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遇险
夙怀站在窗前，看月色。
今天应了家茵母亲的生日宴，去醉仙楼吃饭，没想到会再次遇到孙小姐。而且还是在脏乱差著名的浣衣巷。孙小姐牵着那个衣衫褴褛的小孩，素净的脸上坦然从容。好像她天生来就是在那里的。
夙怀以为，按孙小姐的家世和生养条件，应该和家茵一样对贫穷脏乱差条件反射似的反感。夙怀无法把孙小姐和浣衣巷联系起来。家茵是父亲同窗好友的女儿，他们家家世背景不错，父亲希望夙怀有这样的岳丈。后来家茵的父亲过世了，夙怀父亲为着兑现对好友的承诺，更是给夙怀强调要善待家茵，不可有一丝怠慢。况且家茵明丽，勤快，对夙怀也是死心塌地的。可是，夙怀觉得淡淡的，家茵的亲昵，家茵的明丽，都无法激起夙怀的情怀。夙怀觉得就像自己在吃一道甜品，纵然别人如何首肯，不是自己喜欢的，也只能是咀嚼了咽下肚子，好吃与否是不论的。
夙怀自己，有没有心里喜欢过一个女孩子呢？原来一开始在英伦上学的时候认识一个女孩子，华裔，叫茉莉。黑黑长头发披散着，在风里飘，很好看的眉眼，金棕色的脸，好像把一季的太阳都印在脸颊上了，笑容开怀又放肆，夙怀在那不着边际的清风湿雾里，湿冷冷的，看着茉莉好像找到了太阳，看到了温暖。夙怀以为是最爱了。后来才发现，茉莉随意的像风，她比英国人更英国，夙怀学成了是肯定要回国的。学医的目的是为了救人，而且自然是要救国人。那样的过于英国化的风范，再怎么喜欢，夙怀也是不可能带回家的。不能承担就不要招惹，夙怀一向都是清清楚楚的人。夙怀想清楚了以后就刻意远离了茉莉。倒是茉莉，在图书馆找她，到宿舍楼里去堵他，在他面前哭，把眼泪一把一把的抹在他胸襟前。他没想到茉莉那么爱他，只能躲得更快。不是夙怀没有胆量，是夙怀觉得她不是对的人。
然后就有了父母找的家茵。
可是家茵是对的人吗？夙怀答不上来。
快秋天了，转季了吧。夙怀答应了母亲下了班去醉仙楼捎一只卤鸭回家。夙怀下了夜班去看，可惜人家昨天的卖完了，当天的要下午才有。正惆帐着准备往回走，突然看见一个窈窕的身影从电车上跳下来，往浣衣巷走去。夙怀不知怎么的，满腔好奇，赶紧跟上。
果然是孙小姐。素服素颜，背着个书袋，袋子里鼓鼓囊囊的，不知道装着什么。
夙怀远远地跟在后边，孙小姐走的很快，并没有注意到后边有人跟着。周围不断有人从巷子里出来，只有他们两人是逆行。
夙怀看见君姵走进一间房子，上面有行文“知行讲习堂”。君姵走进去了。夙怀正想进去探望一下，结果看见边上有一个宪兵和一个先生模样的人在叽哩哇啦地说话。站在边上犹豫着是否要进去，突然看见君姵紧张地牵着一个小女孩出来了，夙怀闪到一边。君姵低着头和小女孩说话，并没有注意到边上的夙怀。
小女孩一脸的泪水，君姵牵着她的手往巷子里急急地走去。夙怀小心地跟上。
来到一个棚屋，君姵和小女孩进去了，顺手掩上门。
“妈，妈！老师来看你了！”小女孩大声喊着。隔一会儿，夙怀听见君姵惊慌地喊道：“阿婶！阿婶！！”
然后君姵说：“不行，三月，得送医院去看看！”
“老师，没有钱”三月大哭起来。
“我……”君姵话还没说，突然看见大门被打开了，夙怀几大步走了进来。夙怀在外边听见对话，顾不得了。
君姵和三月吃惊地看着夙怀，君姵叫了声：“方医师？！”
夙怀点点头，俯身看床上的人。床上的女人双目紧闭，脸色灰白，已然悄无声息。夙怀赶紧用手去试鼻息，又用两指探了探颈下大动脉。立起身子，看着君姵和三月摇了摇头。三月恍然明白过来，扑在女人身上大哭起来。君姵的眼泪也流了出来，用手去拉小女孩：“三月，三月……”
夙怀拉着君姵往巷子外边走去。刚才君姵留着泪，请邻居帮着请人安置三月妈妈，把身边带的钱都拿出来了，夙怀也添了些。君姵又把三月托付给了邻居暂看。夙怀看着君姵有条理地处理一切。
君姵机械地跟着夙怀往外走。浣衣巷这两年死人并不少见。可是君姵都只是远远地看着，没有这样接触过。还是三月的母亲。三月成了孤儿了。八岁就成孤儿了。君姵想，要把三月带到家里吗？送到孤儿院吗？接下来怎么办才好？三月那么聪明。君姵留着泪，脑子里乱糟糟的。正走着，一个杂粮窝头滚到君姵脚下，君姵愣住了，君姵看见巷子拐角那儿有个人躺着，身上搭着件看不出色彩的破衣服，脸上搭着块脏污的帕子，瘦骨嶙峋手摊开着，应该是睡着了吧，苍蝇嗡嗡地飞着也影响不到，手里攥着的窝头都滚下来了，君姵擦擦眼泪，捡起来，走过去放在那人摊开的手里，拍拍那人的手，想要提醒他。手也忒冰了，也不动，君姵奇怪地抬头看那人，突然一阵风吹过，那人盖在脸上的帕子吹开了，君姵看见那人翻着白眼，五官扭曲，面色酱紫，显然已经死过去多时了。君姵直起腰，捂住嘴，止不住地尖叫起来。夙怀赶紧过去扶着君姵往外急走。君姵的身子止不住地发抖。想起来那个窝头是自己昨天给他的，那时，那老乞丐，还扯着一脸的褶子哭似地说：好心的啊姑娘……。三月的死去的母亲，街角死去的老乞丐，那么多的死……君姵抖抖索索地机械地随着夙怀挪动着步子。
几个乞丐在巷子外头凄惨地叫唤着：“可怜可怜啊，一个人没钱！”。
刚走出巷子口，夙怀正考虑着是把君姵先送回家去，还是先送去医院，安神定心是首要的。突然听见哨子狂吹，街那边的人牵着根绳跑过街，封锁了。所有人不准乱走动。
周围是衣裳褴褛的人，夙怀扶着君姵站在街头，在巷子口显得特别醒目。讲习堂的门关着，有人在门缝里往外查看。
君姵还在止不住地抖。好像完全没有感觉到周围的变化：死了一个有一个……
宪兵顺着一个个地看，夙怀扶着君姵，着急地低声说：“镇定，孙小姐，镇定……”
“你的，出列！”宪兵用枪指着君姵和夙怀。
“长官，这位小姐她有些生病了，她……”夙怀解释，一个小头目一样的人大喝道：“黙って！”
然后叽哩哇啦说了一大堆。用枪托来砸夙怀。夙怀急了，躲开枪托，把君姵护在怀里，说：“Do you speak English?”（你可以说英语吗？）
“あなたは何者ですか？！”（日语：你是什么人？！）小队长吼道。
“我朋友，她生病了，我们有良民证的……”夙怀解释道。
“問題があります挙動が怪しい！”（你们有问题！形迹可疑！）有兵来推夙怀，夙怀把君姵护到身后。
夙怀一头雾水，什么鸟语？心想，坏了，怎么办？这时那边街头一溜烟跑过来一个日本兵，看来是翻译。叽哩哇啦地对着小队长说了一通，转头对夙怀他们说：“太君说了，你们看起来就有问题，一脸神色慌张。我们正在抓反匪。”
“我们有良民证的，我朋友生病了，我们是良民。”夙怀说。
“你们到这里做什么？”翻译问。
夙怀说：“我朋友在讲习堂的。我过来找她。”
翻译正给小队长说，小队长一脸不信，撇着嘴。这时君姵已经尽量控制住自己，稍微恢复了点意识，但是脸色非常苍白，她抬起脸看翻译。翻译一回头，突然惊讶地说：“孙四小姐？！”
君姵浑噩的头脑突然一闪而过想起来，好像见过这个翻译，好像是，好像是表哥的同学？一起看过电影……叫什么来着？徐什么雄？
这时讲习堂的宪兵和日语老师也出来了，指着君姵和小队长叽哩哇啦地说了一通。
徐同学问：“四小姐怎么在这里？”看着君姵和扶着君姵的夙怀，一脸狐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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