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相似的灵魂

 君姵还在在发愣，被夙怀一把拉起来，扯着就往外跑。


 外边风大雨大，雷鸣闪电，确实是暗杀的好时机。


 夙怀拉着君姵往外跑，雨实在是太大了，雨水顺着脸颊劈头盖脸地流下来。君姵觉得自己简直无法呼吸。


 夙怀打到一辆黄包车，喊着告诉车夫只管往前可着劲儿的蹬，许了三倍的车费。夙怀把衣服摊开挡在君姵前边。坐在车上，全身好像从河里捞出来的一样。君姵好容易喘过一口气来。


 断续地说：“咱们碰到一起，老遇事啊……。”


 到了圣母大教堂，法国人的教堂。雨还在下，只听见后边哨子狂吹，又封锁了。


 还好已经跑到封锁线外。远远传来阵阵枪响。


 夙怀建议，君姵家和这里完全是两个方向，雨夜，黑咕隆咚的，封锁没有解禁，最好是找个安全地方修整一下再看。


 夙怀认识教堂里的法诺里神父。为他治过病。法诺里神父让他们各自换下湿衣服，带他们到教友活动区休息。君姵一看已经快到晚餐时间了，赶紧打电话给家里。母亲已经好几次说君姵女孩子家，不可以晚上在外边呆得太久。


 电话一打通，是王妈接的电话。君姵让王妈转告母亲，自己会晚一点回去。正待挂电话，没想孙太太就在旁边，接过电话就问君姵现在在哪里，好像是封锁了。君姵支吾了一下，直觉觉得怎么也和母亲说不清楚，只好谎称在金宝丽家，吃过晚饭玩一会儿就回。


 神父拿来了面包和黄油，教堂里有事，让夙怀和君姵在休息区喝着咖啡吃面包休息。


 外边风雨很大，完全没有停息的意思。


 君姵咽下一口面包，有点担心地说：“像天破了口子——该不会不停雨了吧？”


 “一般不会，听老人说过大雨下三次，刚才看着好像下了两次了。应该再一会儿就小了。”夙怀回答。突然笑着说：“你刚才上车的时候说什么？咱们碰到一起，老遇事？”


 “是啊。你看上次是浣衣巷，这次是咖啡馆，都是暗杀，都是封锁。这次更好，还有冷枪。”君姵用面包沾了点咖啡。这样吃着比较好。


 君姵转头看夙怀，夙怀右嘴唇微微翘起，凝视着咖啡。几缕湿漉漉的头发垂在额头，剑眉长目，轮廓分明，说不出的随意和清俊，君姵心里不由一动。赶紧转开眼睛。


 或者是教堂里安静的气氛，或者是热咖啡的作用，夙怀突然感到有些感慨。


 “是啊，都是暗杀，都是封锁。有的时候我想，我们的国家究竟怎么了。”夙怀低声说，语气有些沉滞。


 “饥饿，疾病，战争，死亡。这就是现在的中国。”夙怀说“其实，并不是因为我们碰到一起老遇事，是因为现在这样的事情发生的太多。”


 君姵失神地说：“是吧。”不太平的时代。


 沉默片刻，君姵问：“方先生怎么学医的呢？”


 “小的时候，除了我意外，我妹妹的身体不是很好。我母亲就希望我学医，母亲希望我学医，一则是方便家人看病，觉得还是家里人考的住，二则觉得学医会有一个好职业，受人尊重，收入又高。对了，母亲许了好多愿，还做了很多迷信的事。好笑的是为了我母亲攒了好多脱发，统共攒了好几斤吧。偷偷带着我到我们大房的墓上方埋了，说是上方的树得了肥，我们大房的子孙才会壮，才会旺。我的学业是家族里最好的，我母亲说，就是墓上方埋的头发好，树长得好的缘故。但是那只是母亲单方的愿望，于我而言并不上心。”


 “真正让我下定决定要学医的，是偶然的一件事。那时除了读书外，最喜欢的是去听说书。一次说书的讲一个段子，描述外国人说我中国人是东亚病夫，心中愤恨不已。中医精深博大，西医疗效较快。于是想学医，师夷之长，救国人于病难之中。”


 “那也算立志早。”君姵想起自己很快不过为人妇，说什么理想都是惘然，心里不由暗暗叹了口气。


 “哪有怎样？学的医回来，才发现，并不是医术高明就可以救国人于病难之中。”夙怀叹口气，把咖啡一饮而尽。


 “请教？”君姵追问。


 “呵呵，”夙怀看了看君姵，君姵的头发还是湿的，披散开来，套着一件男人的衣服，像极了邻家的小妹妹。


 “开始的时候是的，特别有优越感。我回来以后，又去研修了一年的中医，对中医有点皮毛了解。西医对病症的控制比较快。尤其是急病急诊。但是中医辩法调节内里是西医代替不了的。”


 “一次，我值班，有一个病人，明显的急性阑尾炎，疼的受不住，一家人恳求救治。我赶紧把病人收进医院，直接张罗手术。同值的医生告诉我最好不要收治，因为看他们的衣着明显的付不起诊费。我当时就想了，付不起我付。诊费足够平常人家两个月吃喝呢。总不能见死不救。一家老小就指着这个汉子过活呢……”


 “后来呢?”君姵好奇地问。


 “后来自然好了。同事们估计的不错，然后我毫不犹豫地付了诊费。再后来，很多人慕名而来，我的薪水就不够了，然后院长找我很严肃地谈了话，纵是我医术好，医德好，也不能乱了医院的规矩。如果我执意要这么做，就请离开医院……而现实的，我也不可能完全没有收入，家里送我去学习花了一大笔钱……”


 “医德在现实社会里，是要有底线的。这是院长告诉我的……”


 “……医者父母心，可是理想和现实往往无法重叠在一起，感觉到自己如此的无能……”


 “你看，我是多麽的无能！”夙怀苦笑的看着君姵，眼睛里蕴含着悲凉。


 “一样的，方医师，一样的”君姵叹息着说。“你也不能说自己无能，你看你都成了我们家的恩医了。”


 “那是你们家有钱，能出诊费。”夙怀无可奈何地笑了。君姵也不由得笑了起来。


 “还记不记得三月？”君姵问。


 “记得啊，上次你说要送她到庄子上，怎么，你母亲同意了吗？”


 “同意了啊，可是她说下不为例，咱家捐了不少的钱，出了不少的力去做善事，我母亲告诫我不要再节外生枝的搞出些事情出来，好心不一定会有好结局。”君姵叹息着说：“没想到，一语成谶。我后来去讲习堂，就有好些浣衣巷的小孩子来找我，还有孩子的父母来找我，希望我给条生路，把他们也弄到庄子里去，或者也可以到我家去做工。说是他们什么都做的来的，不论钱财，给口饭吃就行，可是，你也知道，解决几个人可以，几十人上百人怎么可能……我自己都还仰仗家里呢，家里也没有我说话的余地，怎么可能……可是，他们连着都来求我，后来，我连讲习堂也不敢去了……”


 “看看，我们的经历多相似？”夙怀无可奈何地笑着着摇摇头。


 “我想，要帮到大家，帮到更多的人，光靠一两个人的力量不够的，要更多的人更多的力量……我想，总会有好办法的，只要我们努力……”夙怀肯定地说，年轻的唇角好看地上翘。


 君姵看见夙怀，希望和不屈服在他的眼光里闪烁。君姵一来黯然的心，不由得也雀跃起来，好像古筝的音乐，雨丝里隐约看见春天的绿丝儿。


 君姵感到，和夙怀离的很近，心近。和表哥在一起，却是从没有过这种感觉。


 两人正准备看看雨势，突然法诺里神父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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