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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变故1


 小居安乐,但是那几年,时局并不安稳。战乱连连,运动不断,到处是抓人的特务。


 1946年国共和谈破裂,全面战争爆发。1947年爱国学生掀起了声势浩大的“反饥饿反内战”、“反对美帝国主义干涉中国内政”的学生运动。


 100元的法币,君姵刚到C城的时候,可以买一条鱼,到志燮出生的时候,连一根油条都买不到了。物价飙升。王妈有一天跑出去买米和肉,因为价格飙升,来回跑了两趟好几个地方才买到。


 王妈感觉忐忑起来,总提起民国三十一年和紧接着的三十二年的大饥荒。于是君姵请李婶从她老家买了好些大米和面粉和肉干,买了大陶缸存放了起来。缸底做了木架子抬高,撒了石灰和沙子,又在粮食里放了大蒜花椒布包袋子防虫;院子里沿着外墙开辟了一长条地,种小白菜和青菜。边上用竹笼圈养了两只母鸡下蛋。王妈笑着打趣君姵:堪做大管家了。


 王妈每次出门回家来,都惊呼着说哪条街上又遭抢了,哪条街上躺着饿死的人,不让君姵和孩子们出去。


 夙怀不知什么时候开始突然忙了起来,有的时候晚上很晚才回来,凌晨又被叫走了。


 再晚,君姵会让王妈她们带孩子先睡,自己坚持等着夙怀,给他做夜宵。可是夙怀好像累得不行,有的时候君姵热好夜宵,夙怀就已经睡着了。


 一天晚上,夙怀回来,很认真地问了君姵一个问题:在救死扶伤和正义之间,什么最重要?君姵想了想,说,都重要。夙怀又问:中国为什么被日本入侵八年之久?君姵想起原来抗日战争时期街上看到的传单,禁不住说:是国家太落后了。“有那么一支军队,带领我们走上人民平等、国家富强,你支不支持?”君姵说:“支持!”夙怀问:“为什么?”


 君姵认真地说:“因为我看得出来你支持。我不太明白你说的,可是既然是你支持的东西,我想错不了。”


 夙怀不禁笑了起来,拥紧了君姵。低声说:“得君姵,此生足也。”


 夙怀要筹措资金买一些药品,消毒水、纱布、盘尼西林、鸦片……,君姵拿出了母亲给的嫁妆。


 孙母是民国三十七年的夏天和家仆阿发、永才一起到C城的,阿发和永才原来是练家子,对付一般三五个壮汉不在话下。来之前拍过一个电报:“母将于七月十日左右到”。


 来的时候,院里的紫藤枝繁叶茂,在风里婀娜多姿。孙母一一打量房子里院子里的布置,感叹:“姵儿真是长大了,看你把自己的小日子调理得多好!”


 君姵不禁显出女儿娇态,依在母亲怀里一把鼻滴一把泪的宣泄自己当初无人送嫁的委屈。孙母心疼地拍着君姵,留着泪笑着说“都是做母亲的人了,不害臊啊!”


 君姵以为母亲是想念自己,想看看外孙,却不知晚上母女两人同床的时候,孙母拉着君姵的手,柔声说:“姵儿,现在国内局势太紧张了。国共两军战势不明,我们举家十七口人准备离开S城。家佣就带孙伯和阿发,永才,小柳。王妈不知道去不去,其他家佣都要遣散了。”


 君姵吃了一惊:“去哪?”全家十七口,君姵一思忖,是孙家大房直系子孙。


 “我们大房的全家去台湾,你父亲在那边早置好了房产,前两年就把老丁和权叔他们打发过去张罗了。你二伯他们全家年头已经去了香港,他原来也有投资在那边。你三叔他们要去南洋…..大家分批分散走,说好了落了脚再通音讯。我此番来,就是给你说,你们一家子和我们一起走,到台湾去。时间很紧,来不及写信。明天就开始收拾,尽快一起走!”


 又叹息着说:“原本你父亲是不肯当面原谅你的,你表哥一家人到现在都还不理我们,你父亲一辈子以信用为重,丢不下这个脸子。此番你父亲已经想通了,兵荒马乱的,一家人在一起就是最好的了,所以我一说要过来带你们,他就同意了。”孙母看着君姵说:“我派人去探听过方家的口气,他们家不想离开。”


 君姵一脸茫然,心乱如麻。她想着这几天夙怀给她说的:“君子当立足眼前,效力国家,肝脑涂地,在所不惜”之类的话,君姵第一个反应就是,夙怀必定不会走。而她,虽然想念父母,想和父母在一起,可是,如果夙怀不去,她怎么可能去?


 孙母最后终于含着泪带着阿发和永才走了,王妈要求留下来陪君姵,自己孩子也还在乡下,不想走。孙母走的时候,从手上褪下一直戴着的祖传绿玉镯和头上的玛瑙簪子,三条小黄鱼。


 “此后经年,各自多珍重。他日再重逢。”母女两抱头痛哭。


 君姵不知道,那竟然是自己最后一次看见母亲。


 母亲留下的小黄鱼,君姵全给了夙怀。只留下母亲随身戴的玉镯和玛瑙簪子。


 夙怀那一段非常忙,有时好几天都不回家,回到家就疲倦的睡得像死过去一样。放粮食和柴火的房间,后边隔了一个空间,放了一张床,也有医用器材和药品。有的时候,晚上会有人送过来,夙怀就赶紧起来忙碌。打杂的阿姨和李婶已经早打发走了。有人送过来手术的时候,夙怀就不让君姵和王妈出来,后来实在忙不过来了,只好教君姵一些配合递送器械的工作,烧水。


 很快的春天来了。紫藤花开了又谢了。芝兰五岁了,志燮也2岁多了,经常大着舌头说话,和姐姐打闹。男孩始终比较活泼,喜欢爬上爬下。


 第一个发现志燮颈部有肿块的是君姵,发现手臂有少量渗血的也是君姵。开始的时候并不太严重,君姵宁愿想着这是男孩子活动太多的碰伤。直到君姵眼看着志燮腰部有了肿块。还是不愿意相信志燮遗传了血症的可能性。可是看着渗血不止,不得不面对这样的事实。家里并不是没有见过这样渗血的样子,五弟就是这样的,可是,五弟没有那么早出现那么明显的症状。君姵心中哀然。终于告诉了夙怀。夙怀大惊,这段时间繁忙,都没有关注孩子的检查!夙怀检查了志燮,发现关节也有出血现象。赶紧注射凝血药物,并告诉王妈在志燮食物里按比例加入适量阿胶粉、蒲黄等中药。以期止血补血。


 之后检查芝兰,还好没有像志燮一样有出血瘀斑等情况。


 君姵又急又心疼,常常不由自主地留下泪来。夙怀安慰她:“我会好好看着他的,时代在发展,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志燮渐渐地变得焦躁不安,爱哭。睡梦中总是挥着手像是要抓住什么。反复渗血越来越严重,皮肤越来越苍白,常常躺在床上不愿意起来,也不想吃饭。芝兰很懂事,知道弟弟病了,小心翼翼地跟着妈妈、王妈看护着弟弟,像小大人似的。


 美丽的妈妈愁眉不展,逐渐沉默,常常看着睡着的弟弟就流下泪来。弟弟的小脸苍白,脸上常有淤青,长长的睫毛阖着,没有一点生气。芝兰喜欢妈妈和弟弟都开开心心地,不喜欢现在家里的气氛,做什么都要小心翼翼的,不敢笑。芝兰希望弟弟的病赶紧好。


 爸爸很忙,偶尔在家就是忙着检查弟弟,检查芝兰,然后就是倒头就睡。


 芝兰一直记得那年的冬天,弟弟刚过了2岁的生日没多久,生日长寿面的味道还在,弟弟一天下午大哭,然后突然脸色发红,全身抽搐起来,那时候爸爸还没下班回来,王妈和君姵把芝兰留在家里叮嘱芝兰不要乱跑乱动,抱着弟弟匆匆跑了。芝兰乖乖地坐在厨房数豆子。


 妈妈和爸爸回来的时候天已经全黑了。只见妈妈面目呆滞,死死地抱着弟弟,爸爸扶着妈妈,王妈跟在后边,进了门赶紧到厨房安慰芝兰。问芝兰是不是饿了。芝兰问:“弟弟好了吗?”王妈用袖子擦了擦眼睛,低声说:“弟弟睡着了。弟弟太好看了,王母娘娘喜欢弟弟,要他去做童子呢。”


 “弟弟要走了吗?!”芝兰急了“我不要王母娘娘带弟弟走!”,跺着脚哭了起来。王妈去搂芝兰,芝兰转身跑到房间里,看见妈妈正把弟弟放在床上,给他盖被子。爸爸拉着妈妈的手低声说:“君姵,燮儿已经走了,你把他给我……”


 “不!你瞎说!燮儿就是睡着了!一会儿他还要起来喝奶呢。嘘….你不要吵….”君姵轻声说。继续把志燮放在小床上,盖上被子。


 “君姵!”夙怀拉住君姵的手,芝兰这时候跑过去婴儿床边上,够着头去看志燮,弟弟双眼紧闭,长长的睫毛阖着,嘴唇也白了。芝兰想用手去摸摸弟弟的脸,“芝兰你过来!”夙怀腾出一支手去拉芝兰的手,按在自己身边。然后大力把君姵拉到胸前,头埋在君姵肩上,哽咽了起来。君姵好像梦醒过来一样,“对不起夙怀,是我是我,燮儿才有这个病,是我要坚持要男孩,才又把燮儿带来这个世界上受苦,是我,都是我,对不起夙怀!!!”君姵抡起拳头锤自己的胸口,君姵头发披散,五官扭曲,夙怀赶紧去抓君姵的手,芝兰仰头看着面目全非的母亲,“哇”地一声吓得大哭起来,芝兰抓住君姵的棉袍角,边哭边叫着妈妈,王妈这时候也跑了进来,对君姵哭叫着“小姐啊小姐啊,不要这样啊,会惊了小少爷的魂了啊….”


 君姵听着芝兰“妈妈妈妈”的哭叫,蹲下去抱住芝兰,伤心地哭了起来,夙怀也蹲下去,抱住母女两,哽咽着说:“我是医者,可是无能啊,都没有办法救治自己的孩子!”


 志變2岁零三个月,颅内出血夭折,那是一九四九年年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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