的裂缝。
他的手机界面非常简洁，甚至可以说简单，锁屏一直都是系统默认的蓝色笔纸。
应用也是，没下什么游戏，甚至连听歌软件都没有。
其实他并不讨厌听歌，也尝试过下几个听歌软件，但手机说有风险，询问他是否坚持安装。
周飘逸因为不懂这些，他害怕万一真的有风险会弄坏手机，那样的话修好或者买个新的都要花好多钱。
所以，凡是提示有风险的应用他都不下载……
以至于到现在为止，他的应用几乎也就是初始的那几个。
学习通，钉钉，微信，QQ，是他唯一下载的几个应用。因为没有这些，无法学习。
有人发来了新消息。
“赵子辰”通过“槐市一中约球群”向你发起私聊
赵子辰：【你最近有空打球不？】
他主动给自己发消息了？
周飘逸的心中闪过一丝惊喜。自从之前拒绝过他的好友后，周飘逸一直很害怕他以后不会再跟自己说话。
虽然他不愿主动跟别人说话，但他其实很渴望和别人说话。
要怎么回答呢？
他有些难堪地盯着屏幕看了一会儿。如果语气不当，一定会引起对方的讨厌吧？
【我最近每天下午都在体育馆玩，你要来吗？】
周飘逸反复默念这句话，手指悬在“发送”按钮上，几次试图摁下去，都没有摁。
看上去好像有点冷淡，如果就这么发给他，是不是不太合适？
要不加个表情？
听说聊天的时候加几个表情就会显得气氛融洽些。
加什么呢？
好像一般都加笑哭脸……但总觉得这里不适合加啊。
要不就普通的微笑脸？
可是加了以后显得好奇怪，有种阴阳怪气的感觉……
周飘逸为难地删了又加，加了又删，最后把整句话都删了。
浏览器，打开。
“请问怎么礼貌地回复别人？”
……
一分钟后。
周飘逸取经归来，重新打开和赵子辰的私聊界面，深吸了口气。
周飘逸：【嗯】
……
过了一分钟，赵子辰发来一个问号。
周飘逸立刻紧张了起来。难道又出了什么问题？可他看某乎的回答就是这样啊，嗯一下，礼貌简洁。
他惴惴不安地攥着手机，下意识双腿并拢坐在长凳上，仿佛正在上课的学生。
赵子辰：【那……什么时候有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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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回复了，看来他没有在意自己的小疏忽。
周飘逸心里的一大块石头一下子落下来。
周飘逸：【开学前下午都有空】
赵子辰：【上午或者晚上呢？】
周飘逸：【上午不行，有事】
周飘逸：【晚上也有事】
赵子辰：【挠头.jpg】
赵子辰：【那三十一号下午咱们去体育馆，我约场地，咱们打个单打怎么样？】
看到他终于提议，周飘逸彻底松了口气。
幸好赵子辰是个比较和善的人，不介意他不爱说话。
三十一号，开学前一天。也正符合周飘逸的想法，开学前好好玩一次。
今天已经二十八号了，那就是星期三……
……
你自己看着办。
……
不知怎的，梁伟的声音突然在心中回响了一下。
周飘逸已经在聊天框中输入了“好”，正要发送，却还是没发送出去。
他的喉咙上下动了动，牙齿咬紧。
“好”字被他删掉。
……
周飘逸：【对不起，三十一号有事，算了吧。】
赵子辰：【啊？那好吧】
赵子辰：【哭唧唧.jpg】
赵子辰：【那加个好友呗？以后有空了再约】
随后周飘逸看到了对方发来的好友申请。
赵子辰真的再次主动和自己发送好友申请了。
但他……没有点。
他也没有拒绝，而是默默地忽视了对方。
“飘逸？”
正前方忽然传来一个清脆明亮的女声。
周飘逸赶紧抬起头，下意识把手机扣在大腿上。
“跟谁聊呢？”
洛悠凑过来，学鹏程坏笑，“难道是喜欢的女孩子？”
“没有……”
周飘逸不知道为什么，莫名地就想到了赵子辰穿小裙子的模样，脸一下迷之有点红了。
“哈哈，逗逗你。鹏程去上晚自习啦，咱们一块打吧？”
“哦……”
今天也是周老师的剃光头小课堂。但洛悠并不感觉沮丧，跟他打球，就算每次都被零封，也能学到很多东西。
姐弟俩走在回去的路上，一言不发。
洛悠好奇道：“怎么啦？有心事？”
“不，没事。”
周飘逸使劲甩甩脑袋。
已经到井苑小区了。他冲洛悠挥挥手，快步离开了她。
洛悠也向那个渐行渐远的高大背影挥挥手，又有些纳闷地将指头搭在唇边。
周飘逸突然变得好奇怪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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