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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1章 第 161 章


 与发兵的命令同时下达的, 还有黑龙江将军、海参崴将军、盛京八旗军奔赴鸭绿江,并海面上的辽东水师威慑朝鲜。要老六、老十四、十六阿哥、十七阿哥一起回来北京的命令。


 并且派遣老四走海路去宁波宣旨意。


 派老庄亲王博果铎、平郡王纳尔苏统帅四省水师,钮祜禄家的法喀、瓜尔佳家的倭黑为副将陪同。


 八爷在心里默默同情老十四。


 九爷在心里默默同情老十四。


 所有人都在默默同情老十四。


 四爷一行人的快船到达宁波港口, 远在南方的四位皇子听四哥读完圣旨,直接傻眼了。


 胤禵踉跄起身,大喊一声:“我不信!”眼珠子都红了。转脸看向一个个水师将军、沿海地方官们,衙门里的丫鬟小厮们,最后落在他四哥的身上,可怜巴巴地确认地问:“四哥你说, 刚那一定是假的,是不是?”


 急切的模样要四爷微微同情十四弟一咪咪, 但也只有一咪咪,一声叹息破碎在宁波港的海风里。


 “十四弟, 皇祖母的七十大寿马上到来了。姐姐妹妹们都去木兰,一家人在木兰聚首,汗阿玛要我们回去,一家团聚更重要。再说了打仗……汗阿玛的命令自有道理。”四爷瞧着十四弟要暴走的模样,强行拉着他出来衙门的屋子, 到了他们临时居住的小院,淡淡地告诉他:“这场战事,我们都不能参与。”


 “为什么?!”胤禵暴跳如雷, “我不明白,我为什么不能参与?”


 四爷深邃精致的面容很是平静:“海洋打仗和陆地完全不同,当年元朝和日本打仗, 明明要赢了,因为一场台风几乎全军覆没。海洋打仗,要的是熟悉海上气候的将士们, 好比当年施琅攻打小琉球。四哥知道你想和将士们一起冲锋陷阵,但等下次机会。乖。”


 不乖!


 可是那两个字卡在喉咙里,胤禵说不出来。


 他对海洋战争确实不熟悉。


 他马上功夫好,也会游泳。但到了大海洋里需要的水里功夫,对比海军们一个个浪里白条,完全就是旱鸭子一枚。更何况对海上气候的把握?


 兄弟两个的对视中,胤禵面对四哥自始至终的安然淡泊,撑不住眼泪哗哗地下来,哭着怒吼:“还有别的原因?我就知道这次南下不正常!”


 “当然有。”四爷微微一笑,踱步走到窗边,清亮的目光望着秋天里南方特有的花木玲珑。“江南的摊丁入亩进展情况,我们要实际关注,而不是在北京听别人怎么说。日本和朝鲜一直在拉拢江南士绅,西洋人蠢蠢欲动,更有罗马教廷派来的势力,试图从精神上控制大清子民,我们必须采取行动。”


 “我就知道,要我南下就是当保姆的!”胤禵真暴走了。怒气冲冲地质问六哥:“为什么要我南下?为什么不是老十三?”


 “因为什么,你真的不知道吗?你十三哥来了,都知道是四哥来了,人人警惕。”四爷看着他,那目光甚至是难得的温柔。


 那不能是九哥或者十哥?胤禵待要生气,突然一阵阵莫名的心虚,他也不知道他的心虚哪里来的。可他对上四哥那清澈包容的目光,他就是心虚了。


 胤禵红涨着一张脸,一脸的泪也顾不得擦,只问他四哥:“汗阿玛要我们回去,不参与战事,还有其他原因吗?当年三哥和四哥年少跟着汗阿玛打仗,也只是跟着,不需要知道怎么打仗。”


 “有吧。”四爷一怔,心头松松软软了下来,因为他年轻冲动热血的眼睛里的那份炽热。“这样……的时候,你参与战事,有了战功,前面年长兄弟们那?兄弟们都想要插一手,皇太子也想插一手,这仗还怎么打?自己人打自己人?”


 胤禵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望着四哥,良久,良久,他感叹道:“原来问题在这里。可是将士们又能信得过吗?水师调动,不是小事。大清的军舰攻打长崎岛,打完以后那?当年施琅的水师攻打小琉球,后来施家在小琉球占据三分之一权利,俨然就是土皇帝。”


 原来,十四弟还是有点明白轻重的,却也还是不甘心就此失去一次大机会的。十四弟一路南下,有多少公心私心那。人是有心的,懂得分辨真情假意、用情深浅。十四弟的心思太重了。四爷不想看到有一天,他不得不出手打压十四弟。


 却不能不去想。


 他悲叹一句,恻然回首:“海战不同于陆地战,所以我从来没有想过参战。可能也无法体会十四弟的心情,有些理所当然了。四哥和十四弟道歉。当年攻打小琉球,四哥因为同情姚启圣想要姚启圣跟着,汗阿玛就是想到了这一层。如今小琉球在几任巡视的治理下越来越好,施家的势力越来越低调不妨碍公务,难得十四弟今天也想到了。”


 “姚启圣?”胤禵唇齿间郑重地呢喃着这两个字,目光中掠过瞬息的坚决,“既然四哥当年那么年幼都想到了,汗阿玛也做了布置。如今汗阿玛一定也想到了。庄王和平郡王平时并不领兵,但只要在,就能牵制住形势。四哥你和弟弟说实话,汗阿玛还要你做什么?你这次南下只是为了宣圣旨?”


 四爷犹疑,面对十四弟祈求的目光,好似是耐不住心软了,终是说了出来:“我出发之前,汗阿玛说,两个相邻的国家,必然是要有一次战事决定上下,从根本上就是无法和平共处。兵法云远交近攻。与大清、日本都是!当年大唐和日本海战打赢了,日本臣服大唐几百年。元朝虽然因为台风近乎全军覆没,但是也打的日本不敢兴风作浪。大清和日本,早晚有这一战!既然国力允许,宜早不宜迟!”


 “汗阿玛还说,摊丁入亩进行到现在,土地已经基本清查完毕,下一步就是安抚人心。噶礼出面主战,他平时就算名声再坏,也是大清对外的英雄了。这是形象转变,也是朝廷的形象转变。其次,舆论转变。江南的邸报处在各地方都准备好了,立即发起来舆论宣传。要老百姓知道,朝廷政策的好处,遇到的危险,军民一心,这才是最关键的后勤保障。”


 四爷转身望着弟弟,眼中含了几不可察觉的泪意:“十四弟要建功立业的心意,四哥明白。可是时局不允许。江南的老百姓混混沌沌,还不知道什么情况,一旦战争打起来,必然影响米价麦子价油价盐价,这些都是我们要做的。”他神情哀伤而坚强,“如果十四弟一定要参战,四哥写信和汗阿玛说。十四弟留在海上,四哥领着六哥、十六弟、十七弟回去江南。”


 胤禵诚恳地扶着四哥坐下来:“四哥,我知道你最是关心老百姓。你坐下来,缓一缓,千万别激动。四哥,汗阿玛给你的两个命令,弟弟一定帮忙执行,等打了胜仗了,老百姓都明白事理了,获得实际利益了,看谁还能兴风作浪。四哥你就安心吧。”他凝视四哥片刻,手郑重地抚上四哥的肩膀,承诺道:“四哥,弟弟思考不周,总是要四哥操心。”他蹲下来仰着脸看着四哥,“弟弟出来一趟,无时不在想四哥。”


 无时无刻不在想念么?四爷微微一笑,正如胤祚所说,即便十四弟知道自己错了也不会承认,因为面子和地位才是他所在乎的,其他人即便被算计的没有了下场又有什么要紧。


 四爷惊喜至极,而这喜之后更有无数重的悲哀与伤感在澎湃。他温情地凝视十四弟,将胸腔内所有的复杂情感化作无比感动,道:“十四弟有这样的心,四哥就心满意足了。”


 窗外阳光花木摇曳,阳光映上胤禵无比真挚的容颜:“等弟弟和众人一一道别,就随着哥哥弟弟们离开。”


 胤禵去和将士们官员们道别后,四爷一颗心才放了下来。胤祚和胤礼闻讯皆是欢喜。胤礼伤感道:“好不容易有了正式说法了。本想着只要能拦住出逃的士绅们就好了,那知道汗阿玛直接要打仗,我们也是风风光光地完成摊丁入亩。”


 胤祚到底沉稳,道:“摊丁入亩完成只是个开头,以后的路千难万难,四哥可要有个准备。若太子和八哥知道我们的目的,必定不会善罢甘休。”


 四爷微微沉吟:“汗阿玛要是铁了心操办起来,太子殿下和老八也只能听命令。怕只怕,太子殿下和八弟顺手推舟,表面答应,背地里联合起来对付我们。”


 胤祚微微一笑:“眼下心思都在出兵西部上,我们这边猝不及防地要动兵,他们也要措手不及。其他方面也是。”


 胤礼丝丝冷笑,有温和的锋芒:“我见这两年,没有人能和八哥抗衡,八哥倒也是真得意了。不过即便太子殿下和八哥真要做什么也是枉然,四哥如今是亲王,要和他们斗,也不是没有资本。”胤礼用力地握一握四哥的手,执着道:“只盼四哥身在权利斗争中,不要忘记了最初的目的。”


 四爷的心沉如磐石,冷然道:“自然不忘。四哥如今这样折腾,又哪里是为了自己呢。”


 胤祚温雅一笑,透出一抹沉着:“咱们一步一步来,日子长得很呢。”


 正说话间,却是胤禄闯了进来,带着惊慌道:“四哥,不好了。日本水师提前动手了。”


 他话未说完,四爷遽然变色,迅即起身道:“我们去瞧瞧。”


 海面上已经打了起来,炮声轰隆响彻天地。日本水师三万、水手四万、战船六百余艘,由长崎岛浮海南下,企图在宁波湾登陆,与另一股水师主力夹击宁波港,企图接走九月三九号被大清水师俘虏的日本将士、江南士绅等人。因为日本水师抢先动手,大清水师尽管准备充分还是小有惊讶。此时正值秋季,一直西北风呼啸,吹得新任统帅庄亲王和平郡王惊疑不定,也吹得浙江水师提督陈宝坐卧不安。


 斗志昂扬的大清水师乘胜从海州启航北上,顶着呼啸的北风,灵活作战,幸好有南下的两江水师支援,两头夹击。倒也是打个平手。


 指挥战舰甲板上,四爷身边的几位副将雷洋、巴图尔等人请求逆风开战,平郡王一腔热血意动,看一眼庄亲王,等着他说话。胤禵还憋着气那。胤祚看他一眼,款款言道:“敌人有备而来,且风向大不利,应避其锋芒,待机而动。”


 巴图尔眼睛一亮,大声说:“日本人知道拼实力拼不过我们,要出其不意,可能他们还要玩打一仗就投降的老套路。大敌当前,想退能办得到吗?”


 庄亲王稳重,放下一直举着的望远镜沉声道:“不能做到也要做到。风向大不利我军。不要做无谓的损失。”


 四爷听着将士们商议,最终听庄亲王的决定,以拖延时间、隐蔽接敌、突然袭击、火攻破敌的方法,拖到风向变化的一天。海上人都深信命运一说,陈宝趁日本水师尚未发觉,先派副将雷洋、巴图尔二人登岸,祷于石臼山的海神娘娘神庙,祈求借一天东南风。


 庄亲王也要跟来的萨满大神跳舞祭祀海神。


 军心稳定,各舰队军官都前来,一起商议拖延实行办法。四爷放了心。当天晚上就领着四位弟弟离开宁波港。


 胤禵万分不愿意离开。可他已经听四哥说的明白,原来是因为自己和八哥太亲近,皇太子一方势力看不惯,影响自己不能参战?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会受太子八哥争斗的连累。这要他情绪很是低落,偏又一番隐秘心事无法和谁诉说,只人前强打精神。


 他更发现,海上打仗,风向台风礁石等等掌控至关重要。人力不可为。若风向水流方向不变化,大清水师只能硬打,损耗重大。万一刮起大台风那就是和元朝那次一样,全军覆没。而这样的拖延战术,最考验一个将军的耐心。耐心,不知道要等多久风向才有变化的耐心。这对于尚且年轻的他来说,最是缺少的。


 兄弟五个做快船从宁波走长江拐到江苏省的时候,东南风还是没有来。


 江南老百姓一开始因为战事起来而惊慌,发现打了这么多天始终挠痒痒,也就习惯了。有不少长在海边的积古老人知道是因为风向的原因,领着一大家子去寺庙祈福,求天降神风相助。


 更有地方官派到乡村的读书人,学院的学生等人,不断讲述摊丁入亩的好处,老百姓很慢半拍地明白过来,以后他们按田地交税,不按家里人口了,不知道是什么心情,唯有痛哭流泪不止。


 大地主一家五口人,土地五百亩,却有免税渠道。他们一家五口人,五亩地,却要缴纳重重税赋。这就是为什么皇上几次南巡免税他们都享受不到好处。国库需要银子粮食,地方库房需要银子粮食,大户人家不交税,只能搜刮老百姓,这头皇上刚免了一点点,地方官又开始加收税赋。


 一个八旗学院的年轻学生,在两个侍卫一个小厮的陪同下,用熟练的地方话解说完新税法,发现村民们只盯着他看,惊疑不定地不说话,态度温和地问道:“你记得你们村的王大老爷家,多少土地?”


 这问题,村民们都知道。用他们老百姓的精明,犹豫地看着他精美的宁绸马蹄袖翡翠扳指,洁白的面容牙齿,保养的比女孩子还白嫩的手,手指肚上常年练习弓箭的老茧,衣服上的香气……身边跟来的人也是服饰华丽,确定高于王大老爷的身份,有大胆的就齐声喊着:“那一片都是王大老爷家的,我们农闲都去做零活,我邻居家之前是他们的佃户。他们瞒着不说。但我们都知道。”


 “所以朝廷要噶礼大人清查土地。以后他们要按照实际土地亩数交税。”


 普通老百姓家里是不怕清查的,统共就那么几亩地。听了这话愤愤出言。


 “他们家不敢和噶礼大人闹,正和县令闹那。说噶礼大人不仁义,说朝廷不仁义。说县令是我们泥巴腿子们的走狗。他们是正经读书人世代书香。”


 “他们还说,凭什么交税?他们就是人上人那。说读书人就不纳税。”


 “……”


 那学生听着,跟着生气一回骂了几句,怒声道:“朝廷说了,按照律法交税的才是真正的良民。他们偷税漏税,却享受读书人的特权,不配做人上人!”


 江南本就是民风最开明的地方,之前的百年战乱里,虽然有别有用心的人的参与,但江南接连爆发的奴仆起事,代表的是老百姓真实的怨恨。听了这番肯定的话,心里底气一足,之前的担忧害怕没有了,顿时口风大改。


 “噶礼大人委屈,噶礼大人为国为民,为我们老百姓想着。”


 “朝廷支持噶礼大人,皇上也支持噶礼大人,说明噶礼大人做得对,做得好。我早看王大老爷家不顺眼了,凭什么他女婿是进士,他一家子也不用交税?我呸!去年旱灾我们村没有水,就是他在前头截住了水渠,要逼得我们贱卖土地!学生大人,我们要举报王大老爷!”


 “学生大人,你一定要拿住了王大老爷,他会报复我们那。他女婿是进士。”


 “对,他女婿在京城当官儿,县令得罪不起……”


 学生用朝廷发的铅笔在纸上快速记录,间隙抬头回答道:“他们和县令闹,县令正生气那。诺,我身边的就是县令的小厮。有了证据立即拿人。不要担心县令官职低,我在那。我身边的这位侍卫乃是噶礼大人的亲兵!正皇旗。”


 !!


 这果然是大身份的。


 学生又说:“在京城当官儿也不怕。说不定那进士官儿都不知道这里的事情那。京城里头官儿多得很,四爷管得严那。”


 这下子老百姓彻底放心了。


 “四爷管得严,我们知道。四爷会杀头那。”


 老百姓朴素的想法,做女婿的还能不知道岳父的行为?指不定被媳妇儿枕头风吹着怎么糊涂那。但是四爷管着官儿们严格,他们信!要不那些在官儿们家里做奴仆的、在大酒楼里做小二的……亲友们,都说官儿们最怕四爷?


 老百姓有老百姓的消息渠道。


 王大老爷被抓进大牢,之前被王大老爷闹腾的萎靡不振的县令抖擞起来,老百姓便是确信了,朝廷是真的要实行新税法了,男女老少奔走相告,面对北京的方向磕头,祭祖,用他们的方式热情地庆祝着。


 江南形势好转,舆论风向大转变,四爷领着四位弟弟一路走一路查访民情,到了南京,噶礼领着两江官员迎接,回来总督衙门大堂,要去用膳,四爷摆手:“不到用膳的时间,先说说事情。”


 噶礼知道四爷的为人,也知道他急于赶回北京,当下就领着亲信官员们,拿出一些文档,和四爷汇报这段时间的进展和布置:“四爷,两江的土地清查基本完成。各地方的邸报处都准备好了,海上打炮声一响,我们就开始了。您看。”


 四爷接过来他递上来的江南新出的《每日小报》,都是言说摊丁入亩于老百姓的好处,日本不臣之心,部分人背弃祖宗的大逆不道。其他国家人企图干涉大清政务,大清老百姓信仰的野心。


 “因为更多父老乡亲们不识字,我们也安排了一群忧国忧民的文人下乡讲解。四爷,还是有很多读书人明理的。不法的只有一小部分。”噶礼红光满面地显摆着说话:“粮食都准备好了,保证江南不会因为打仗物价上涨。当然,对大清的海外贸易有影响,部分东西价格上涨,但那不是老百姓的柴米油盐。”


 噶礼大棒加胡萝卜的一顿下去,不明理也明理了。毕竟这个时代,大清是东方最强大的国家,又是在太平盛世,舍得出海想要出海敢出海的少之又少。而所谓的涨价,都是大户人家喜欢的各种海外奢侈品。他轻轻地看噶礼一眼,噶礼立即眼睛发飘四处看。即使是胤禄、胤礼也明白了,噶礼一定提前储备了很多很多这些奢侈品,就等着涨价那。


 “很好。这一场战事,我们要打的明明白白。要江南的父老乡亲们都知道,大清水师保家卫国的实力。两江总督噶礼顶着骂名开展的忧国忧民改革大计!”


 四爷铿锵有力的一句话,其中的肯定和赞赏,要噶礼热泪盈眶,猛地站起来,磕头行大礼:“四爷,您的大恩大德,噶礼铭记于心。”


 这才是为官该做的大事。对比之下,他之前的那些收税手段,都是毛贼土匪一般。噶礼坚定了信心,跟着四爷走,才是通往西天取经的光明大道!


 胤禵听了噶礼的话,大吃一惊。发现六哥、十六弟、十七弟都面带激动和嘉许,赶紧稳住表情。他定睛一看,更是吃惊。噶礼变化很大,如果说以前是一团乱糟糟的杀气,枭雄一个。如今则是有了沉稳和一丝丝大将慷慨之气。跟着噶礼的官员们一起给四爷磕头:“四爷,我们忠心于皇上和朝廷。刀山火海,我们都跟着四爷闯!”


 “诸位都请起来。本王万万不敢当,本王做事,只为皇父和朝廷,诸位也是。诸位这次是跟着皇父和朝廷闯刀山火海。汗阿玛要本王传达,你们做得很好。说你们都是大清国的功勋之臣。等他老人家明年南巡,接见你们,亲自给予奖赏。”


 这句话,要所有在场的官员们吃了定心丸!


 “吾皇圣明卓著!吾皇仁慈爱民!”


 四爷大约翻看江南土地改革的细节,加上一路上微服走访的民情,才是放下一半的心。


 他们一行人到达苏州,在苏州官员士绅们的迎接下住到去年住的别院,短短地休息半天,傍晚刚用完晚食,听说了一个趣事儿。


 小包打听王之鼎那手脚比划说的唾沫横飞:“四爷、六爷、十四爷、十六爷、十七爷,那顾家的小姑奶奶和婆家李家打闹,是因为她夫婿要纳妾,小两口成亲十多年没有孩子,他夫婿认为有正当理由纳妾了,为了孩子的出身要纳良家子正式做姨奶奶。顾家姑奶奶就是不同意,理由是:‘现在医术发达,都说生孩子是双方的事情,父精母血,怎么就知道是我不能生?你要纳妾,我要去找一个情夫,我们看看,到底谁不能生!’闹得很大,苏州的人都背地里议论纷纷。听说《每日小报》的文书也在,要登报。江苏几大家族都出动了,说有失体统,劝说事情平息那。”


 四爷:“……”这真真是喜闻乐见。


 “李家公子成亲十多年了没有一个侍妾?”胤禵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顾家姑奶奶好生泼辣的婆娘。不过这话也对。为了子嗣要纳妾,嘿!谁知道是谁不能生那。”他的性格,对这样的女子是赞赏的。


 胤祚正用着苏州当地的小汤圆,微微一笑:“江南民风开明,江南女才子多,大多家世好腰杆子硬。听说那李家公子的诗词文章没有顾家姑奶奶的好,可不是要被压制一头?”


 胤禄和胤礼都听呆住了,用点心的动作都停住了。女子吃醋正常,泼辣不分男女。满洲姑奶奶们更泼辣。只是……


 胤礼摸着下巴道:“我奇怪的是,江南是不是真的被心学影响很大?年轻人都被理学压制的狠了,反弹才这么严重?”


 “应该是。”胤禄啧啧称奇,无声感叹:“这可能就是物极必反。”


 兄弟五个说着闲话,门房通报,顾家、李佳、钱家……几位族长都来了,四爷想起来昨儿他们都下了帖子请见,如今听说了这件事,有了猜测,面对弟弟们要听八卦的期待眼神,立即要进来。


 几位族长进来,颤颤巍巍地给各位皇子阿哥挨个请安行礼,四爷含笑:“快起来。请坐。王之鼎,上茶。”


 众人各自落座,王之鼎送上来茶点,几位族长见着四爷只苦笑连连:“四爷,其他的都不说,吾等只佩服您的刚硬手腕。”


 四爷只一笑:“全仰仗诸位和江南的父老乡亲们,爷手不能提肩不能挑,一炮也没打,一把锄头也没摸,可不敢居功。”


 几个老头子听着他的话,牙疼胃疼心口疼。


 顾家老族长起身,诚惶诚恐地请命道:“噶礼大人在两江开始的《每日小报》,发展红火。报业将是新兴行业,前途无量。不知吾等有什么能尽力的地方?”


 四爷清亮的目光落在这伙儿老头子的身上,眼里含笑:“报业这方面,归于三哥管辖。临南下的时候,爷和三哥说了两句,三哥说因为大清这些年各项变化,孩子们识字了,第一批入学的孩子们都长大了,急需要知道一些国家大事,朝廷也应该多公布一些事情。当然,任何一个新兴行业,有机遇也伴随问题出现,具体操办,必然是小心谨慎。”


 老头子们纷纷表示理解和支持。


 钱老头放下茶杯,瞄着几个冤家老友,不偏不厚地担忧道:“西洋传教士在江南越来越多。四处传播他们的文化言论,要吾等恐慌。说信奉天主教就不许祭祀祖先和孔子,实在大逆不道。皇上只将他们中一半驱除到澳门,乃是皇上仁慈。还说什么一夫一妻不纳妾,蛊惑年轻人。岂不知道西洋私生子满天飞,乱糟糟的亲爹亲娘也不确定谁谁谁?可是年轻人容易被鼓动,还和家里长辈闹腾,要吾等伤心。”


 大清因为海外贸易,和西洋各国接触多了,西洋的思想难免传进来。四爷不知道这片土地上能不能有真正的思想启蒙,听着老头子们的愤愤不平,俊脸平静,一手拿着茶杯盖刮着茶叶沫子,慢吞吞地道:


 “这些变化,爷也有意识到。听说有江南女子因为信奉天主教不许夫婿纳妾,爷的个人意见,这不是信奉什么教的事情,这是家事。没有天主教之前,也有不纳妾的男子,房玄龄夫妻不就是?那西洋人都信天主教,却是私生子满天飞。家事难办。互相体谅着,家和万事兴。”


 “四爷这话儿,我们听了醍醐灌顶地通透,且心服口服。”顾老头摸着白胡子笑道:“什么说法都只是一个理由。女子能管住男子,那就不纳妾。男子不想纳妾,那就不纳妾。纳妾了还要养外室的多了,夫婿好的女子反而在家偷汉子的也多了,人和人不一样。律法礼法规矩再严格,管天管地还能管着谁和谁睡觉?四爷您放心,我们以后面对他们的什么新思想,就这样说。我们作为长辈不生气!”


 李家族长瞅着顾老头暗搓搓的得意,老眼一眯:“家和万事兴。我们不和他们生气。我们养他们长大,教导他们成人,给他们宅子家产婚嫁成家,只要他们守着礼仪规矩,我们也不想天天管着。礼仪规矩只说男子可纳妾,没说必须纳妾。常熟的王家不就是规定三十无子纳妾?大清礼教哪里严苛?”


 四爷:“……”


 李家公子今年正好是三十岁。李家族长这是还气不过,认为如今李家要给子孙纳妾很应该。


 可想而知,顾老头在家里将闹事的小闺女训斥一顿,但他面对李老头,那绝对要维护亲闺女。当下就翘着白胡子怒声道:“小两口过日子,什么应该不应该?和和美美才是应该。出来问题解决问题,大清如今医术发达得很,正好叶桂太医也在,四爷,我们想请叶桂太医出诊一趟。”


 倒是要看看谁不能生!顾老头犯了倔强。


 李老头不甘示弱,站起来大吼一声:“请太医就请太医!我家孩子健健康康的,昨儿骑马一天迎接四爷跑第一个。”


 四爷:“……”


 眼看两个老头子要撸袖子打起来,旁边的老头子们都很“熟练”地拉架,四爷只管开心用茶。


 家务事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这怎么管?


 四爷只希望不要因此闹出来人命就成。倒是几个旁听的皇子阿哥,听到了报业的事情,一方面震惊于这些人的鼻子灵敏,一方面叹服于四哥的心思手腕之深远。


 第二天,皇子阿哥们各自出门做事,晚上都有接风宴。四爷喝了六七分醉意,回来别院,听说李家公子、顾家姑奶奶小夫妻两个一直在等候,要来给四爷请安,笑了笑。


 “叶桂那?”


 王之鼎立即道:“叶桂太医白天出去给老百姓看病还没回来。”


 四爷接过来热毛巾擦擦脸,堪堪醒醒困,吩咐道:“要他们进来。去看看你们六爷睡下没有?方便的话也来一趟。”


 夫妻两个跟着小厮的引领进来,步伐稳重,态度恭恭敬敬。一位头戴青色瓜皮帽,身量欣长青色长袍马褂胸前挂戴珐琅鎏金表标准文人士绅打扮,一位头上戴着金丝八宝攒珠髻,绾着朝阳五凤挂珠钗。浅粉暗花底子五彩缠枝花卉刺绣缎面圆领褙子,石榴红偏襟对眉立领袄子,白底垂彩绣蔽膝细褶裙。四爷一抬眼,一个是江南标准的大家公子,一个是江南标准的大家闺秀。一样的斯文秀气知书达理。


 尤其顾家姑奶奶貌若三春之花脂光粉艳,眼睛顾盼之间神采飞扬,坐下来的时候,自若地露出来一双大脚。四爷在江南不进八旗的女子中,还是第一次看到大脚的。不对,第二次,第一次是太子的外室。


 四爷端身正坐,拿出来亲王的矜持派头严肃道:“两位各自说说。爷先说好,这是家务事。爷只能听听。不断案子。”


 虽然抹了胭脂粉但细看之下面容憔悴的李公子先欠身道歉:“为这点家事劳动四爷,实在不安。”


 妆容服饰精致然细看之下眼神浓浓黑眼圈的顾家姑奶奶,起身蹲身行礼:“四爷百忙之中烦劳我们的事情,很是感激不尽。”


 “嗯,都说说。”


 四爷慢悠悠地品茶听着,李公子多有委屈,言语哽咽:“四爷,草民也不想纳妾。我们夫妻两个生活很好,日常游玩山水赏花品茶,诗词歌赋古董文玩,都默契得很。草民中了举人后也没有继续考取功名的心,一家人都不理解,唯有夫人支持。草民很是感激……只是母命难为,兄弟家里只有两个男娃……”


 顾家姑奶奶牙齿凌厉,言语飞快:“四爷,民妇认为,什么母命难为都是借口。即使大伯家里只有一个男娃,也能兼祧两房。更何况有两个男娃?这个理由完全不通。婆婆和民妇向来处的极好,从来不过问我们夫妻之事。怎么会无端干涉?我们之前商议好的过继,可是他说他听了母亲的话就要反悔,要民妇怎么也不能理解。”


 “还有吗?”四爷好暇以整地问。


 “有。四爷,他就是看上了秦淮河的花魁柳娘子了。”顾家姑奶奶凤眼含着煞气!


 “我没有!”李公子大声喊冤:“我要纳良家女子做妾。秦淮河上的女子怎么能进李家做妾?”


 “你就有。你不就是想着,先纳一房良家妾,后面一抬一抬轿子抬来一位位美娇娘?”顾家姑奶奶仰着脑袋,柳叶眉高高竖起来高吊两梢,目横丹凤,神凝三角。“我都听大嫂说了!你去年去秦淮河,就是看着了那花魁柳娘子了。我告诉你李三儿,你李家没有秦淮河女子做妾,我们顾家也不认秦淮河女子做妹妹。你要纳妾,没门!”


 李公子憋的脸通红大哭指天发誓:“天地良心。我真的没有。大嫂何时和你说过的话?我怎么一点不知道?”


 “我呸!”顾家姑奶奶利索地啐他一口,白着眼寒着脸:“就是去年春天!去年春天你和钱塘的金农等人,一起前往慧庆拜谒东南诗坛盟主朱彝尊先生。打着拜师的旗号,去逛秦淮河,好生斯文人!”


 “我找金农作证,我没有!我倒是要问问你听谁说的?”


 “金农能不帮你帮我说话?你们都是一伙儿的!什么文人风流!我呸呸呸!”顾家姑奶奶再次利索地啐他一口,高高地仰着脑袋不屑于询问的模样,瞧着李公子目瞪口呆,嗤笑一声:“说风流,道风流,有本事你去为国为民真风流,有本事你去教书育人真风流。就只会花银子在青楼女子身上买风流,好生体面的名声儿。还江南才子?羞煞人也!”


 李公子被气得要晕过去,伸手指着她:“你……你……”


 顾家姑奶奶却是冷嘲热讽停不住:“我什么?我早对你们这一群人看不惯了。当日说好的,不考进士了,我支持。我承认。可我也说了,我们出去考察地理山川,著书立说,娘家里养着我一双大脚走天下,不要荒废了。你也答应了!可你都忘记到脑袋后头去了!我妥协了,过继一个子嗣养着。你偏要自己生,你生啊!你生了你自己养,我大不了一剪刀下去出家做尼姑!我也不认你和秦淮女子生的孩子!”


 李公子终于爆发了,暴跳如雷:“我答应你了。我都记得。可你知道要出门多难吗?啊!我和我爹说了。我爹不同意,还要停了我的银子花用,没有银子怎么出门!我都不告诉你这些,你如今倒是来骂我都忘记了!我!我哪一点对不起你了你要出家!”


 短暂的沉默。


 李公子红着眼睛喘着粗气。


 顾家姑奶奶安静一会儿,似乎被他这番话惊到了。可她随即更是生气。这次可能是动了真火,眼泪都气出来了,只倔强地含着不掉下来。


 “你好生一个四体健全举人儿郎,居然说你爹不给你银子,你就不出门的话。别说我嫁给你就没有花过你的银子,我就算要你养着,我也不服气你的理由。你不会赚银子?好男不吃分家饭,好女不穿嫁时衣。你连这一点也做不到?”随着她说话的动作,头上的凤钗一摇一晃,映衬着她眼里的泪水越发晶莹。


 李公子因为她的话呆愣好一会儿,颓然地跌坐椅子上。


 顾家姑奶奶也不说话。


 女子嫁夫婿,你图了他日常体贴温柔服管,就不要奢望他还有什么大志气,有志气的男子不会呆在家里和你腻歪。男子娶媳妇,你图了她大家闺秀才华横溢家世优越,就不要奢望她小家碧玉一般仰望你,靠你养着心甘情愿听你的话。


 四爷记起来,第一次南巡的时候,康熙因为江南到处小脚女子很是生气。说朝廷几次命令不许裹脚不许裹脚,却都不听等等。


 当时的江苏巡抚汤斌说:“皇上,这样千百年的习惯,慢慢来,一时无法改变。”康熙也知道其中牵扯到满汉礼仪习俗哪一个更重要的问题,不光是裹脚不裹脚的事情,却还是气不过。


 而顾炎武却和他说过:“朝廷的事情我不管了。我走南闯北,还能连这点胸襟没有?只是裹脚习俗千年哪里容易改了?顾家有几个女孩儿很有灵气,虽然裹脚是规矩,但这样有灵气的女孩儿,也给裹脚太可惜了。我给做主没有给裹脚,将来要好去走大清的山山水水。只是啊,不知道她们将来会怎么样?有时候你给了孩子翅膀,却没有飞翔的天空给她,其实是害了她们。”


 四爷短暂回忆的功夫,下首的夫妻两个就又吵起来了。


 顾家姑奶奶寒着俏脸:“我嫁人,孝顺公婆,每日请安陪着,做到了吗?”


 李家公子流泪憋红了脸:“……做到了。”


 “祖父祖母去世,我给守孝了吗?”


 “……守了。”


 “家里家务,我打理好了吗?”


 “……打理好了。”


 “你兄弟有子嗣吗?”


 “……有。”


 “我和你说过,要过继的吧。你一开始答应了吧。可你听了你母亲的一番话,你又反悔了!兄弟有子嗣,做丈夫的可以过继,不是必须纳妾,这是大清律明文规定的。我守法守孝守着女子规训。我做了所有该做的。我还有哪里做的不好?你这样对待我?呜呜呜……”


 “我……你别哭别哭,四爷在那。”


 李公子麻爪了。又是心疼又是焦急,顾不得自己的伤心红着脸使劲地哄着,顾家姑奶奶就是哭:流氓不可怕,就怕流氓有文化。泼辣姑娘不可怕,就怕姑娘有文化。四爷听着小两口你来我往的,李公子被媳妇儿又训斥又哭诉折腾得哑口无言面红耳赤,真真是哭笑不得。


 胤祚在门口就听到这不同寻常的动静,进来后,听着夫妻两个流泪给他请安,听说了情况,瞧着顾家姑奶奶的一双大脚,念着四哥和顾家的情分,噗嗤笑了出来。


 “你们要问问你们的心,到底想要的是什么?纳妾的结果是什么?不纳妾的结果是什么?出门游走地理山川,会有的危险。呆在家里会有的安逸,都想好了。选择了,就不要后悔。”


 顿了顿,瞧着小夫妻懵懂的模样,摇头叹道:“爷也不纳妾,外人认为的左拥右抱的面子等等爷都不在意。血脉传承更非爷所愿。你们那?”


 夫妻两个手绢擦着眼泪,你看我,我看你。


 对呀。皇家就有一个没有孩子,不要侧福晋侍妾格格的六爷。没有孩子,过继四爷的孩子。


 李公子含泪问:“六爷,这都是您自己的意愿?”


 “是爷的意愿。但是爷身体弱,也是一方面原因,和你们不同。当初爷要娶福晋,和福晋说好,不要孩子。福晋也觉得好,这是我们共同的选择。”


 沉默。


 “四爷、六爷,我们一定好好想一想。刚刚情绪激动,失了仪态。很是不安。”夫妻两个一起行礼,倒是都平静了下来,低着头。


 “你们的长辈都和爷是忘年交,爷也算是你们的亲友,礼仪上头不用担心。有关家事,家和万事兴。莫要吵闹。有误会去说开解开,注意交流。不要打着为你好什么也不说,也不要认为我不说你也要明白,这都是自己的认知。更有,一时冲动话出口了伤感情,吵架也要克制。”四爷端着长辈的范儿老气横秋。


 这下子,夫妻两个都面红耳赤,再次行礼道:“谨遵四爷教诲。”


 胤祚无奈:“我们都是平凡人。不要要求对方是完美人。李夫人,李公子可能也是担心你出门受苦那?李公子,李夫人可能只是想要你专心于学业,不求功名,但不要荒废时光。时辰不早了,多想一想。不管做什么事情,不能光靠嘴巴说,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时难。回去吧。”


 兄弟两个送走了和好如初的小两口,张伯行来了。四爷因为和张伯行谈论事情,看完高斌和饽饽密报后,去信到北京安排戴铎到年羹尧处当差,又安排李卫去四川做县令,事情都做完,到近午夜才睡,一夜里总是在担心海上绞着的战事。说来也神,天将明的时候,他迷糊醒来正打算睡回笼觉,就听到张伯行、小厮们侍卫们兴奋的呼喊声:“西北风停了!西北风停了!”


 西北风停了,噶礼领着江南百姓全力保证后勤,浙江水师提督陈宝立即传令起锚开船。此时东南风大起,有如钟声,大清水师欢欣鼓舞,摩拳擦掌,立即挂满了篷帆,全力划桨,朝日本船队停泊的长崎岛港扑去。


 四爷在北上的微服间隙,于茶楼喝茶的时候,听说书先生慷慨激昂。


 “日本战船上的水手们也发现了渐渐逼近的大清船队。这些水手都是日本沿海百姓,和大清沿海百姓因为打渔争斗,之前朝代的倭寇战争等等,都是几百年的仇恨,但从来没有见过这座东方大国这般出兵的阵势。


 眼见日本军战船越离越近,一只连着一只,油布做的巨帆连绵好几里路,大清鼓声突然大作,日本人出乎意料,顿时乱了手脚。此时东南风愈吹愈猛,数百艘日本国战船被波涛推挤在唐岛湾里,队形大乱,难以冲出去迎战。


 庄亲王和平郡王眼见大风起来,命令火攻。提督陈宝见机下令用火箭向敌船帆射去,顿时刷满桐油的船帆燃起了熊熊大火。火借风势,风助火威,日本军六百余条船先后着火,变成了一片火海,烧得日本兵纷纷跳海,淹死不计其数。大清水师威力极大的霹雳炮密集地打了过来。


 一时间,硝烟弥漫,炮声震天,日本兵被炸得死伤无数,纷纷往船舱里躲。紧接着,大清水师的铁甲快船冲入敌船队之中,奔着日本兵的主帅楼船而去,大清的其它战船也随后攻了上去。


 此时,日本兵的战船连忙阻挡攻击主帅楼船的大清战船,彻底乱了队形。见有几条没有着火的船只还趋前抵抗,陈宝嘶吼着“冲啊将士们!”带领兵士跳上敌船,短兵相接,横杀竖砍,势如破竹,乱军中他们杀了日本宰副都统石川五柳家等五员大将,还活捉了海明等三名叛徒。


 日本军主将团因船在后面,起火后得以逃脱,但统军符印与文书、器甲以及军粮均被缴获。其余大清军搬不走的,都被烧掉,大火一直烧了四昼夜。庄亲王和平郡王下令,浙江水师连同两江水师、山东水师继续进攻长崎岛,同时回师驻海州,遣轻舟向朝廷报捷……”


 胤礼听着茶楼里有两个年轻的朝鲜人嘀嘀咕咕,还一边哭着,周围当地人都同情地看向他们,不由地看向四哥。


 “当年大清打朝鲜,那真是惨啊。”


 “差点灭族。不能说不能说啊。”


 “不知道这次打日本……”


 胤祚手上檀香木扇子一收,微微一笑,站起来,冲在座的诸位双手一抱拳:“诸位,如果是感情方面,朝鲜站朝鲜,日本站日本,我们是大清人,自然站在大清一方。然吾等文人读历史,也从来都是客观立场。据我所知,朝鲜与东北,有着数百年的恩怨纠葛。如同黄海两岸的大清、日本百姓一样,东北与朝鲜只相隔了一条鸭绿江。远在公元十世纪的高丽王朝时代,女真和朝鲜有过几次战役胜负都有。


 到蒙古人成了高丽的新宗主国。元朝灭亡后,高丽王朝也被李成桂建立的朝鲜王朝推翻。在明朝时期,明朝、朝鲜、蒙古、满洲的四大军事同盟,互相联合争斗算计无比混乱,已经分不清孰是孰非。诸位……”


 略停顿,淡淡地环视一圈,胤祚女子一样精致的面容笑得清雅完美:“如果是为了各自子民的生活,这争斗,没有对错。大清成立后,汇合女真、逃亡来的朝鲜人、汉人、蒙古人……形成今天人口中的满洲人,八旗军。八旗军几次出兵朝鲜,其中的原因很多。多尔衮带兵攻打朝鲜的那一次,原因是朝鲜勒令大清上交童男童女一百名。诸位,时过境迁,如今我们都是大清人,朝鲜也是大清藩属国,坚定的盟友。”


 含笑的目光落在两个朝鲜人身上:“不知道两位在这里哭诉过去,是什么意思?蛊惑大清民心?为日本说情?难道日本不该打?任由日本一方欺压沿海打渔的老百姓?还是任由他们蛊惑江南士绅们和朝廷闹腾?同情是很好的,但请不要泛滥,也不要代替沿海百姓去原谅可怜。”


 安静。


 胤禄和胤礼震惊地看着六哥,四爷微微一笑。胤禵朝人群凶巴巴地瞪一眼。


 好一会儿,一个书生打扮的老年人站起来,叹息道:“年轻人这话对,可见是多有了解,不是人云亦云。三百年前朝鲜内乱。朝鲜国王燕山君的暴行引发了臣下的叛变。大将军朴元宗等人废除了燕山君,拥立新国王中宗即位。把握了军权的朴元宗等,对内对外都采取了铁腕强硬政策,多次调动大军北伐。女真首领速古乃被朴元宗所杀。


 ……不要光看着多尔衮带着八旗军打进朝鲜。如今朝鲜是大清藩属国,和平安定,上次朝鲜大灾,是大清救济粮食。你们能在江南自由来往做生意,也是大清作坊多了需要人手,发财机会多的原因,我们生活在这个时代要惜福。”


 “老人家说得好啊。”四爷一笑。“这次大清和日本的战事,我听说也是原因很多。还是日本先打起来的。”


 “这个我知道。我叔叔在宁波当兵那。”一个年轻学子站出来,兴奋地言道:“我叔叔说,日本不敢和大清硬碰硬,他们一个小岛国,一门心思眼馋大清这边的读书人、佛门、富商等等精英人才和资产,也不敢大动干戈。每次都是打不过就跑,跑不过就求饶的老套路。大清官员们也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很有大国风范。但是,……”


 他眨眨眼,很是高兴于众人听得津津有味的模样,越发地显摆:“这次踢到铁板了!十四爷体贴将士们,在重阳节那天跟着在海上巡逻,他们又玩起来这套把戏。十四爷一看这套路,脾气发作,对日本动了狠手,要四省份水师威压日本,上岸捆了当时的日本将军要押送京城,还捆了一些叛徒。尤其对岸那些当年东渡的,如今又来插手大清政务的华人街的人。日本军政诸侯们觉得丢了面子又不敢当面动手,偷偷地派人烧了十四爷的一条战舰,威胁十四爷交出来俘虏。十四爷那当然不答应,十四爷还带着两个弟弟,照顾一个哥哥,不能立即打回去就憋火,就给我们皇上写信,皇上大老爷震怒之下,命令发兵。”


 一个茶楼的人都听呆住了。


 康熙八岁登基,如今都四十多年了,平三藩收复小琉球三次西征准格尔,休养生息仁爱万民,几次南巡仁慈爱民次次免税,在老百姓的心里那威望是实打实的。


 当下就有人气得一拍桌子:“皇上大老爷一贯仁慈,教养皇子们也都是极其好的。大过节的十四爷和将士们一起海上巡逻,可是这些日本人居然敢欺负我们十四爷,皇上大老爷能不生气吗?打他丫的!”


 “就是要狠狠地打!居然敢对十四爷不敬,反了他们了!”


 “皇上大老爷打得好。噶礼大人一吆喝,我们两江军民一心,全力保证后勤。三天前,我们族长还领着人朝海上送去三车饼子那。”


 “这事情做得好。该同情是同情。但是战争打起来,那就是战争。居然敢对十四爷不敬,就是要团结起来,狠狠地打。”


 “……”


 江南人天然的立场,十四爷是他们的皇子殿下,日本敢对十四爷不敬,就是对大清不敬,就是对他们不敬。


 胤禵没有想到,他的那点事情,居然被传扬了出来,江南乡亲们都维护他。他心里激荡起来,眼睛瞄着趁乱逃跑被店小二拿住的两个朝鲜人,听着十六弟、十七弟和茶楼客人们谈论战事进展,不知道什么滋味儿。


 那天重阳节,胤禵不知道他六哥的心思,更不知道他四哥和六哥真正坑了他什么。一路上见到过节的气氛浓郁,家家户户遍插茱萸团团圆圆的,越发伤感。到了衙门里,见到宁波知府根本没来衙门在家过节那,气得派人去知府家里提溜人过来,横眉竖眼的大吼一声:“都跟着爷出海巡逻!”


 上次和四哥出来,是被迫离开夺嫡竞争的气恼,要他对杀手们动手的时候一点不留情。这次出来,他是因为被四哥六哥联手坑了的火气,都撒在这些闹事的外国人、读书人,不够勤快不够机灵的地方官儿上。


 气冲冲地领着大队人马上了战舰,也不顾浙江水师提督的劝说,一意孤行地给山东水师、两江水师发去烟花示警:“万一那日本人和要逃跑的江南人就趁着过节那!出来事情你担着?”每一根眉毛都闪动着怒火,那模样,巴不得日本水师来和给他大战一场。


 他纯粹是心里气不顺要发火,一个战舰的人却都不敢说话了。


 十四爷不知道大清和日本在海上的争执几乎天天有。如同满洲东北和朝鲜的恩怨,关内关外的恩怨,一衣带水的两岸人,那是上千年的仇恨纠葛说不完。更何况还有西洋人、朝鲜人掺和进来?万一真出来事情真担当不了责任。


 胤禵只以为日本人、西洋人都不敢。一看他们犯怂的模样,更来气。还不如老十三在和他吵架打架那。他本来就是压了一路的火气,又大国皇子自视甚高,遇到日本人真来迎接江南出逃士绅,好似被绿的夫婿当场抓奸,将士们再怎么劝说也是忍不住,直接就命令开炮。


 一声“开炮!”喊出来胤禵的怒火,更打出来他的血性。打到最后兴起收不住,四省份水师全力配合,他更是豪情万丈,趁着海上风平浪静的,一直打到长崎岛上,领着亲卫们登陆将参与这次东渡计划的人都捆了起来。好嘛,日本忍者武士追出来,烧了他的一条战舰,还威胁他。他哪里还忍得住?水师将士们眼见日本敢烧大清的战舰,也再也忍不住了,都喊着要战。当夜里放火烧了日本的两条战舰,回来就给皇上发军报。


 可想而知,康熙的震怒。


 他陷在回忆里表情有点恍惚,隐约还有当时在长崎岛大打出手的万丈豪情。


 四爷看十四弟一眼,和胤祚兄弟两个一脸淡定,一起笑着品茶用点心,小声地商谈来到盐城的所见所闻,好一会儿胤禵回忆完毕,一双桀骜不驯的眼睛愣愣地看看两个哥哥,再看看两个弟弟,这才反应过来,猛地一拍大腿:他真是被两个哥哥坑苦了!


 哥哥弟弟说话的间隙,因为他奇怪的模样,询问地看他一眼。胤禵那怒火滔天的,当场大吼一嗓子:“你们都欺负我!”


 四爷一挑眉:“嗯。欺负你。”


 胤禵“嗷”的一嗓子就扑上去,要和他四哥厮打。


 四爷伸手一点,再点。胤禵宛若一尊塑像保持上扑的架势。


 胤祚一看他气得眼泪出来了,简直乐坏了:“你呀,我们欺负你,还不是因为你是我们的亲弟弟?我们怎么没有欺负别人?”


 胤禵身体不能动,听了这话顿时气得脑袋冒青烟,大吼一嗓子:“这什么理由?就欺负亲弟弟?我要告诉额涅。我要告诉阿玛!你们等着!”


 胤祚心想,那可不就和你学的窝里横?这滋味儿真爽。一脸亲哥哥疼弟弟的亲近不见外笑儿:“你去告诉吧。反正就是欺负你了怎么滴吧?”


 胤禵气得眼泪都飙出来了,那眼泪能飞到两个亲哥脸上。四爷无奈:“乖一点。有话回去说。”


 胤禵眼泪花花的好似一个小花猫地可怜:“我已经二十多岁了,不是两岁!”


 “嗯,你二十多岁了。”四爷肯定的一句,一听就是敷衍。


 胤禵一噎,哭都哭不下去了。


 十四哥你真的就是两岁的脾气。胤祚乐呵呵地笑。十六弟和十七弟看着都满无奈的。


 木兰,八爷、九爷、十爷刚和康熙、文武大臣商议完海上战况,回来后承德山庄,看完南方发来的各种消息,齐齐放声大笑:“十四弟啊……哈哈哈哈!”


 “十四弟这次啊,是真的被两个亲哥哥坑了。两个亲哥哥就是知道他性子冲动,故意要他南下,故意要他去海上巡逻那。”胤禩一脸的笑儿收不住,一摸新剃头的青瓜脑门,那真是感慨万千。


 胤禟笑哈哈的用一口奶汤,黑胖脸上都是取笑儿:“十四弟本就在去年就对日本人满腔怒意,想要打。他一心立功劳,又是年轻冲动的性子,亲自面对日本人的挑衅能忍得住不爆发才怪!十四弟一旦大闹起来,对日本动了狠手,必然起来大乱子,大清和日本的战事指日可待!原来这才是六哥南下的目的之一!”


 “啧啧!”胤俄摇头晃脑,俊雅的白胖脸上有兴奋激动的潮红:“我昨儿听小舅舅阿灵阿说,六哥写来给汗阿玛的奏报上曾说,他一路南下眼见大清水师都已经和平久了懈怠了,痛心不已。啧啧!十四弟呀……”


 “要我说四哥六哥谋划的好!正好打一仗激起来士气,也要日本朝鲜安分安分。该打就打。卧榻之处岂容他人酣睡!早就该有这一仗了!”胤禟脸上红光太开心了。一口大白牙露出来,高兴的眼睛看着若有所思的八哥,问道:“八哥,你在想什么?担心十四弟?”


 “还用得着我担心他?”胤禩放松身体,眼睛望着茶几上的一盆开的正好的墨菊,微微一笑。“他呀,现在可能才反应过来,被他四哥六哥坑苦了。但是他呀,面对两个亲哥哥,就是一个真愣头青,保姆的命。”


 “噗嗤”两声,胤禟和胤俄一口奶汤喷出来,放声大笑。


 “偏偏他以为自己挺能耐的!就四哥和六哥那心眼儿多的,他对上就是一个长不大的孩子。”这是胤禟。


 “偏他是不记教训的性子。”胤俄眯着眼睛颇为畅快。


 胤禩因为他们“无忧无虑”的模样,摇头失笑。


 这才是混账雍正的目的:打起来。日本、朝鲜、江南文坛,西洋传教士,不是都蠢蠢欲动吗?话不用说,直接亮出来战力!


 战争,才是决定话语权的最终力量。


 战争吸引所有人的关注力。江南人再闹腾,也要团结起来支持打仗。这是大方向。噶礼关键时刻的行动力要他们钦佩。朝廷水师的实力,要老百姓感叹战争的残酷,也要他们为大清有这么能打的将士们骄傲自豪。倍感荣耀的同时,才是真正意识到,生活在大清,身为大国子民的重重好处和优越感。


 再有噶礼一番安抚行动,不停地和老百姓讲说摊丁入亩的好处,收拢民心。天下人面对江南老百姓的感恩,对大户人家爆发出来的怒火,大清这一仗对日本露出来的獠牙,江南士绅豪门们必然夹着尾巴乖乖做人,更会为他们选择留在大清庆幸后怕不已。


 还有做了四川巡抚的年羹尧……想到这里,胤禩的一声叹息如同秋天的落叶无声无息。


 胤禟看八哥一眼,反应过来八哥最近对四哥的不知名火气,顿时来气:“八哥你怎么了?八嫂也说你最近和四哥闹矛盾,你们闹什么?四爷操办的这么好的事情,你也不高兴。”


 “原来四哥着急收了一百万两银子,为的是出兵日本。四哥这一步一步的棋子落下来的深远谋划,不服气都不行。我哪里有不高兴?”胤禩勉强笑道:“我是想着心事那。还以为四哥要准备西征大军的粮草,这出兵西部的粮草银子……”


 胤禟胤俄待要说话,门口响起来一阵脚步声,十二阿哥胤裪、十三阿哥胤祥一起掀帘子进来,一脸的激动。


 胤裪道:“八哥、九哥、十哥,刚来了一份日本的投降书,日本国王发来的。大臣们都笑着说,日本给出的待遇再好,日本战败了,经济萧条,哪个精英人才脑袋进水放弃大清户籍跑过去?汗阿玛高兴地说,朝廷要收拢人才和资产,强大德政才是根本。还问起来四哥一行人到哪里了。我们要不要去迎接四哥六哥他们?”


 胤禩无奈摇头道:“四哥一行人刚过黄河那。因为是秋天,秋汛来临,淮安有一个河堤被大水冲开了,要查看。最快也要等到十月中了。”


 胤裪坐下来,倒也没有沮丧,反而眉开眼笑的:“我们也觉得四哥一行估计有事情耽误了。刚路上遇到姐姐们,姐姐们都想着他们那。六姐姐说她也都要去迎接。”


 “十月中赶来木兰,还好,来得及。”胤祥豪爽地笑,一撩袍子坐下来,接过来小太监手里的茶杯:“那慢慢等着吧。刚有几个蒙古儿郎问我大哥家里的几个侄女儿,八哥你们听说了吗?汗阿玛要给侄女儿开始选夫婿了?”


 话题一变化,当叔叔们的齐齐发言,都感叹时间过得快,侄女都要嫁人了……


 四爷来到北京,已经是十月份中旬,在北京只呆了两天,兄弟五个一边顾着胤祚的身体一年尽快地赶去木兰。至此一家人齐聚,康熙和皇太后瞧着一大家人,皇家孙女要出嫁,皇家孙儿要娶媳妇儿,整天笑逐颜开的乐呵不停,奴仆们吵闹大臣们犯错儿,都特好说话。


 四爷一路走着兀自兴奋得难以自已,见到了久未见面的姐妹们,紧紧咬着牙关镇定着自己下了马,进承德山庄大仪门时,还差点绊倒了。因见兄弟们姐妹们孩子们都迎接在门口,上前就抱住有孕还带头跑一个的八妹妹。


 “四哥!妹妹想死你了。”八公主在四哥的怀里,幸福地撒娇。


 “四哥也想你们。”四爷挨着姐妹抱抱,看得胤祥眼热无比,嚷嚷道:“我刚见到姐姐们的时候,也要抱抱。偏我刚迈腿,三哥拉着我!”白眼对三哥。


 胤祉给他一个更大的大白眼:“当时那么多人那。我能不拉着你?”


 “哼!”胤祥一摆头,一把抱住身边的三姐姐撒娇:“三姐,你看三哥的虚伪。明明他想抱抱,他就是端着。”


 三公主笑颜如花的回抱弟弟:“你三哥就那样儿人。一辈子虚着。我们自己亲近亲近。不管他。”


 咳咳咳!胤祉不乐意了,手里摇着的檀香木扇子也停住了,瞪眼道:“我这是守礼,守礼!哪像你们喜形于色的?”


 六公主眼波一闪,小女孩地赖在四哥怀里不动弹,斜着眼睛看三哥和十四弟。


 一个虚伪守礼,一个假愣头青大伪似真。真真是……好一对保姆兄弟。六公主想着自己咯咯儿笑,头上的梅英采胜簪摇曳生姿,璀璨地映照带着微微高原红的丰润面颊。


 “三哥,十四弟在南边一场大事,你没要翰林院好生写写文章?”


 六公主的话音一落,胤禵第一个跳脚:“六姐!你也取笑弟弟!”


 六公主闲闲地乜他一眼,手上摸摸拉着自己衣襟的胖儿子毛茸茸的桃心脑袋,珠光一般亮丽的眉眼含着太阳般灿烂的笑:“六姐还不能取笑你了?”


 胤禵一噎。


 这位姐姐是惹不起的。


 “能能能。六姐姐能取笑弟弟。根扎布多尔济,过来。你额涅遇到你四舅舅变成小女孩了,十四舅舅疼你。”胤禵对着小胖娃娃招手,根扎布多尔济看看四舅舅,看看额涅,一头扑到十四舅舅的怀里,小胖手抓住十四舅舅的腰带,口中嚷嚷:“要十四舅舅抱。”


 “哎。十四舅舅抱你。”小外甥这样给面子,胤禵大为舒心。抱起来就举高高。


 小孩子的笑声传在风中,秋天里好似是春天的温馨气息,众人瞧着,不由地笑出来。三公主的胖儿子琳布一看眼馋,小胖手拉拉三舅舅的衣襟,喊着:“三舅舅,抱。”


 胤祉:“……”


 胤祉一低头,和亲外甥大眼瞪小眼。琳布是很执着的孩子,踮脚再次拉拉他的马蹄袖:“三舅舅,要举高高。”


 其他的皇子公主们哈哈哈哈大笑。胤祉脸上肌肉抽动,到底是将扇子给身边的大哥,自己抱起来这胖墩墩的小子,举高高。琳布高兴地欢呼,胤祉咬牙再来一轮,众人的笑声更大。


 胤祉:“……”


 都说姑姑疼侄女,舅舅疼外甥,可没说错儿。四爷兄弟几个将带来的礼物都发下去,小孩子们好奇地玩着江南物件儿,在草地上湖边追逐打闹。舅舅们领着外甥女外甥玩耍,姑姑们领着侄女侄子骑马做游戏玩耍。


 四爷兴致起来,要玩角色扮演,要玩换装:“再去找来跟来的画师们,将工部新出的照相机都拿来。”深邃清亮的目光看向姐姐妹妹们,姐夫妹夫们:“一人一个。”


 皇上最近在玩的照相机?公主驸马们都有了浓厚的兴趣。弘晖大为高兴,呼喊一声:“我们来穿勇士服装,来做两军打仗的小游戏。也拍照画画儿。”


 “嗷呜!”小男孩小女孩都兴高采烈的,蹦跳着欢呼:“还要穿西洋服装,穿江南服装、水师军装!”


 “都有。我们人多,分两个队伍。就在林子里,和军演一样。”弘晖兴头十足,指挥所有的堂兄弟堂姐妹们,表哥表弟表姐表妹,表表姐表表哥……当即就行动起来。


 长成小少年的弘皙笑吟吟地看着,他一贯是不和他们玩乐的。这一点,和他阿玛太子一样。


 弘晟弘曙等年长皇孙们跟着他这么多年,佩服他学习的聪明,完美的仪态,可也向往热闹,这些年太子的势力不是很高了,他们也都是亲王郡王的孩子了,也不需要太顾忌弘皙高兴不高兴,当下稍作犹豫,也都加入进来。


 四爷自然是全力支持,一点不管。倒是驸马们、叔叔们其他舅舅们心疼孩子,纷纷积极地帮忙。公主们瞧着弘晖挺着小将军肚子指挥若定的小模样,都捂嘴儿笑。


 康熙得知的时候,正好和皇太后,皇家上一辈的公主郡主们围坐说话儿。乐呵呵地笑:“这个弘晖,就是顽皮。”


 和硕端敏公主,顺治皇帝的堂兄济度的女儿,济度和顺治皇帝是一担挑,顺治皇帝的第二任皇后,如今的皇太后,还是济度的小姨子。一直备受康熙尊重,受皇太后的喜欢,闻言就笑道:“皇上,我在科尔沁早就听说弘晖顽皮,和他阿玛当年一样那。”


 “一样懒。”皇太后笑呵呵地摆摆手:“他懒,不想自己动弹,就会使唤兄弟们。”


 和硕端敏公主挑眉一笑,伸手摇着皇太后的胳膊:“太后娘娘,我也想犯懒那。这懒呀,也是看脑袋。”


 “噗嗤”,皇太后笑了出来,伸手慈爱地点着他的鼻子:“你呀,小时候也是懒的。”


 “太后娘娘揭我的短儿。我不依。”和硕端敏公主这么大年纪了,和皇太后撒娇,也是小女孩。皇太后脸上的笑容加大,眼里的慈爱越发浓郁。


 大殿里的皇贵妃妃嫔们、皇家儿媳妇们都笑,康熙瞅着一家和乐的情景,思及和老四小女孩一样撒娇的六公主,无声地笑。


 晚上康熙再次宴请,大宴席上篝火熊熊,丝竹声马头琴不断响起,蒙古王公们最近也是各位关注海上战事,纷纷和五位皇子阿哥打听消息,四爷答应了孩子们明天陪着钓鱼游泳,躲着酒不要喝醉,被康熙听说了,派李德全找来他。


 康熙五六分醉意,已经退回来烟波致爽斋休息。


 四爷照顾老父亲洗漱,康熙问他:“明儿玩什么?”


 “男孩子们要划船,演戏海战游泳。女孩子们也要钓鱼打渔。”


 “草原上水少,水非常珍贵。他们天生对水有一种膜拜和向往,难免好奇着海上战事。”康熙慢吞吞的脱靴子,四爷接过来小太监端来的泡脚水盆,照顾老父亲脱袜子泡脚。“儿子这次南下,还有一件事存在心里。儿子宠着女儿们,给了她们胆气和翅膀,更要准备好将来她们飞翔的天空,这才是真正的宠爱。”


 “是不是江南女子闹着什么一夫一妻不纳妾闹出来的?”康熙摇头万分的不认同,脚放到温热的水盆里,暖和舒爽瞬间从脚心浸透全身,要他脸上的表情很是享受。“不纳妾,就是很多很多私生子。这就是人。哪里是律法礼法管得住的?人过日子,端看自己怎么过。”


 “和大环境有一点点关系。如果规定男子不能纳妾,有了私生子,会有一定的道德压力吧。至少不敢怎么公开。但这些都管不住中上层。儿子更担心,一旦不能正式纳妾,中上层就要折腾私生子有嫡子一样的继承权了,到那时候才是礼法崩坏,一家人互相算计财产,家不是家。”


 “难为你能想到这么多,……”康熙微微感叹一声,瞧着儿子耐心地给自己揉按小腿的动作,俊脸上专注的表情,眼睛一眨,眨去眼里的泪意,“顾家和李家的夫妻公案,你处理的很好。清官难断家务事。家家的情况不一样。要他们夫妻两个自己商议来。”


 “正是那。江南的《每日小报》上也说了,西洋国家说是一夫一妻,其实私生子女遍地走,西洋人都习惯了。西班牙的老摄政王是国王的私生子,法国路易国王的私生子私生女被各方求婚嫁,为的不都是路易国王给的财产?路易国王送出去那么多财产,引得正经儿孙们愤怒,几方人斗鸡眼一般地闹,……大清的律法规定可以纳妾,可民间都是一夫一妻不纳妾,因为平民没有那么多银子。儿子有时候琢磨,有时候现实比律法、礼法都能管住人。现实会调节出一条最适合生存生活的方式。”


 康熙乐了。


 “你可算是明白了。为人主者,要大权在握,调节有度。也要顺其自然。信任下面的官员们,大清子民们,他们自己能走出来一条最适合的道路。”


 四爷给老父亲将这只脚擦干,挪挪自己坐的绣墩,按摩另外一条腿,俊朗的面容上感慨万千:“汗阿玛教诲。儿子谨记。儿子折腾摊丁入亩,……万万没想到会这样打起来,日本水师先动手,幸好四省份水师都有准备。”


 康熙一噎。


 抬手就给熊孩子一巴掌,训斥道:“你想不到的事情多着那。万事万物一环扣着一环,层层叠叠影响无止尽。告诉你多少次了谨慎,谨慎,你就是胆大。”


 四爷委屈地认错儿:“儿子这次可算记住了。”


 康熙却是不心疼了,脸上都是气恼之色:“孩子们被你宠的越发胆子大,更要好生教导。有时候父母要孩子愚笨,不是害,那是真爱。因为有的父母不光给不起飞翔的天空,连翅膀也给不起。……除了几个贤惠胆小的,其他的丫头们,还是都嫁到蒙古吧,蒙古没有男尊女卑,女子掌权涉政男子都能接受。”


 四爷:“……”


 算天算地算不过命运,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自身。四爷出来帐篷,遇到前来请安的胤禔胤祉胤祐胤禟胤俄胤祥胤禵等弟弟们。听说汗阿玛已经在寝室睡下了,兄弟们聚在外间大殿,四爷奇怪于他们的表情,胤祥醉醺醺地拉着四哥哭诉:“四哥,弟弟知道你心里苦。四哥……”


 胤禟的黑胖脸耷拉着,满是愧疚道:“四哥,弟弟才是反应过来,你操办了这样的大事。却是大清子民都不知道,在朝廷上一点功劳也没有……”


 摊丁入亩的功劳是皇上、朝廷、噶礼的。


 大清攻打日本,功劳是皇上、两江浙江山东官员们,两位王爷和水师将士们的。


 天下人谁知道四爷?


 四爷见兄弟们都是一脸复杂地望着自己,唇角微微上挑,颇为愉悦的弧度,坦然地笑着:“大哥、三哥、弟弟们,你们的心意,我都明白,感激着。我做事,是自己想做。有功、名,好;没有功、名,也乐。在江南看到百姓脸上有了生活的希望,作坊越来越好,夜不闭户路不拾遗道德秩序越来越好,已然满足。更有户部不再发愁税赋,汗阿玛也松了一口气,不再天天挂念江南百姓,更是开心。”


 兄弟们怔愣的功夫,却是太子和胤禩挑帘子进来。太子背负双手,一脸醉意,也是满身笑吟吟的:“我们的四弟呀,他就是这样的人。”


 兄弟们给太子殿下请安,太子双手扶起来这最讨厌的老四,盯着他的眼睛问:“真的没有遗憾?”


 四爷一起身,嬉笑:“当然,有!这些大功劳大事情,都是汗阿玛和朝廷、文官将士们实际操办,劳心劳力,海上厮杀。弟弟唯一的遗憾,就是不熟悉海上战事,没能参与其中,和将士们一起肩并肩平定海波。”


 皇子们因为他的“有”,脸上的惊讶果然都露出来了,露到一半儿,听到这一句,都无奈地笑。随即就是感同身受的遗憾之情缭绕心尖挥之不去。


 征战沙场的梦想,征服大海洋的渴望,男儿郎们,哪一个没有?


 四爷领着侍卫们,一路恍惚地骑马回来如意洲,听四福晋和年侧福晋已经洗漱沐浴完毕,聚在偏殿里在讲睡前故事,兴致上来,给孩子们讲了一篇《道德经》:“持而盈之,不若其已。揣而锐之,不可长保也。金玉盈室,莫之能守也。富贵而骄,自遗咎也。功成身退,天之道也。……”


 第二天早上,弘晖、小糯米领着弟弟妹妹们来和康熙一起用早膳,心疼地和康熙学着阿玛昨天讲的《道德经》,康熙听着满意,老四这次是收到教训了。


 孩子们瞅着玛法的表情,更心疼他们的阿玛折腾一圈儿无名无份的。


 小米粒捏着热乎乎的小包子递给玛法,嘟着嘴巴:“玛法,阿玛说他不在意功名。但是阿玛很遗憾啊,阿玛说,他不懂海洋战争,去了一趟南边儿,刚上去战舰走了一趟,一炮也没打。”


 康熙享受孙女们的孝顺,用着小包子喝着豆汁儿,冷笑一声:“你阿玛还遗憾啊?”折腾的江南翻天覆地,海洋上风波起,自己全身而退,还遗憾?康熙气哼哼:“朕看呀,你们的阿玛就是这些年日子好了,懒的。惯的他!当年西征打仗,他和将士们一起冲锋五天五夜没有合眼,现在娇气的一天睡四个时辰。还苦夏吃素,当年的草根还能吃够?”


 哇哇哇!孩子们齐齐瞪大了他们阿玛一模一样的乌黑大眼睛。


 弘晖手里的包子掉到碗里都没发觉,眼泪簌簌下来:“玛法,阿玛当年那么苦啊?”


 “是啊,当年打仗,就是那样苦啊,所有人都一样。重要的文书官儿们一天只能吃一个干饼子压压饥饿,为了节省粮食一动不动地躺着。省下来粮食给巡逻守卫的将士们。”康熙如今回忆,倒是不觉得辛苦,而是纯然的幸福,那样艰难的时候,全军上下一心,熬着等着粮食到来。


 “哇!阿玛苦啊。”“哇!玛法不能吃饱肚子!”“哇!将士们好英雄!”……哭声此起彼伏,小孩子们咧着嘴巴放声嚎着,嘴巴里还有没咽下的豆汁儿和包子渣儿。


 康熙心情顺畅了,听着好比人间最优美的曲子,慈爱地哄着这个,抱抱那个,一脸的笑儿。


 等到约好今天玩乐的孩子们都过来,他们的父母也过来请安,见到这画面,孩子们跟着哭,父母们跟着笑。皇太后等人听说了,也是乐呵呵地笑。


 欢乐的时光过起来飞快,到十一月初二,大队人马回来北京,初五日,宁寿宫内举办了盛大宴会,因贺寿、年贡来京的外藩、贝勒、贝子、额驸、公、台吉和全体皇子、大臣、侍卫以及福晋、夫人、命妇等齐集。康熙和音乐的节拍,在皇太后宝座前跳起满洲的蟒式舞,并频频向她祝寿。


 康熙帝为嫡母跳舞祝寿一举措,在华夏几千年帝王史上实属罕见。


 他们母子两个一起在宫廷里多年来互相扶持,有矛盾,有不同身份带来的注定利益纠葛,但他们互相妥协,处理的很好。


 皇太后是康熙在世的唯一长辈。


 康熙是皇太后在历经夫婿反目、太皇太后去世,唯一的依靠,也是给予她晚年安详的人。不管这份母子情分里有多少“孝道”的作秀,真真假假的,论迹或者论心,都极其殊为难得。毕竟,亲生儿子又能做到哪一步那?


 日本国王送来投降的国书,大清占据长崎岛,康熙命令八旗军进驻布防,大清人男女老少士气大振,移民、善后的六部九卿忙成一团。团团圆圆的冬天、春节过去,正月初五,康熙带着一大家人开始他的南巡。


 举国欢庆。


 世界瞩目。


 四月初八,康熙领着一家人做大海船,特意登上新领土长崎岛。那盛况,光是出海的仪仗,康熙和皇子皇孙文武大臣们的。皇太后、皇贵妃、妃嫔们、公主们、郡主们……还有苏茉儿嬷嬷,要围观的老百姓,远在其他地方的大清男女老少,津津乐道一年也说不完。


 康熙给改名“库陆”,兴致勃勃地要在两江松江一带,建造大清海外另外一个,类似广东福建的天子府库,大港口。


 大清国人扬眉吐气,千百年了,一衣带水的两方人战争不休。华夏大地在大唐之后再次打败日本,成为名副其实的东方大邦国。


 做海船走海路回来的康熙,在大清子民的欢送下,在一大家所有人齐聚,欢声笑语中,同样是心情高昂、高昂。只是他回来北京,紧跟着就是公主们陆续道别离京,九公主出嫁,难免伤心。


 康熙和以往一样,克制着伤心,带着儿子们亲自给女儿送嫁。


 今年还是选秀的年份,康熙给十五阿哥选了福晋。四爷给筹办婚礼,皇家娶儿媳妇康熙可高兴了。可他看着他的年过二十的十公主,思及明年又要嫁闺女,伤心难忍地带着太子去木兰打猎,却是不到返回时间紧急回来北京,苏茉儿嬷嬷病重。


 太医说,熬不过这个冬天了。


 大雪纷纷的深夜里,四爷被苏培盛唤醒,见到李德全进来哭道:“四爷,苏茉儿嬷嬷要见您,皇上要您带着四福晋和弘晖阿哥快速进宫。”


 那一瞬间,四爷好似又看到太皇太后去世时候的天地白茫茫。他快速穿衣服,搂着匆忙赶来的四福晋、牵着弘晖,一路做马车飞奔来到苏茉儿嬷嬷的院子,康熙、皇太后等人,都在。


 院内内翳翳无烛,四爷从室外奔入,视线一下子无法适应这样暗的光线,几乎感觉有一瞬间的盲。待到适应过来时,才见苏茉儿嬷嬷平躺在内室长榻上,一身素白蒙古长袍衣裳,面无血色,两颊削瘦要四爷联想到枯萎的花儿,盛开一世,功成圆满地躺在素雅的床上。


 四爷的眼帘被银色的雪幕扑湿,全身都带着大雪的冰冷气味,一见如此,不觉悲从中来,伏倒在她榻边。


 胤裪哭诉道:“嬷嬷已经整整三日不喝太医开的药。汗阿玛要药化在鸡汤里,嬷嬷也不喝,怎么劝都不听。”说罢垂泪呜咽不止。


 四爷止一止泪意,抬头道:“我陪嬷嬷说说话。”


 窗外大雪扯着飞絮挥舞,苏茉儿嬷嬷脸上突然有点生气,空洞望着天际的眼神收回来,默默不语。


 四福晋起身关窗,弘晖小心翼翼的垫高枕头,母子两个和胤裪悄悄退出去,四爷握住她冰冷的手,凄清道:“嬷嬷,胤禛来了,您有话请说。”


 苏茉儿嬷嬷愣愣地看着四阿哥,眼前好似又是当年的慈宁宫,太皇太后领着一群孩子们玩耍,笑着对自己说:“我这一生,能有几天这样的日子,满足了。”


 四爷安静伏在苏茉儿嬷嬷榻边,轻声道:“嬷嬷一生跟着太皇太后,每天说‘愿意多活几年,为汗阿玛叩头祈祷,嬷嬷,只要汗阿玛不要胤禛了吗?嬷嬷,弘晖要定下来福晋了,嬷嬷还没看一眼,嬷嬷。”


 苏茉儿闻言,身子轻轻一震,眼角滑落一滴清泪。她面无表情地看着四阿哥,仿佛一缕幽魂。她整个人都败落了下来,好似秋天最后一片落叶挂在树枝上,昔日健康的容颜在她脸上消失殆尽,那种长辈般温暖的慈爱仿佛全被大雪浇化了,唯剩一个忠仆最后的一丝执念。


 她愣愣片刻,骤然眼睛一亮,手上用尽全身力气攥紧了四阿哥的手:“四阿哥!四阿哥!”复又摇头不止,轻声道:“太皇太后!我答应你看着四阿哥,竟没有好好看住他!如今…如今竟要我先走一步了!”


 四爷见嬷嬷伤心,忙上前搀住,苏茉儿嬷嬷道:“四阿哥,嬷嬷要离开了,太皇太后等着嬷嬷去伺候那,只舍不得你,只舍不得你,太皇太后舍不得你。四阿哥!你的汗阿玛和皇祖母要伤心,你要照顾好他们。”


 嬷嬷的低喃如一击击重拳击在四爷心上。四爷心中一软,强忍了半天的伤心再也忍耐不住,伏在嬷嬷膝上无声地沉默。


 四爷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样真实地情绪外露过,隐忍了那么久,煎熬了那么久,却只能忍着,忍着,把自己的心一点一点地按在刀尖上打磨着。


 沉默良久,彼此都镇定了一些。四爷轻声道:“嬷嬷,你和太皇太后在天上,好好的,自由自在的。莫要担心我们。”


 嬷嬷大为震动,道:“阿哥?”


 四爷屏一屏气息,静静道:“嬷嬷,你信胤禛,我们都会好好的。”


 嬷嬷神情一凛,继而缓和了道:“阿哥,太皇太后担心你。你要保重自己。你要记得,保重自己……”


 四爷平静道:“嬷嬷请安心。胤禛一定照顾好自己。”


 嬷嬷神色陡变,几乎不能相信,一张脸怔得发白,道:“阿哥,太皇太后临终担心很多事情,可她都知道……都知道……你不要勉强。”她直直盯着四阿哥的眼睛,“阿哥,事情难为。要顾着你自己。阿哥,太皇太后说,你是佛爷金刚怒目,不是菩萨救苦救难。”


 内室有些偏暗,只有小小一枝烛火透出橘色的暖光。凛冬时节寒意如水,透骨袭来。四爷忍着心酸,缓缓道:“嬷嬷,太皇太后和皇太后心疼我们兄弟姐妹、汗阿玛万般不忍,胤禛岂能感知不到?兄弟姐妹多年情意,胤禛又岂能全然抛却?”他轻柔抚摸着右手腕上的菩提佛珠,“人说家国天下难以两全,忠孝难以两全——嬷嬷知道么?大哥、二哥、十三弟、遭遇的一圈,胤禛都看在眼里,只要一想有一天再次上演,嬷嬷,决定的人比承受的人更难熬,然而再难,也要熬下去。”他只觉得身心俱疲,仿佛身体里被一只手无穷无尽地搅拌着,搅得五内皆成了齑粉,空空荡荡。


 嬷嬷温热的泪水一滴一滴滑落四爷的手背肌肤上。她伸手拢住我,悲泣道:“四阿哥,嬷嬷都不知道你要这样决定,不知道你这样煎熬。人间的日子有多难,嬷嬷都知道。……你皇祖母和汗阿玛一辈子苦,却是留下这些给你……你为了成全他们的心意…当真是苦了你。”


 四爷哀哀摇头,拉着嬷嬷的手宽慰道:“胤禛受多大的委屈都不要紧,只要嬷嬷见到太皇太后高高兴兴的。告诉太皇太后,我们都好好的。要她老人家不要担心,能去投胎,就去投胎。”


 嬷嬷哀戚的面容上透出一点生机焕发的意气,抚着孩子的手垂泣道:“四阿哥,好孩子,你为了长辈们委曲求全、忍辱负重,奴婢怎么能不告诉太皇太后那?奴婢到了天上,日日念经祝祷,只求四阿哥莫要勉强,只管照顾好自己,心意到了,就是极好的。”


 四爷让胤裪端了一碗鸡汤进来,一口一口舀了送到嬷嬷嘴边,道:“嬷嬷几日没有进食了,先喝些鸡汤。”


 嬷嬷喝了几口鸡汤,气色越发好些,匀了气息道:“你要做的事情,极好,极其孝顺。但是,你答应嬷嬷,一定先照顾好自己,照顾好你的小家。你知道,目前还是不到时候的——你只有将天下至高的权利牢牢握在手中,却又放手这天下至高的权利,才能保护你想要保护的人,拥有你想拥有的一切。”


 四爷陡地一惊,沉吟道:“嬷嬷?”


 “是的。”苏茉儿嬷嬷渐渐沉静下来,仿佛沉溺进往事的河流之中,“嬷嬷跟着嫁人的太皇太后进去盛京皇宫快一百岁了。皇太极大汗去世一半是剑伤一半是情伤。多尔衮要先皇继位是迫不得已。先皇早逝是心里苦。太皇太后一生沉浮,面对皇上终究是心软了,不再争斗了。皇上是极好的,孝顺太皇太后。皇上幼龄登基大清不稳,若太皇太后继续把持后宫,不亲自放手当年努尔哈赤大汗和科尔沁定下来的,大清皇后必出自科尔沁的约定,恐怕,祖孙两个也是难以周全。”


 四爷惊疑道:“太皇太后如何能保证,蒙古,科尔沁的利益那?”


 苏茉儿嬷嬷微微摇头,“那时我也不懂,直到最后才晓得,权利要抓。却是如同沙子,越抓越紧,越是漏的快。”苏茉儿嬷嬷垂泪叹息,“你汗阿玛长大后不得不韬光养晦,等到完全收拢了权利,却又被权利所累。”苏茉儿嬷嬷定一定神,目光中攒起清亮的火苗,在暗夜里灼灼明耀,“这国家大事,太难了,奴婢不懂。四阿哥聪明,好好参悟。太皇太后穷其一生,临终方才明白完全释怀……可她已经老了,心软了。皇上也走上自己的帝王路。而四阿哥,却不一样!”


 四爷默默沉思,蓦然想起在北京最高的山上朝下看,红河日下之时,江山如画的场景。那是世间男子尽想掌握手中的天下。可是那权利,多么缥缈。你伸手去抓,只有一手空气。


 苏茉儿嬷嬷怜惜地凝视面前长大的孩子:“四阿哥要做的事情,太大太大,必定要驱虎赶狼、虎狼又来的艰险重重。旁的人奴婢不知道,唯有皇贵妃和德妃,你必定要慎重待之,千万小心些。”


 “皇额涅和额涅…其实疼惜胤禛。”


 苏茉儿嬷嬷微微蹙眉,须臾,松了一口气:“她们肯对你好就好。”她停一停,“你两个母亲心思之深让人难以揣测,一个是你养母,一个是你生母,一旦不支持你,实在叫人后怕。想当年…皇上本来要册封皇贵妃做皇后,是皇太后不同意。德妃本是钮祜禄皇后身边的大宫女,因为钮祜禄皇后的关系,伺候皇上生下子嗣。又因为钮祜禄皇后的关系,生了你之后升为嫔位……亲生母子在皇权面前也经不起试探,更何况你不是她生的,你不是她养着的,你要记住。做好为人子的本分,不可纵情。”


 纵情?四爷心底微微发冷。陡然听见这句话,仿佛被人用力扇了几记耳光,眼前是上辈子纵情后自以为登基后封赏生母做皇太后的难堪和狼狈,眼前是金星直冒,只觉一颗为人子的心刀绞着一般地疼痛。


 而他的养母,如今一心要保全佟佳家。


 四爷沉思不已,苏茉儿嬷嬷的话叫他想起很久以前的一件事情,上辈子的一件事,不由自主便问了出来:“嬷嬷,那八弟迎娶八弟妹那?”


 窗外大雪纷纷,苏茉儿嬷嬷双唇紧紧地抿着,良久,她的嘴唇抿得发白了,才缓缓吐出一句:“奴婢知道一点点。当年先皇临终之际,不确定自己年幼的三个子嗣能不能长大,曾经留下一道诏书,一旦大清国出现继承人危机,要岳乐亲王继位。……皇太子身后是赫舍里家、大阿哥身后是纳兰家,四阿哥身后站着佟佳家,十阿哥身后站着钮祜禄家……皇上要八阿哥作为岳乐亲王一系的皇家代言人,……皇上宠幸万琉哈氏贵人,生下胤裪。岳乐亲王曾经的亲兵家奴托合齐,胤裪的舅舅做九门提督,本为分化岳乐亲王留下的势力。皇上没有想到,托合齐投靠太子。半个纳兰家、整个佟佳家都站在八阿哥身边……”


 四爷脑中一阵发麻,头皮上似乎有无数细小的黑虫爬过去,惊得寒毛也竖起来,几乎能清晰地感觉到那些小虫从皮肤上划过的粟栗。若真如苏茉儿嬷嬷所说,先皇临终时,为了大清安定,为了防备太皇太后和皇太后,不光是打算要岳乐亲王继位,还真的留下一道诏书!那么后来的朝政纷纭、波云诡谲,太皇太后在护着先皇登基,逼着先皇迎娶两位蒙古皇后,母子闹起来先皇早逝后,又护着汗阿玛、二伯父、五叔长大,要汗阿玛娶赫舍里皇后亲政,夺回皇权,一举扫平各方势力,是何等厉害的手段。亦是要何等的心智与狠心才能这样一边疼爱地,一边极尽打压她最亲的儿子?四爷几乎不敢也不想相信。


 仿佛很久的时候了,好似是在四爷三岁那年的夏天,他躲猫猫地悄悄去太皇太后的寝殿里,四爷想吓唬太皇太后一跳的,却在太皇太后寝殿外的桂花树下,听见服侍太皇太后的苏茉儿嬷嬷说:“太皇太后昨晚睡得不安稳呢,奴婢听见您叫多尔衮王爷的名字了。”


 太皇太后,却在沉默之后肃然道:“不要叫王爷了……”尾音里有极痛苦怀念的一声叹息。


 是了,多尔衮已经被先皇除去一切封号了。四爷再木头,他此刻也反应过来,太皇太后是怎么样的心情,在睡梦之中叫一个不是自己丈夫的人的名字,她儿子的仇人的名字那?


 或者爱过,或者恨过。


 如此隐忍周全、胸有韬略的奇女子,绝不仅仅是四爷所认知里的那个疼爱儿孙们、只知理佛的让权利给汗阿玛顾全大局的太皇太后。想到苏茉儿嬷嬷跟着太皇太后一辈子走过多少风云,从前四爷对太皇太后的孝顺尊重,此刻却被蒙上了一层莫名的清冷而深刻的畏惧。


 四爷安静道:“胤禛没有见识到太皇太后当年的风采。但是胤禛的皇额涅,已经是奇女子。”


 太皇太后拉着他的手,眉眼间有灰色的忧虑:“你这一决定便再没有退路了,一定要自己小心。切记,不可对谁纵情,越是亲近的人,越是要小心分寸。四阿哥,记住?世间没有侥幸!”


 苏茉儿油尽灯枯之际,满是沟壑褶皱青筋暴起的手,再次紧紧地攥住他的胳膊,想要他记住,想要他照顾好自己,想要他在保持警惕的情况下,不给任何亲近的人逾越的胆气和机会,尽可能地多方保全。


 四爷颔首:“胤禛谨记嬷嬷教诲。嬷嬷,你都安心。和太皇太后在天之灵,自由自在的,翱翔大草原的天空。”


 帘外大雪已停了,檐上不时滑落一撮带着青苔气息的残雪,苏茉儿嬷嬷痴痴望了许久,慨叹道:“能见到太皇太后了,奴婢很高兴。”


 四爷默然,伸手撩起窗上的帘帷。纷纷扬扬大雪停止,微紫的东方透出一缕晨曦,竟然也是天亮了,晴天了。


 苏麻喇姑的心脏停止了跳动,终年一百岁。具体多少岁谁也不知道,她自己也忘记了。


 出殡那一天,除皇六子、皇十一子照顾皇太后,皇十四子留在紫禁城外,其余成年皇子都参加了出殡仪式。苏麻喇姑灵柩停入殡宫后,回来皇宫,皇十二子胤祹和康熙提出要求:“嬷嬷自幼将我养育,我并未能报答即如此矣,我愿住守数日,百日内供饭,三七诵经。”


 按照惯例,为像苏麻喇姑这样仆人身份的人办丧事,没有皇子供饭、三七诵经的先例。康熙却答复:“十二阿哥之言甚是,著依其所请。”


 胤祹住在殡宫,为苏麻喇姑守灵、供饭、诵经,其他皇子则每天一人轮流着给胤祹做伴。


 康熙帝指示皇子们:祖母事出,留七日再净身入殓。目的是想多看一看额涅,向其遗体告别。康熙唤苏茉儿嬷嬷额涅,说她是皇子们的祖母。为了回报苏茉儿对大清所做出的贡献,报答她对自己“手教国书,赖其训迪”和抚养皇子的恩情,康熙按正式一品官员郡主的礼仪为苏麻喇姑办理丧事,并将其灵柩与孝庄文皇后置于一处。


 苏麻喇姑终身未嫁,始终生活在皇宫大内,陪伴孝庄文皇后六十余年。孝庄文皇后离世后,她又在宫内度过了二十多个春秋。胤祹长大以后,不再需要她的抚养,晚年的她与佛教结下了不解之缘,念佛诵经是她晚年生活的主要内容,她经常发自内心地表示:“蒙主子厚恩,每日只是在佛像前尽力为主子祈祷,祝愿主子万万岁”。她一年只有春节这天用一点清水擦擦身体,然后再把这些用过的脏水喝掉,一辈子不吃药。临终遗言火花,不要任何陪葬品。


 四爷不知道,嬷嬷临终和康熙还说了什么。


 也不知道,嬷嬷和胤裪交代了什么。


 更不知道,在他出去屋子,嬷嬷和福晋、弘晖说了什么。


 又一个爱护自己的老人离开了,四爷早起对镜子照照,感觉自己好似老了一岁了。


 皇太后还有几年寿命那?康熙自己伤心之余,却打起来精神,晨昏定省,越发孝顺因为苏茉儿嬷嬷去世伤心的皇太后,拼命地想要多留这世间唯一的长辈,多一年,多一天。


 康熙五十年的春节后,康熙五十一年的开春,心绪难平的他领着太子、文武大臣出去西巡,江南摊丁入亩老百姓生活好,税赋上交的也多,西部这些年也越来越好,庄稼长得也好,更有他老人家一番调兵遣将,将西部官员们升升降降的,那准格尔可能是因为大清海战暴露出来的实力,紧锣密鼓地准备战事却不动手了。


 和平好啊。康熙一高兴地在山西下诏书:“即以本年丁数为定额,三十年著为令,……”民心大快,家家户户欢欢喜喜地庆贺康熙大老爷的隆重恩典。


 太子虽然感动于老父亲对臣民的心意,但康熙这样施恩,将来他怎么办?他难道说所有大清人丁都免除丁银?还是说一百年永不增丁银?


 太子本来就对免税政令一肚皮的不乐意,却因为跟在康熙什么事情也做不了。听说监国老四领着户部工部,和兵部、和留守北京的文武大臣们干得兴头,欢天喜地地预备一旦大清婴儿出生率高随即出现的各种问题,性子上来,一路上西巡都是冷漠的。


 四月初六日,康熙的旨意发来北京,五月初四抵达京师,过端午节。


 廉郡王府,八爷找来亲信幕僚们商议,这一次,他连老九胤禟老十胤俄都没有找来。八爷端坐,和众人和气说话儿,但是那白玉面堂上,声音和表情里,都透着隐忍到极点的杀气。


 “诸位,皇上在康熙四十九年顾着太皇太后大寿,在康熙五十年顾着江南安稳,海上战事收尾,九公主出嫁,十五阿哥娶媳妇、苏茉儿嬷嬷去世等等,所以才一直不给我们机会告状太子。如今,机会来了!”


 顿了顿,眼睛直勾勾地看向虚空:“我们的太子,估计也是憋的要忍不住动手了。”秀雅的眼睛里温润清雅不再,热切到病态,要在座的人都震惊无比:八爷说什么?太子要逼宫?


 可太子确实是忍的发疯了。前年皇太后大寿,一大家人齐聚,各方势力汇聚北京,出去北巡南巡,也没有机会,他便也告诉自己要孝顺地忍着。可是去年今年康熙还是出门,还只带着他一个,每天各种拘束!


 得知老父亲要回去过端午节,他立即通知自己的人。


 康熙还没回京,康熙龙体欠安病重的消息,在四九城悄然蔓延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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