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初秋

 已是初秋。孙府七少爷在花房跌了一大跤，额头跌破血流不止。孙府速请方医师急救。


 夙怀其实已经准备下班回家，接到医院电话，携带药品器具，急速赶到方家。


 在通往七少爷卧房的路上，碰到也赶去看七弟的君姵，夙怀匆匆地点了点头，在佣人引领下直奔七少爷卧房。君姵看见七弟仰躺在床上，面色苍白，连嘴唇都白了。夙怀熟练地消毒，配药，止血，输血。眼神专注而严肃。灯光下，夙怀的面部侧影有一层蒙蒙的光影，如同寺庙里的菩萨，无端地衍生出些许庄严和神圣，哪里还有半点“登徒子”的样子。


 七少爷很快止住了血，面色稍缓。


 夙怀将注意事项列出来，开了辅助治疗的中药方。


 夙怀谢绝了在孙府用餐。秋夜凉风习习，夙怀大步往外走。听见后边叫：“方医师，等等！”


 夙怀回头，看见君姵急急的跑近了，递过来两个包子，说：“您先垫点底吧，这里回到您家还有一段距离呢。”


 夙怀只好接过来说：“那谢谢了。”确实有点饿了。三下五除二吞了进去，有点搁住了，拍拍胸口，还是忍不住打起嗝来。忙趁着间隙对君姵说：“抱歉了”。又忍不住打起嗝来。


 君姵抱歉地说：“哎呀，我忘记带水了！”夙怀笑着摇摇头，屏住呼吸。一会儿就止住了。


 夙怀说：“哪能怪你，怪我吞咽的太鲁了。”


 夙怀咧着嘴笑，露出整齐洁白的牙齿，眼神清明，笑容朗朗。


 “我送您出去吧。”君姵说。“上次在浣衣巷真是谢谢您了。我一个不小心还连累到您。”


 “不用谢，我也没帮到什么忙。还有，不要用“您”好吗？”夙怀笑了一下“那个小女孩现在怎么样了？”


 “我送她到孤儿院去，看见那里的境况也不好。还是暂时放在浣衣巷邻居家，我正寻思着这两天说服我母亲，把她送到我家庄子上，过寄给管家。”君姵回答。


 “四小姐真是热心肠菩萨心。”夙怀说。


 “那怎么办？我碰到了，总是想着要帮一把吧。”君姵微笑着说。“您不也是热心菩萨心肠？怎么就冲进去查看三月妈妈呢？对了，你那天怎么在那，我一直很奇怪，你好像从天而降似的。”


 “啊，那天我碰巧答应了我母亲去醉仙楼买卤鸭，看见你走进浣衣巷，有些好奇，就跟进去了。是我太好奇了。”夙怀诚实地说，呵呵的笑了起来：“我是觉得，你这样一个小姐，和浣衣巷有什么关系呢。抱歉，是我唐突了！”


 君姵也微笑了起来，脱口而出：“就好像从天而降神派来的似的，要去医院，医生就来了。你那番自然的操作，颠覆了我对你的第一印象。”


 “哦？四小姐对方某的第一印象是怎样的呢？”夙怀有些好奇。


 君姵知道自己说漏了嘴，可不好意思说“登徒子”，眼珠一转，说：“那天和你在一起的小姐，是你家人吧，那么厌恶浣衣巷的孩子，我以为，你和她是一样的。”


 “你说家茵吗？他是我未婚妻。她就是洁癖，人不坏。”夙怀解释道“至于我嘛，医者父母心，在我眼里，谁都一样的，只要生病了，就是我的病人。断没有三六九等之说。”


 接着又说：“你特别像我一个原来认识的朋友，第一次看见的时候，我简直发愣了。”君姵和茉莉脸容有几分相似，当时咋一看，真的是吃了一惊。


 已经走到门口，孙家的车子在门口候着，夙怀告辞上车。


 君姵慢慢往回走，看来第一印象还是不可靠啊。


 夙怀和君姵再次相遇，是在光明电影院。


 那次是君姵和金宝丽约好了去看《新姐妹花》，下午场。金宝丽好早以前就在碎碎念听说这个片子如何好，结果好容易买得了电影票，宝丽家里有急事临时爽约。君姵只好一个人进去看电影。杨小仲导演的，明星陈云裳一人演姐妹两角色。


 影片讲的是：绮云绮霞是一对双胞胎姐妹，两人容貌非常相似，但性格却大厢径庭，生活轨迹也完全不同。姐姐绮云从事教职并与青年画家王士元关系密切，两人感情深厚，妹妹绮霞则是闻人金文富的情妇。绮霞因欣赏王士元的画技，请其为自己做肖像，王士元因难以推脱只得从命，不料金文富却误会二人有不正当关系。绮霞怒而出走，金误将绮云当成绮霞，要其与自己回家。绮云知金做过很多坏事，本欲趁机教训一下金，但后被金识破，反遭金的殴打。经此变故，绮霞终于认清了金的为人，将金杀死后远走他乡。


 评论认为“该影片除了在侧面尽力暴露金文富之类危害民众的强盗行径外，更从正面强调社会意识”。影片很受好评。


 夙怀那天也是落了单，好容易一个休息天，索性自己一个人去影院看电影。


 出来的时候人很挤，夙怀不紧不慢地往外走，突然听旁边女士“哎呀”了一声，夙怀叫：“小心啊，别挤着人！”，侧头一看，那女士正好望过来，四目相对，有点静止的感觉，居然是孙四小姐。夙怀意外地打了声招呼，护着君姵往外走。


 出得大厅，天正好下大雨，君姵撑开随身携带的小洋伞，试了一下，完全不抵事。夙怀说：“我去帮你叫辆黄包车回去吧！”试欲去叫黄包车。君姵看着雨太大了，风也不小，说：“暂时等一下，等雨小了再说吧。太大了雨。”


 夙怀看见君姵旗袍单薄，外边只披了件开司米开衫，已经有些湿了，有些冷的样子。想了一下说：“不如我们到前边金门咖啡馆喝杯咖啡，等雨小点？”


 君姵刚才打着小伞走下台阶试了一下，没想到淋了个半湿，风吹过来，确实有些冷。一阵风吹过来，君姵禁不住打了一个喷嚏。


 “看看，快感冒了。去喝杯热可可去去寒气吧！这雨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停呢。”夙怀说。


 “也好。”君姵笑笑。是啊，自己应该请方医师喝杯东西吃点甜点吧。上次世明请方医师吃饭，结果后来是方医师抢着付的账。世明还说要请回来。


 夙怀脱下外衣两手撑开，罩在君姵头顶，两人一起跑到最近的金门咖啡馆。人不算多。好些是进来躲雨顺便喝咖啡的。


 夙怀和君姵找了张桌子坐下来，玻璃窗外大雨瀑布似的从上面倾泻下来，外边的景物都是影影绰绰的。两人点了两杯热可可，两个芝士蛋糕。喝了一口，君姵才感觉暖和了点。


 两人都在想着要说点什么，沉默一会一对眼，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


 这一笑好像化解了有些沉凝的气氛。


 君姵用小勺子敲敲咖啡杯，咖啡杯发出沉闷的声响，君姵又用勺子敲敲装蛋糕的碟子，声音清脆一点。君姵看着夙怀笑了起来“我喜欢敲杯子，喝一下敲一下，声音不同，很有趣。有时候我想，如果有很多水杯装着不同深度的水，一个个敲过来，怕也可以奏出连贯的音乐来的。”夙怀笑了起来。君姵原来有那么稚气的一面。


 “你觉得这电影怎么样？”夙怀问。


 “拍摄手法细腻，陈云裳一人兼饰性格不同的两姊妹，从声调和动作两方面加以相反的区别，演技不错，挺不错的电影。”君姵吃了一勺蛋糕。咖啡店真是温暖。


 “如果要选，你喜欢做哪个？姊姊还是妹妹？”夙怀开玩笑地问。


 “各有各的好。”君姵回答。


 “喔？我以为你会喜欢做绮云。”夙怀不经意地说。


 “为什么啊？怎么会有这种想法？”君姵问。


 “因为绮云纯净，绮霞太过爱慕虚荣。”夙怀笑着说。


 “可是绮霞也有她好的地方啊，她幡然醒悟的时候，就很果断地做出了决定。甚至不惜杀了金文富。我想，她逃离了她原来沉迷的生活后，以后一定会好的。”


 “评价不错。你很客观地剖析了人物的性格。”夙怀称赞。“你怎么一个人看电影，世明呢？”夙怀问。


 “他这段太忙了。我约了我朋友的，她临时有事来不了了。你呢，怎么也是一个人？”


 “没约到人，但是前天听同事讲挺不错的，就自己来看了。”


 夙怀是约过家茵的。家茵前段时间因为一点小事闹别扭，已经一段不理夙怀了。家茵最后说：“让我想想，我要不要饶你。”夙怀吃惊一个女人赌气的持久性，觉得比较疲惫。不能确定是不是其他女人也这样。茉莉好像不是这样的。可是茉莉太英国化了，完全没有可比性。夙怀期望的配偶关系，也许可以没有激情，但是要互相体谅，共同维护一个家，绝不是像哄小女孩一样的一直哄着。或者结婚了就好了吗？夙怀觉得自己的心理医学虽然考分不低，实在操作能力不好。


 夙怀正想说什么，一个闪电雷鸣，夹带着旁边几声枪响，尖叫呼叫声大起，咖啡馆里的人呼啦啦的往外跑，桌子和椅子都被带翻了，咖啡馆顿时一片混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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