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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8章 第 178 章阳了后一起注意休养


 四爷这才是真惊讶, 睁开眼睛,莫名地看着饽饽:“此话从何而起?”


 “我虽然读书不多, 但这些年跟着四爷, 也多少知道一点儿,也亲眼见过一些。君臣,兄弟,父子……说句不好听的, 就是民间, 两个兄弟、两个邻居为了争一点子家产, 一间屋子, 一两银子, 打的头破血流的, 多的是。四爷, 十三爷对您是真心的。这样的好兄弟, 普天之下,有几个?更何况皇家?他昨晚上送您出来宗人府, 您拉着他的手不放, 他狠心掰开您的手, 想哭都没有眼泪的样子, 等你的轿子离开,我看见他痛苦得脸形都扭曲了,我忍不住别转脸,抽抽咽咽掩面替他哭了一场。四爷, 我知道做大事的,对有才之人,一边忌惮一边用,一边防备利用一边要灭杀, 狡兔死鸟弓藏,四爷……我们生死无所谓,但十三爷是好的。您要留着十三爷在您身边,您,太孤单了。”


 四爷头昏脑涨地听了一大串肺腑之言,他的心几乎要碎了。可是,他毕竟还没有失去理智。名单涉及军中的事情,必须要绝对机密,稍有不慎,就会招来杀身之祸。可他感受手中纸张上人体的温度,有胤祥的,有饽饽的,岂能不动容?怀里的小花猫感受到他的情绪变化,冲他着急地“喵喵”叫。四爷抱着猫儿揉脖子,安抚猫儿。


 “这件事,爷知道了,暂时不要行动。”


 “好。”


 “他是爷的十三弟。永远是。”


 “好!”


 “爷此刻说的话,饽饽,你要信。有关于你们的未来,爷都会有安排。”


 “爷说的这话,我都信。只是要人听着心酸。我现在什么都不想,只想爷好好的,顺顺利利的。可我担心,有些话,我现在不说,以后没有机会了。爷打算怎么安置我那?指婚嫁人?坐地招婿立女户?暗处做事的人基本都是被灭口的命运,要不就是前朝锦衣卫承担骂名遗臭万年。……爷,是不是,男人就喜欢笨笨柔弱的女人?女人就不该长骄傲的刺?”


 这都是什么?


 四爷哭笑不得。


 饽饽却是说到了伤心处,低着头,大颗大颗的泪珠子吧嗒吧嗒地掉在脚边的青色地砖上,很快晕染开来一片片水迹。头上一根闪耀的累丝镶宝花蕾金簪盘住满头黑丝,顶端的红宝石莹润生光,映衬她泪水模糊的脸,越发凸显苍白。小花猫跳下膝盖,嗅着鼻子闻着地砖上的泪水,“喵喵”地叫唤。


 四爷看着,不知道怎么的,乐得笑了出来。


 “饽饽,爷身为男子,怎么不知道男子就喜欢笨笨柔弱的女人?什么锦衣卫遗臭万年被灭口?你们是爷的粘杆处,光明正大。胡思乱想什么?去账房领一些食材给你们十三爷送去,还有安神汤的方子,他估计是睡眠不好,要他切记安心养着。对了,再将武英殿新出的几本书,给他送去。”


 饽饽听到他的笑声了,猛地一抬头,鼓起勇气倔强地瞪视一眼,听到他说十三爷失眠的毛病,含着泪的目光凝注他的眼睛,蓦然鼓着脸一跺脚赌气地应着:“知道了!”一边擦眼泪,一边重重跺着脚走了。


 四爷:“……”


 饽饽气势汹汹地在出门口的时候,还白眼哼了一声:“看什么看!”那凶的。


 四爷一抬眼,看见邬思道转着轮椅,笑着转到近前。邬思道一脸神秘地笑:“四爷,邬某今天可没招惹饽饽姑娘。”


 “爷也没招惹,还安慰保证了一阵子。”四爷一摊手,无奈,抱着跳上膝盖“喵喵”叫的小花猫儿:“邬先生来的正好,我们来下棋。”


 邬思道:“……”


 “这次,爷用白子,你不用先让着爷三个子。”四爷果然是兴致勃勃的样子,将手中纸条塞到荷包里,转脸就吩咐门口探头的小厮大海:“摆棋子,用那副白玉和墨玉的。”邬思道一抹脸,四爷的棋子宝贝程度和他的臭棋篓子程度成强烈对比,他就不明白,四爷这样的聪明人,怎么就不会下棋那?怎么偏就喜欢拉着人下棋那?


 六爷胤祚走进来,一眼看见两个人下棋的模样。四哥沉稳郑重,都是假把式。邬先生认真严肃,脸上每一个毛孔都在琢磨怎么让棋,还不要四哥发觉。顿时无声地笑了开来。


 弘晖热热闹闹互相走礼一个月的大婚过去,下一个就是弘时大婚了。要娶儿媳妇的胤祚很是高兴,看四哥谨慎端正地一步一步下着奇臭无比的棋子,也没有急得跳脚,而是看得津津有味。


 四爷一见,更是备受鼓励的自我感觉良好,一盘结束拉着邬思道再下一盘。


 自觉这比谋划四爷当皇帝还愁的掉头发的邬先生:“……”见四爷如此好心情,也笑哈哈地舍命陪着。


 一盘棋从春天下到夏天。服饰换了夏天的轻、薄、色彩鲜艳。


 炎热的夏天里,弘时、弘暖、弘暻、弘曈、弘暾,伴随着皇孙们一场场婚礼,康熙六十一年愉快地过去大半。因为皇孙们接连大婚,各地方各国前来参加婚宴的人络绎不绝,凑热闹的流水宴寿宴都跟风,四九城每天都是喜气洋洋,成过亲的人都说和自己当年成亲一样喜庆。没成亲的人都满心期待属于自己的这一天的到来。


 康熙最高兴,每天都笑口常开颇有返老还童的架势,老人家经常在瀛台宴请各国使节各地方王公,那个叫显摆!每次看到孙子们领着孙媳妇给自己行礼,那就大手一挥:“赏。”将自己收藏的金银玉器瓷器等等礼物,散财童子地散出去。


 还要带着皇太后去承德避暑,咳咳,实际就是去蒙古王公们面前显摆显摆。


 皇太后也想去见见娘家人,领着孙媳妇们和娘家人互相认识认识。可她心里却是怎么也不肯去,一拖二拖的,就热病了,病了更不想去,每次儿孙们来看望,只是目光依恋地看着守在床前的儿孙们。


 这位来自大草原的博尔济吉特氏女子,她怎么可能不想去看看大草原?可她担心啊,她知道自己的身体情况,如今一直坚持着,就是因为弘晖福晋有孕了,她怕自己一旦走了,弘晖福晋要参加丧礼,身体受不住,还想看一眼小娃娃。因此她更害怕,自己这一去,可能就回不来了。她想用最后的时光,多看看儿孙们。


 可是皇太后因为四爷的劝说和保证,信心满满地去了大草原,安全回来后,却终究是没有撑住多久。


 康熙带着一家人去承德避暑,浩浩荡荡的队伍,五代人。举国上下,看着邸报,听着康熙一家人一路上的故事,好似看到皇家后继有人,大清再有百年昌盛和平的未来,人人都是满脸自信蓬勃的笑儿。


 老百姓期待皇家人丁兴旺和睦团结,紧跟着却是康熙刚回来北京不到两个月,皇太后病重的消息。


 康熙六十一年,十二月底,弘晖福晋安全生产,泄了一口气的皇太后,昏迷三天醒来,回光返照地有了精神:“我想看看弘晖的小娃娃。”“老祖宗您等着弘晖。”跪在床前的弘晖大喊一声,用他最快的速度冲回家抱来闺女。


 四爷给皇太后戴上眼镜,她极力睁开眼睛,看着面容滚圆白胖的小婴儿,躺在红红的襁褓里安睡,好似是意识到抱着她的是她的阿玛,身边都是亲人,红红的小嘴巴无意识地翕动着,睡颜满足天真。皇太后含笑看着,恍惚间,好似看到长白山的天池水的纯净,看到无数蒙古女孩儿的出生,看到自己的童年,自己进宫的那天太阳光晴朗地落在脸上的灿烂。


 她目光慈爱地看着小婴儿,怎么也看不够。四爷给皇太后垫高枕头,弘晖将襁褓送到她怀里,她喜不自禁地用尽全力抱一抱。


 孩子身上甜甜的奶香味钻入鼻端,宛若初生的小苗儿嫩生生的小孩子呀。皇太后心满意足地看向康熙:“皇帝,我今年八十二了。皇帝,我想给孩子叫八十二,将来告诉她,无论发生什么,都好生活着,活得久了,总会有好运气来。”


 “……好。”站在床边的康熙含泪答应着。


 皇太后不舍地看一眼怀里的孩子,递给弘晖,抖着手,握住康熙的手,颤颤巍巍地放到四爷的手上,叮嘱道:“老四呀,照顾好你阿玛。”


 “皇祖母您放心。”四爷望着皇太后的眼睛,用他前世今生几百年做鬼的所有能力,肯定地承诺。


 皇太后幸福地微笑。这一瞬间,好似看到她顽皮的老四坐上龙椅的画面,他一定是最俊的皇帝,比当年的先皇更俊俏。她又好似看到太皇太后和苏茉儿嬷嬷站在云雾里,亲切地笑着伸着双臂来迎接她,还有先皇,先皇也来了,笑得好似当年第一次见面那样半亲近半排斥,对她说道:“七十,将来你一定能超过你的祖母,活过七十。”


 “我活了八十二呀。”皇太后很骄傲地说着。这一刻她心境澄明,宛若婴儿般纯净,那浑浊的目光,竟然和弘晖怀里睁开眼睛的小婴儿一样黑白分明、纯净无暇。


 皇太后望着痛苦不堪的康熙说:“玄烨,太皇太后和苏茉儿嬷嬷来接我了,你阿玛也来接我了。你答应我的事情,要做到呀,要乖呀。”


 康熙六十一年十二月三十日,皇太后含笑而逝。


 “皇额涅!”康熙的一声嘶吼要四爷不忍心听,满大殿的嚎哭声中,康熙扑上去摇着皇太后,宛若失去母亲的狼崽子,一声声“皇额涅!皇额涅!”嘶哑悲伤,呜咽不断。“皇额涅,玄烨答应你,你起来,听一听。你起来,听一听,听一听玄烨说话……皇额涅……”


 皇太后再也不能起来了。


 八十二的高龄乃是喜丧。出身贵族一入宫就贵为皇后,却没有得到过先皇的一丝夫妻之情,却凭借不那么聪明的笨笨的坚持,在宫里熬了下来,获得康熙对她的孝顺和尊重,有一家儿孙承欢膝下,得享天年。临走,也是家人围绕幸福美满。康熙为表哀思,服衰割辫,所有大清人也都穿着头顶缝红线花的白麻孝衣,连着地上、屋顶的雪,紫禁城、四九城、乃至全大清中竟无一点亮色中,透着一点充满希望和传承的红。


 皇后因为操劳丧事病重不起,熬油地坚持着不咽下那口气:如果她这个时候走了,皇上表哥该有多么伤心啊。皇后没想到,人生到这一日,她爱也好恨也好,还是挂念康熙。


 皇太后的葬礼刚开始,康熙就躺下了,人事不知,水米不进,呼吸微弱的几乎听不见了。


 繁琐隆重,持续八个月之久的葬礼,皇子大臣们尽心操持丧事,轮流守着康熙。天下人都担心康熙的身体,可是康熙的病情来势汹汹,要太医想瞒着也瞒不住。


 心神恍惚,身体虚惫,参加葬礼仪式动转需人扶持,举兵艰难,健康状况一天不如一天。伴随着这些消息不断传出来,朝野上下人心惶惶。有人担心储君没定,有人趁机作乱。


 tai湾淡水林亨、黄潜、郑仕等复谋造反,达上千人聚党谋竖旗起义,周边岛屿部分势力纷纷加入,tai湾总兵官蓝廷珍遣兵镇压。康熙伤心生病之下气怒,命令对tai湾严加管理,移民加划旗而治,增设文官十人,澎湖等四卫所,加派旗兵四千人。


 紧跟着,福州兵变的消息传来,日本、西洋各国煽风点火,康熙顾念皇太后的丧礼不动血腥,相关人都下了大牢,却是更吓得各地方无人再作乱,要老百姓越发担心他火气发不出来的身体情况。


 朝堂上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地方上疯传康熙今天驾崩,昨天驾崩,明天驾崩的,老百姓都哭了慌了,天天烧香拜佛求老天爷保佑康熙老佛爷。


 这样的形势下,康熙还要随时准备去参加葬礼,完成为人子的礼仪,最后的孝顺,导致他哀伤过度,夜夜不能入睡。外头传开的消息是,他的身体怎么用药也不见效,疾病缠身,衰老体弱,头晕,腿肿,右手失灵,面部发白。从种种现象看,他得了目前医术无法治疗的重病。康熙六十二年的秋天来了,天气转凉落叶渐黄,也是丰收季节,皇太后的葬礼结束。


 大学士等九卿科道官员趁机上疏,谈到明年万寿七旬大典,应庆贺典礼。康熙和往年一样,不同意为他铺张,没有批准。


 但他也好似知道了什么,每天有时间就去看望病重的皇后,老两口最开心的就是看着摇篮里的八十二,八十二吐奶泡泡了,八十二挥舞小手自说自话啊啊啊……无不要他们惊奇不已开心大笑。


 皇长子胤禔和皇十四子胤禵再再次请命回京,他答应了。“得知”皇十三子胤祥的“搜救”有了消息,甚为高兴。


 九月初七,病发,他从皇宫回驻畅春园。因为有病,不能亲自行十五日南郊大祀礼,便命皇四子胤禛奉命代行主持十五日南郊大祀,四爷遵旨在斋宫致斋,不断遣护卫、太监至畅春园向康熙请安,均传谕旨说病情已有所好转。不料初九清晨,康熙病情恶化,召集隆科多、萧永藻、嵩祝等人,六部九卿三品以上文武官员、皇亲勋贵、在京的封疆大吏。


 就在京师盛传“皇上是不是已经驾崩”的严峻时刻,就在众大臣纷纷猜疑、惊慌不安的时刻,一乘乘捂得严严实实、密不透风的绿呢小轿,被悄悄地抬进了畅春园,抬到了那块园中禁地——无名居前。轿停了,抬轿的悄不言声地退出去了。这时,轿帘一掀,只见承德大营提督兼新任兵部尚书格斯泰从里边出来。


 头上隐隐有零星白发的格斯泰,穿着九蟒五爪的袍子,外头套着黄马褂,珊瑚顶子后还拖着一枝金翠交辉的孔雀翎,见了众人,便笑道:“请吧!”因见有大臣要行参礼,又道:“主子在里头静养,不要大呼小叫地行礼了!”


 众人傻子似的跟着格斯泰进来,更是吃了一惊,站在二门门口迎候的竟是早已遭遇申斥还乡的方苞!隆科多张大了嘴,刚说了句“您不是——”方苞摇手制止了他。隆科多住了嘴,其他人惊疑不定地跟着进来,果见康熙穿一件酱色实地纱袍,头上勒一条明黄抹额和衣卧在竹榻上闭目养神,满屋书架插架,四角盘龙熏炉御香袅袅,寂静得一根针落地都听得见。


 众人衣掌窸窸跪了下去,以头碰地轻轻叩了三下,却不敢言声,悄悄打量康熙,越发瘦黄得没有精神气,满脸沟壑般深重的皱纹一动不动,仿佛在向世人诉说这位皇帝一生的忧患和功业。


 格斯泰又招呼一声:“所有御医、太监,侍候皇上的人,一律退到院外。”看着宫人都退出去了,格斯泰还不放心,又在房内,房外亲自检查了一遍,向阿尔松阿交代了几句,这才走到康熙的病榻旁,轻声说道:“皇上,皇上,都来了。”


 康熙喉结动了一下,睁开昏沉沉的眼直直地盯着众人,最终视线落在隆科多身上,半晌,吃力地说道:“都起来,赐座,赏茶。”


 众人慢慢起身,斜虚着屁股坐了,隆科多温声说道:“几天没见皇上了,龙颜憔悴至此,真要奴才心疼。”说着,竟动了情,眼圈一红。他动了真情,忍不住泪水夺眶而出。格斯泰在旁皱眉道:“隆科多,你这都是些什么话?”


 “格斯泰,这是他的真情。朕喜欢听。”康熙柔声叹息道:“你们天天喊‘万岁’,朕自己心里有数。唉,…玄烨呀,你也有今日吗……”几句话说得其他人也落下泪来。唏嘘良久,康熙又道:“但今日不是难过的时候,朕想趁着心里清明,大事定下来——诸位都纳闷今天为何叫你们来?”隆科多忙欠身答道:“奴才等不知。”“马上就知道了。”康熙看了看格斯泰,说道:“你给他们宣诏。”


 格斯泰躬身答应一声南面而立,待众人都跪好,说道:“诸位请跪听。这是圣上的遗诏!”


 “嗻!”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格斯泰手捧圣旨,轻轻咳嗽一下:“隆科多、萧永藻、嵩祝……奉旨向你等宣读诏书:查逆臣隆科多、萧永藻、嵩祝等人,党附阿哥,密谋作乱,着即刻赐死。钦此。”


 一听这诏书,众人吓得魂飞天外。额涅/亲娘呀!这,这,把我们传到这里,竟是要处死我们吗?他们一起吭哧着说:“皇上,臣……知罪,谢恩……”


 康熙瞟了一眼在下边抖成一团的众人,有的身体都瘫软了,有的一脸的汗,尤其隆科多老小子浑身剧烈颤抖都跪不住了,冷笑一声说,“你们还有什么可以申辩的吗?”


 隆科多磕头出血,萧永藻作为相臣颤声说道:“皇上,奴才明白,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奴才不敢为自己辩解。奴才办差不力,气恼了皇上,罪当处死。”


 康熙平静地说:“嗯。还有一份呢。格斯泰,读给他们听听。”


 “嗻。”格斯泰从几案上拿起另一份诏书,“诸位请听仔细了:念诸位卿家忠心事君,办差勤勉。着二品以下臣工各升一级。二品以上以原品晋升太子太保、南书房大臣之职。钦此。”


 这份遗诏一读,众人可真傻眼了,齐齐喊着:“皇上,这,这是……”直挺挺跪着,竟忘了谢恩!


 康熙声音低沉,但却十分清晰地说:“朕英雄一世,不想败在儿子手里,舐犊之情又在所难免,朕今天把生与死一齐赐给你们,你们要体谅朕的难处。这两份诏书,都是朕的意愿。你们若是能遵照朕的嘱托,辅佐新君登基,那么,第一份赐死的遗诏即可作废,升官晋职,享受荣华;但如果你们奉职无状,胡作非为,那么,新君登基之日,也就是你的死期。今天,在朕的面前,任何人都有这一生一死的两份诏书,格斯泰也一样。……朕,信重你们的忠心,所以才把这江山传位、国家社稷的重任,托付给你们了!”


 康熙说到这里,早已老泪纵横,气喘不止了。格斯泰和众人一边磕头,一边同声发誓:


 “皇上,请放心。奴才等定不负皇上的重托,保新君登基,保大清的万年江山!”


 众人心里悲戚不已,皇上这番话,也许是他临终前说得最多、最清楚的一段话了。康熙好似累及了,看向众人一眼,视线再次落在隆科多身上。


 隆科多感受康熙审视的目光,泪如泉涌,哽了一下,想说什么又说不出。康熙漠然地望着阴阳八卦的天井,眼前却是生母临终涣散的眼神,喟然道:“隆科多呀,这些年,不是你差使办得不好,是朕有意压着。一来你能历练些事,二来朕也能看看你的品行器量。你是朕的表弟,骨肉至亲,朕要谨慎再谨慎呀。”说着,已是老泪纵横,隆科多已是哭倒在地下,其他人也自黯然神伤。


 “朕今日说透这个,其实就是托付新皇。”康熙哽咽道:“将来不管官职高低,……你要记得,为人臣子的本分……”


 说至此,隆科多已是伏地大恸,浑身抽搐着,颤抖着,一句话也回不出来。康熙拭泪道:“方才说的,是朕成全你。诸位卿家,你们都一样。朕成全你们,你们也要成全朕,你们若能有始有终地做个忠良贤能的名臣,也就不枉了朕今日这番苦心了。”


 在场的人再也忍不住痛哭出声,隆科多哭得脸色黄中透白,康熙气喘吁吁的,却是最平静的。交代了这些没有被他贬降训斥下大牢的大臣们,又秘密地安排了传位诏书发布的程序之后,接着,他就挥退了众人,命人去天坛召雍亲王速归;紧接着,宣见五岁以上的皇子们。


 就这么一会儿的时间差,隆科多用他最快的速度回到步军统领衙门,早晨到现在只吃了一点早膳,但他却半点不饿。等了这么多年这骤然来临的一刻的重要性,火一样焚烧着他,身负重任的满腹的激动、兴奋、喜悦,还带着一丝怅惘和哀伤,全然无法解释,无法平静。眼睛冒火光地在签押房里踱了几步,叫过心腹笔帖式来说道:“我写份手谕,你这就发出去。”


 “明白。”那笔帖式接了手谕,说道:“卑职这就去办——请军门示下,东直门原驻军移防何处?”


 “你告诉他们齐管带!”隆科多冷冰冰说道:“不要惊动城里百姓。后半夜带东三门兵士进城,护卫我的中军,所有调防军队,不得惊扰百姓!”


 “嗻!”


 那笔帖式答应一声,还没出门,便听外头有人禀:“丰台大营谢允进请见。”谢允进八爷门下,又是自己平级的带兵将军,平素极来往得稔熟的。但是,这个时候他也偷跑出来了?跑到自己这里?隆科多略一沉吟,说道:“你等等——请谢提督!”


 一时便听靴子落在地砖上的槖槖声,谢允进一身藏青色官服飘然而入。隆科多硬是挤着肌肉挤出来一抹笑道:“你是越活越潇洒了!这五绺长髯真叫人羡煞,换了道装,活脱一个庄子!”


 “我是喜鹊登门,送喜事来哟!”谢允进严肃脸,进来入座。两个人寒暄笑语几句,隆科多便命人回避了,笑问:“皇上叫你来的?”谢允进端着茶碗沉吟片刻,说道:“是八爷。昨晚上我和八爷合计了一夜,叫我来问你个实底儿。”


 隆科多佯装一怔,说道:“有什么合计的?上次你来,我不是已经说过,我忠心于皇上吗?”


 “我知道你忠心于皇位,很好。我只是担心八爷的安全。”谢允进温文尔雅地起身来,迈着方步沉思着道:“丰台大营不在城内,九门提督却管九城。到时候……,城里所有亲王、贝勒贝子府由你护持控制。所以八爷府的护卫重担就要落在你老兄肩头。丰台大营十三爷的部旧不少,如果我弹压不住,恐怕还得动用你的人马。”


 隆科多松弛地向后一靠,矜持笑道:“谢老兄爽快人!我也直说了,我的兵不能出城。否则,城里二十几家王爷府就难以控制。就是八爷亲自召见,我也只能这样说!”


 “很好。”谢允进坐了回去。“八爷也虑到这里。你既忠心皇上,万一丰台兵变,怎么办?八爷叫我问问你。”隆科多微笑道:“不会有那种事。万一出事,还有西山锐健营其他两个大营呢!再说了,你没看见,格斯泰的三万大军也在城外。且我今夜已下令,调我的中军保护亲王郡王贝勒们,只要八爷在城里,丰台闹塌了天,我也保证八爷的安全。”说罢将手谕就桌上推给谢允进。


 “雍亲王府是重中之重的‘保护’。”


 谢允进看了看手谕。背着夏日灼热的太阳光,他眼睛鬼火似的灼然生光:“你真是个角色!想要先监视了四爷府上。你放心,八爷说,只要他登基,你是兵部尚书、领侍卫内大臣、顾命大臣和弘暝阿哥的岳父!隆科多,八爷可只有弘暝阿哥一个儿子!”


 “兵部尚书、领侍卫内大臣、顾命大臣和弘暝阿哥的岳父……八爷可只有弘暝阿哥一个儿子……”不得不说,隆科多动心了。可他随即几乎笑出来。


 这天下是爱新觉罗的,不是佟佳家的。八爷要做什么?他时刻牢记父亲临终嘱咐,佟佳家后面两代不能再出来皇后。八爷这样讨好,反而要他更看不起八爷了!这样懦弱的八爷以为做皇帝了就能坐稳江山?他面对谢允进得意又嫉妒的目光,硬生生地忍住了来自胸腔的冷笑,霍地起身道:


 “你禀八爷。八爷的承诺我记着那。现在我只愿皇上老佛爷健健康康的,足感满足了!”送客出去,隆科多看了看案上两封手谕,脸上露出一丝冷笑,大声道:“来人!命令儿郎们全力保护雍亲王府众人安全。”


 *


 好好的秋高气爽艳阳天突然阴阴愈沉,似乎是酿着一场极大的雨。不多一会儿,一道雷一道雷劈下来,天色黑的如同黑夜,明亮的闪电中,家家都是收拾衣服关窗户的人。一道道天雷、瓢泼大雨,在怒号的北风中,把北京城搅成了一片混饨世界。老年人都说:“这是天在哭,康熙老佛爷要归西了,普天之下要戴孝。”


 畅春园的空地上,搭满了帐篷,挤满了六部官员和各省各地的督抚大员。皇子阿哥们的待遇要好一点,都聚在清溪书屋的偏殿,准备随时听候宣召。格斯泰、阿尔灵阿等人来去匆匆,无需明说,谁不明白呀。康熙晏驾,恐怕就在今天了。


 八爷此时更是心中紧张。进畅春园之前,他已经完全安排好了。丰台驻军统领谢允进,是他的心腹。谢允进这些年暗地里扩军,统领着三万精兵,厉兵秣马,整装待发。只要这里一个消息传过去,就能顷刻而至,把畅春园包围起来。甚至汗阿玛的密云大营、通州大营,他都不怕。十四弟昨天已经到京了,去了西山大营联系旧部,一定会被四哥安排的十七弟牵扯住。现在兄弟们中能左右局势的,只有混账四哥一人,可是他这辈子一定不会犯上辈子的错误,只要时机一到,丰台大军开过来,先逮住混账老四一刀宰了!格斯泰和宫中那几千侍卫和绿营兵全都不在话下。不管皇父的遗诏怎么写,也只能是一纸空文!


 空中一道光闪闪的闪电对着人间劈头盖脸地打下来,他眯眼盯着,瘦削的脸上在闪电的光亮里狰狞扭曲。后背上一场大病留下的后遗症隐隐作痛,好像一把小钢刀沙沙地贴着骨头刮过来挂过去,无休无止。越是提醒他曾经躺在床上被雍正喂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无助!


 我能做什么计划?又能是什么计划?


 他只双拳握紧,修剪整齐的指甲穿透细嫩的掌心,刺破皮肉出了血,自己只浑然不觉。须臾,他冷冷抬起手,漠然地看着手中的血,指甲上的血。


 那一年,妻离子散、被圈禁,上了枷锁的自己,一颗心也早已碎成辇粉,如同那颗被攥烂的荠菜,漫天漫地的四散开去,再回不成原形。


 他微微冷笑出来,笑意似雪白犀利的电光,慢慢延上眼角。


 四哥,你用孩子威胁我吗?是,我是顾念孩子们!可是此时此刻,我不再顾忌我的孩子们了!我只想和你拼命!


 拼命!胤禩到了此刻,他终于承认,他也终于认清楚,他就是自私的人。他只能顾得上自己的尊严和仇恨了!他只想要皇位!


 胤祉、胤祐、胤祚、胤禩、胤禟、胤誐、胤裪、胤禑……等皇阿哥都在偏殿焦急地踱步,见格斯泰进来,忙都站起身来。胤祉问道:“格斯泰,有旨意?”格斯泰眼睛在屋里扫了一周,问道:“四爷呢?”胤祺笑道:“四哥在天坛给汗阿玛祈福,估计要晚到一些时间。”


 “我都忙糊涂了。”格斯泰掏出怀表看了看,踅出门外,一脚踏在石阶上,招手叫过一个太监,吩咐道:“你叫户部尚书过两刻来见我。”这才转身进来,说道:“皇上方才有旨意,这么大雨,叫户部注意四九城排水。还说,钦天监算今年秋天会有接连大雨,要从海关厘金里出三百万银子从越南印度买米,他们那里今年米贱。边境上催军粮,也得赶紧发……这个时候,还有人请示给官员们加火耗;真成了无头苍蝇了!”


 胤禩笑道:“我们都是等着见汗阿玛,心里真是不安。这么多旨意,想着汗阿玛精神必是好得多了……”胤祚是真心着急老父亲的身体:“请要我们隔窗见一面请个安,我们不打扰汗阿玛休养。”胤祉、胤裪、胤禑几个阿哥也都请格斯泰代转,要请见康熙。


 “今儿叫爷们如愿。”格斯泰勉强笑道:“皇上有旨,请你们进去无名居呢!”


 胤禩心中一阵兴奋,站起身来,但随即就迟疑了。


 外头一切停当,谢允进已将丰台驻军所有将军集中起来,只等康熙一咽气就可动手包围畅春园。老十四手里两万兵马,控制紫禁城毫无困难,若被十七弟牵扯住就和四哥互相残杀,那更好,省的自己再动手了。而他此时见康熙,能看看汗阿玛病情是最好的。但若自己困在这里,万一出事,里头通不出信儿,外头无人指挥可怎么好?


 想着,便见李德全过来,催促道:“主子叫各位爷过去呢!”胤禩便道:“咱们等等,兄弟们传齐了再进去。这么刮风下雨的天儿,人来人往的,汗阿玛冒了风不是小事。”


 “走吧。”格斯泰似笑不笑地看看胤祉,说:“三爷,你打头,别的爷顺序跟着。”他素来恭敬有礼,今儿口气却专横得毫无商量余地。


 胤禩只好跟在后边走,刹那间,他心中升起一种大事临头的不祥之感,为什么专门问了四哥却不等四哥!他的脸色变得异常苍白,慌张着看时,见萧永藻和揆叙二人在井亭下说话,忙叫过揆叙道:“你告诉我府里墨雨一声,我们要见驾,中午的药给我送进来。”格斯泰在前回头道:“不用了,八爷日常吃的药膳房备着呢!”胤禩使了个眼色,又点点头,自去了。


 *


 自半个时辰前,隆科多换防雍亲王府出入不便,雍亲王府所有幕僚护卫便快速迁到了距离天坛最近的四合院。王之鼎和书房的人陪着四爷在天坛设祭,胤礼刚走,文觉、性音和邬思道在西厅吃茶聚谈。几个人都看上去十分憔悴,浓浓的黑眼圈挂在眼睛上,血丝满布却精神抖擞着。邬思道咳嗽两声提壶要倒茶发现茶汤都白了,要泡一壶新茶,却只坐在茶炉边,用小银箸不停地拨弄着茶壶里沸腾的茶叶,看得出他心中也极为紧张不安。


 正闷坐着,四爷和富鼎在大雨里急速骑自行车而来,直到厅门前,主仆才猛地刹车停下来,已是一头一脸的雨。性音文觉“蹭”地站起身来,说道:“四爷!有信儿么?”


 “有。”四爷脱了斗笠蓑衣进来,舒了一口气坐下,他的眼圈也是熬得发红,神气间却显得毫无倦容:“今儿汗阿玛要传见所有皇子。六弟去了。老八他们也已经进去了。方才传旨去天坛,我来和你们商议一下。胤礼还没回来?这雨真大。”


 邬思道目光陡地一亮,随即垂下眼瞪,喃喃道:“所有?所有皇阿哥……何必要一齐都见?——四爷,这天气好,这场大雨恐怕是天赐你的!”


 “哦?”


 “下雨了,皇上就不能回去紫禁城,八爷的人想劝说皇上回去也不敢。”邬思道仰天吁了一口气!“相对畅春园,对于临终的皇上来说,紫禁城才是正经地方。可宫里领侍卫内大臣阿尔灵阿管控皇宫,他本就因为其父阿灵阿和八爷亲近,万一面对八爷的拉拢犹豫了……畅春园才对我们更有利。”


 文觉点点头,说道:“这话很是。唉……竟到了这地步儿!四爷,十七爷刚走,去了西山锐建营。”邬思道嘶嘶一声,说道:“已到最后关头了!皇上要宣传位圣旨了!”


 众人都吓了一跳,愕然注目邬思道。


 “除了宣传位昭书,又何必要召见所有皇阿哥?”邬思道脸色白中透青,咬着牙从齿缝里说道:“六爷先去听消息很应该,但他的身体估计支撑不住闹腾刺激。八爷已经去了,估计目的是挟天子令诸侯?一道矫诏下来要四爷做扶苏,四爷奉诏还是不奉诏?”


 几句话说得屋里人寒毛直乍,夏天里薄到透明的鲛绡帷幕被风吹得纠缠在一起,直欲飞卷。外面的雷声更大了,窗台上一盆细翠的文竹被灌进的风晃得摇摇欲坠。四爷起身去关上长窗,雷声隐隐被隔在殿外,气氛更是压抑。四爷手扶窗棱目光幽幽望着外间的混沌世界,说道:“爷这就去畅春园!十七弟,……”


 “四爷您先去!”邬思道脸上肌肉抽搐,显然是紧张到了极点,他咬牙说道:“四爷,您尽可能先照顾六爷身体。把您祭天用的关防留下,过了申时您没有手谕也不见人,叫十七爷带上关防放出十三爷,我们在外头就要大动干戈了!”


 四爷取出那装有南书房关防和康熙“康熙宸翰”印章的荷包,伸手要递,所有人盯着那荷包,邬思道转着轮椅抢先上前接住:这一步踩出去,再想回头比登天还难!但是必须走这一步!


 从不犹豫的四爷,前后两辈子一样的抉择,脸白得像纸一样,目光变得恍恍惚惚,两只手握紧手背上青筋暴起。


 邬思道深邃的目光盯着四爷,说道:“四爷!天与弗取反受其咎——四爷,您万万不能心软,若别人得手,欲做富家翁而不能。”四爷紧紧咬着牙关,蹙眉略一沉思,说道:“事已至此,鱼死网破在此一遭。一事体太大;二不知是否真的宣读传位诏书;三,爷身负家人老小以及你们万万人的前程,此举极险。”邬思道仰着望天,看看噼里啪啦无边无际的大雨,许久才道:“四爷,你珍重,你放心去!我们等四爷两个时辰,若是见见就出来,我们仍旧按兵不动待机行事。”


 “好!”四爷胸脯起伏着,右手腕转动太皇太后赐予的菩提佛珠,深深呼吸一口清冽澎湃的雨气,再没有说话,抬起脚便走向混混茫茫的大雨中。


 无名居中的康熙,看面色已经处在弥留之中了。他平静地躺着,像一盏熬干了油的灯。只有那不断闪动的双眼,还略显出一点活气。他听到脚步声,无力地看了格斯泰一眼,似乎要交代什么话,却又说不出来。过了好大一会儿,才慢慢说:“皇子……都来了……”


 格斯泰行礼道:“除了四爷要晚一点。”很快,老三胤祉为首,领着皇子们跑进来了,齐刷刷地跪在康熙身边。年纪大的,还能勉强自持,年纪小的,已经在暗自哭泣了。


 这会儿,康熙似乎是清醒了一些,却不说话,一直等着,也不要儿子们起来。等到格斯泰说:“皇上,四爷来了。”他听到老四请安行礼的声音,只叫道:“老四,过来,坐到朕的身边。”


 四爷强忍着热泪来到前边,没有坐格斯泰搬来的绣墩,而是跪在床头,双手捧着老父亲那中风颤抖的手。就听康熙说:


 “朕只有一句话交代。你们要和睦,不要闹。你们,要好好辅佐新君……”说着,他用力地摘下手上常年佩戴的佛珠,递过来。


 这串陪葬自己的三件物品中的第二件,落在手心,圆润黑亮的珠子透着老主人的体温,四爷便明白了老父亲的心,双手郑重地接过来,将佛珠一圈一圈仔仔细细地套在手腕,满含热泪地说:“汗阿玛放心,儿子等记下了。”


 “好。你记住了,朕就放心了。老四,你即刻拿着朕的金牌令箭,把胤祥放出来,让老大、老二也来,朕想见见他们。”


 四爷答应一声,起身摘下墙上挂着的金牌令箭。纯金铸成的金牌令箭,雕龙描凤,中间刻着“如朕亲临”四个小字,辉煌夺目,显示着代天行令的权威。四爷向康熙又行了一礼:“汗阿玛请保重,儿子去了。求汗阿玛,等胤祥来,您见他一面。”说罢一撩袍子俯身贴地,重重磕三个头,转身出屋。


 四爷在廊沿下穿蓑衣斗笠,穿木屐,耳朵里隐约听到房内的动静。老八喊的一嗓子惊慌失措破了音:“汗阿玛,十三弟进京了?!”他轻轻地一闭眼。不管他看的多么通透,事到临头,他还是希望胤祥能最后见老父亲一面,了却上辈子的遗憾。他看一眼正好看过来的郭木布,交代李德全一句:“照顾好六弟和十一弟。”大踏步飞快地赶去宗人府。


 康熙正因为老四临走的请求伤心动情,听着儿子们的闹腾,老八惊恐,老九惊喜,老十念佛:“十三弟安全就好,安全就好。”……他知道,下边跪着的儿子们,都在等着那句最重要的话呢。“都不用等着了,很快你们就知道继承人是谁了。”他勉强吃力地对格斯泰说:“宣读传位诏书。”


 格斯泰答应一声,从御榻旁边的大柜子里,取出了方苞草拟的那叠子诏书,站在御榻前边,面对众皇子高声朗读。


 一听说要宣读传位昭书,所有人都慌神了,汗阿玛真要驾崩了!汗阿玛终于要传位了!他们木愣愣地还没反应过来,胤禩心急如焚,脑袋里嗡嗡直叫。现在最要紧的是派人传信调兵。可是,康熙却让混账四哥走了去释放胤祥,要格斯泰宣读传位昭书!难道康熙不是要四哥继位?怎么可能?可他心里再急也一时无措啊!都在盼着三下五去二地念完,好赶快脱身办事。可是他们没想到,康熙的这份诏书竟是那么长。


 墙上自鸣钟的时间一分一秒地滴滴答答走着,空旷的大殿里,一本接一本明黄诏书回响不断,听到消息的大臣们都前来跪着,里头跪不下院子里都跪满了。十分钟、二十分钟、三十分钟、四十分钟……诏书好像永远没有到头。格斯泰念的口干舌燥依旧抑扬顿挫声情并茂的咬文爵字地慢这,李德全伺候康熙用了药照顾他休息养神,扶着身体瘫软的六爷和十一爷躺到躺椅上,盖好毯子。身前桌上的诏书还有老老厚厚的一叠子。


 敢情,康熙早给儿子们划好圈了。当初,康熙向方苞交代过了:“不要太长,有三万来字就行了。”好嘛,三万字,得念多长时间呢?起码也得两个时辰!直到这时,老八才明白,坏了,上了老爷子的当了!


 格斯泰在上边念了些什么,他是一句也没听见,急切切地左顾右盼地在寻找机会。老三、老五、老九、老十……也急得抓耳挠腮,急得肚子咕咕叫,大着胆子抬头看看墙上自鸣钟的时辰,饿的!汗阿玛您到底写了多长的诏书啊。老八忽然心一横,悄悄地站起身来走向门外,却被站在门口的李德全挡住了:“八爷,您,您这是……”


 “啊?!哦,我,我要方便一下。”老八一边说,一边抢步挤出门外。但是,刚到门口却撞上了傅尔丹:“八爷,您要如厕吗?殿后边有更衣间,请吧。”


 老八在搭讪着瞅机会:“哟,……是傅尔丹啊。你看,大雨的天,难为你在外边淋雨了。”


 傅尔丹可不吃这一套:“谢八爷关照。昨儿个,我还向皇上说呢:主子爷放心,傅尔丹即使不是力大无穷少年了,往这儿一站,还是一夫当关!”


 老八一听,傅尔丹这是话里有话呀。再往外一看,喝!四个五大三粗的侍卫,手按腰刀,站在门洞里。外边,郭木布和阿尔灵阿握刀在手,昂首挺立。看来,硬闯是不行了。他正要回屋,却突然看见墨雨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老八心中一喜,真是天助我也,墨雨这奴才终于来了!


 老八在这里热锅蚂蚁,却苦于他根本不能出得去呀。看见墨雨的身影眼前一亮,只见老八心头一阵狂喜,却故作恼怒,大声呵斥:


 “墨雨,你找死吗?这地方是你随便来的吗?”


 墨雨听八爷叫他,连忙又哭又喊:“爷,福晋在府里问呢。天都这时候了,爷还不回去,这中午的药什么时候送?”


 老八一语双关,大声骂道:“滚!也不看看什么地方就派你来!告诉她,爷死在这儿了不吃药了,叫她预备后事吧。”


 墨雨一点就明,一脚深一脚浅地跑出去了。八爷也稍稍安下了点心。还好来了个探事的,话也递出去了。


 等老八回到屋里时,诏书还没读完,众皇阿哥正在跪着听着,跪不动的趴着,年龄小的瘫坐着!老六胤祚一直盯着老八的动作,心里算计着四哥去宗人府来回的时间,眯着眼不停暗示门口的郭木布,一旦情况危机就一刀宰了老八!郭木布不停地深呼吸深呼吸,握着刀柄的右手青筋暴起。杀机弥漫。老九老十最是希望一家和睦的,到了这份上,眼看还不知道哪个兄弟要当皇上,兄弟们却要自己打杀起来了,胤俄还能忍得住吗?


 “汗阿玛,这诏书读了半天,儿臣还听见谁来继承皇位,汗阿玛,求您,求您直接说句话,汗阿玛!”外头估计都打起来了,汗阿玛!


 胤俄急得六神无主。老三、老五、老七等兄弟们也都急得汗水哗哗。他们一个书生,一个出海皇子,一个老实本分……本是最有耐心跪着听传位诏书的。可外头打起来了,他们在这里就安全吗?格斯泰念诏书的声音回响在大殿里,一声声一句句,年纪小的皇子们感受到气氛变化,都吓得哇哇大哭。大臣们想哭不敢哭,年纪老迈加上挨饿又一天提心吊胆地跪着,也没力气哭——古往今来,有皇上您这样吓唬大臣的吗?有念了一个时辰还没结束的传位诏书吗?皇上啊,您到底要做什么啊!


 下面跪着的,大多都崩溃了。老八实在听不下去长长的圣旨,大喝一声:“格斯泰,你是不是念错了圣旨?”“老八,你敢质疑汗阿玛?汗阿玛还在那?”胤祚紧跟着一声呛出来,脖子上青筋暴起两眼死死地盯着老八。老八急得就要动手,起身胳膊对准老六的脸一挥,却被老五死死地拦住:“老八你敢!”“八哥你做什么?”老九老十老十二都吓住了,老十五恨声道:“八哥,六哥身体弱成这样了,你要动手?”老十六一步挡在六哥跟前,眼睛瞪的出了血:“二哥打的我耳聋!你要打死六哥吗?你敢!”“我就敢!”老八使劲挣脱老五的钳制,一把推开老十六,狠狠的一脚踢向老六。


 慢动作的一脚闪现在所有人的眼里,眼看胤祚就要命丧当场,胤祚也闭上了眼等死,众人都急急地扑上来救助,却是康熙身边的李德全推了一把胤祚的躺椅。


 那躺椅居然带轮子的,骨碌碌转向老十一的方向。老十一本来就因为兄弟之争吓得胆破心裂呼吸急促,被这股冲击力一撞,一口气没上来剧烈地咳嗽起来,一手扶着脖子咳嗽的心肺都出来。


 众人静静地看着这一幕,心有余悸的同时,老八暗恨要老六躲过这一次,恨恨地要再踹一脚。老九胤禟反应最快,一把抱住他的大腿,怒喊:“八哥你疯了!”


 “八哥你安静听汗阿玛的诏书!”胤禟因为老十一的身体对八哥动了真火,老十六被弟弟们搀扶着爬起来,一抹嘴角磕破的血迹,对老八阴冷一笑:“八哥是真的将我们都杀了那,当年二哥都不敢这么狠心的。”一句话气得老八冲过去就和他厮打起来。大殿里顿时哭的哭拉架的拉架,老六胤祚反应过来,自己没死?手心一阵冷汗,转头看一眼康熙身边若无其事的李德全,知道是四哥交代的,心口一热,对上被兄弟们架着脸色青白厉鬼一样的老八,斜眼不屑轻蔑地一笑:“老八,你真有本事,敢当着汗阿玛的面儿,将我们这些兄弟都杀了。瞧,大哥和二哥也来给你送命了。”


 老二可是康熙的命根子!老六这是刺激康熙管事儿那。老八登时目眦眼裂,可他待要动手,腿被胤禟死死抱住,胳膊被老五和老七紧紧拧住。“老八!你真疯了!”“老八,你是不是中邪了!”兄弟们的呵斥声回响在耳边,老八脑袋里轰鸣,和外头的大雷一样,他什么也不想,只想杀了老六,辖制康熙一道诏书逼死雍正!他挣扎胳膊腿奋力挣脱着,蓦然一道炸雷响在耳边。


 “皇上,大爷和二爷来了。”郭木布在院子里用足了内力一声狮子吼,领着老大和老二快速跑进来,看向老八的那一眼,杀机凛然。吓得老八肿胀疯狂的脑袋一个醒神:阿尔灵阿会向着自己,却不会为了自己动手。郭木布却会为了雍正,真的杀了自己。


 胤祚见老八挣扎的力气小了,被郭木布镇住了,心气儿一松,盯着外头大步进来两个哥哥,嘴里嘶嘶的蛇一样:“汗阿玛,大哥和二哥来了。”


 老大和老二快跑进来就给康熙磕头行礼,哭喊着:“汗阿玛,不孝儿来了。”


 到底是做哥哥的,他们一进来,做弟弟的就要给行礼。这一打岔,老八搅合起来的乱劲儿就过去了。康熙依旧闭眼养神地躺着,他听着下面的动静,也已经没有力气和任何一个儿子生气了。他断断续续地说:“格斯泰,继续念。老四……见到老十三又走不动了……去宣。”


 门口,郭木布和阿尔灵阿领着侍卫们团团围住无名居,手中的刀急欲出鞘。傅尔丹一马当先坐在门口。


 所有皇子大臣们,不想祭刀的,安分跪着一起听传位诏书。


 *


 小四合院里,四爷去后小半个时辰,胤礼骑马回来,见屋里几个人木雕泥塑似的一个个端坐不语,茶壶里的水翻花大滚也无人理会,不禁笑道:“我这是走错地方了吗?大好的雨天,你们不赋诗填词,都在这里面壁念佛!告诉你们,西山锐健营的事已经妥了,十位将军有五位答应,不管老十四怎么许诺,他们都不动。弘晖侄子等人也都去了。”


 屋子里气氛原来紧张得透不过气来,经他这一搅,顿时活泛起来。邬思道将方才与四爷一番计议详说了,又道:“我们都在等着您回来呢!锐健营妥当,这就好了一半了。”胤礼笑道:“好是好,耗了我多少口舌!一百万两家底抖落得精光,我真的是个穷光蛋阿哥了!”


 “三百万也值。”性音嘻嘻笑道:“十七爷破产为大清,至少挣一顶王爷帽子。”邬思道轻轻地笑道:“眼下是等四爷消息了!十七爷再穷,也得管我们一顿饭了。”说得众人都笑了,胤礼便一迭连声传饭。


 众人以为四爷这一去畅春园,不一定什么时间能回来。不料饭没吃完,棉帘“唿”地一响,四爷带着一阵寒风闯了进来。众人都是一怔,看着四爷青白不定的脸,都愣住了。邬思道惊讶:“四爷,可是另有变故?”


 “有变化!”四爷大约骑车跑得太快,蓑衣被风吹起来,浑身冻僵了也湿透了,在暖融融的大厅里,良久才回过神来,颤声说道:“汗阿玛有命,要我去放出来老十三!”


 所有的人都霍地站起身来,邬思道艰难地从轮椅上半坐起来,目光炯炯盯着胤禛:“四爷,有宣读诏书吗?”


 “我路上听说,格斯泰正在宣读诏书,所有人都在听传位诏书。”


 “八爷呢?”


 “也在园子里。”


 “八爷困在园子里最好!四爷您……”


 “我奉圣命,传令胤禔、胤礽、胤祥,飞速进园见皇父!”


 邬思道忘情间几乎要站起来,差点摔倒在地,慌得性音忙一把扶住。邬思道激动得声音都变得嘶哑:“皇上圣明。”陡地一回神,厉声道:“但此时大局不定,我们更不能放松。眼下最要紧的,头一件要护好四爷,全部侍卫出动保护四爷;第二件,十七爷立刻带上关防去放十三爷,宣明圣旨,掌握丰台大营;第三件,请弘晖弘时两位阿哥稳住西山锐健营,万一十四爷要带兵进园,立即镇压!”


 “不用带那个关防了。”四爷从怀中取出一枝令箭递给文觉,“汗阿玛给的令箭!胤祥那里爷亲自去。大哥二哥请十七弟代劳一下就是了。”文觉接过看时,巴掌大的令箭,黄金锻铸,还带着四爷的体温,上头刻着“如朕亲临”四个字,沉甸甸亮晃晃,显示着它至高无上的权力。


 众人看着这枚令箭,从惊喜中清醒过来,一阵紧急磋商,性音富鼎带阖府一半人马跟随四爷,其余人分头通知,忙了好一阵,总算停当。


 四爷抱着一个酒坛子,率两府人马冒着漫天大雨来到宗人府,凭着那枝令箭,一点麻烦也没有就遣散了看守人,自带着性音大踏步进来。


 屋门大开,胤祥正和两个丫鬟围炉烫酒,听小曲儿。蓦地见他四哥全挂黑色朝服装束闯进来,情知出了大事,“霍”地站起身来说道:“有事么?”


 四爷眼睛亮亮地看着十三弟,站在门廊里点点头,上下打量着胤祥,对他的精神气和脸上一丝丝肉小小的满意,眼里含笑,声音带笑儿,徐徐说道:“有~~”


 胤祥脸色一变,上前一步一把拉住四哥急了眼:“四哥,你架势不对,是不是老八当上太子了?”


 四爷摇头,心疼地说:“皇父有旨意,不再册立太子了。你忘记了?”还抬手试试他的额头,是不是发烧了。


 胤祥突然眼睛一亮,兴奋地盯着他四哥,大声说道:“我没忘记!我就是要和四哥确认!皇父英明!让那些只会耍弄心机、坑陷兄弟的人见鬼去吧。哈哈哈哈……四哥你来是有什么事情?我这里正有一坛去年的梅花酒等着你。”


 四爷一听这话,又惊又喜。惊的是,这一生胤祥的精神气,真的养好了;高兴的是,他的胤祥和他之间,还是这样亲密无间。而胤祥,他的好兄弟,你真的成长了!


 胤祥见四哥只笑,看他好似看小孩子的目光,便关切地问:“四哥,你今日来必有要事。小弟我实话告诉你,我这里什么忌讳都没有。这两个丫鬟,明面上都是讷尔苏派来的,真实身份不明。惹了我不高兴,一刀宰了。四哥,放开说吧。”


 胤祥这话,说得如此尖刻犀利不留余地,两个丫鬟听得心惊肉跳,红着脸暗自垂泪。四爷却只是看着他的十三弟,他的胤祥,还伸手摸摸他的面颊试试肉多少,瞧胤祥等的急眼了,便沉吟一会儿,想要说很多话,却是一时各种情感上涌,刚刚因为要释放胤祥的兴奋过去,一颗心越发伤的沉心疼弟弟,便示意性音手里的酒坛子:


 “十三弟,今天,我来,是想和你喝酒……”


 胤祥脱口而出:“四哥:你一定有事,你快说。”


 四爷开心的受不住,想了一下说:“嗯——四哥,想和你喝酒……”


 胤祥“噌”地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四哥!四哥!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四哥你大雨天来。四哥!你有事情不告诉我,你还是我的四哥吗?四哥,我八年没见你,你和我生疏了吗?四哥!我在这里一年多了。皇祖母去世我也没参加葬礼。”胤祥说着,说着,放声大哭起来。突然,他止住了哭声,又是一阵撕裂人心的仰天大笑。四爷吓坏了,连忙让两个丫鬟把他搀到椅子上坐下,又心疼地说:


 “胤祥,我真的是找你喝酒,你这是怎么了。你要吓四哥吗?”


 胤祥平静下来了。正要强装笑容,突然看见四哥眼中含泪,他停了一下,伤心道:“四哥,我想你们。我想你。四哥,你,你今天到底怎么了……”一句话出口,胤祥又是泪如雨下了。


 四爷胸腔里各种情意上来人晕乎乎,心里难受得紧,强忍悲痛走了过来,抱着胤祥的双肩说:“十三弟,别,别绝望。四哥告诉你,有四哥在,就不会让你吃亏。你要宽心,要保护好自己的身体。你看,四哥这不是来放你了吗?”


 胤祥只怔怔地看着四哥,要哭不哭:“四哥,我真担心你,我在这里,我每天,憋疯了要。我真怕一觉醒来,老八变成皇太子了。”顿了顿,哭笑不得。“四哥,你说什么来放我?你的架势,是要劫我出去一起打架。”


 四爷蓦然痛快大笑,目光炯炯地望着他,重重地一拍他的肩膀:“好兄弟!四哥就是带你出去打架。诺,汗阿玛给的金牌令箭。奉旨打架!”


 胤祥的嘴巴一张一合,一张一合地看着性音从怀里掏出来的金牌令箭,一把夺过来,仔细鉴别,是真的!性音打开酒坛子,咕咚到了两碗,作为一路看着四爷十三爷感情的人,也是激动得很:“四爷,十三爷,喝了这碗驱邪气的酒,我们快离开这伤心地儿。”


 澄澈的酒液在青瓷碗里,两双手捧起来,“砰”的一声碰杯,兄弟两个一碗酒干尽,相视一笑,皆是痛快!四爷兴奋地领着十三弟一径出来宗人府,口中不断说着再怎么给他进补休养身体,胤祥却不再理会他四哥的意气风发,默默半响,对身后的性音一个眼神暗示,方道:“四哥,令箭是不是你偷汗阿玛的?朝里必定出了大事,你是矫诏来放我的,是么?四哥,到底有什么事,你就说吧!”


 四爷犹自开心着,愉悦的目光看向走廊外的大雨瓢泼,唇角噙着一抹笑,说道:“不是矫诏,确是奉旨见你。汗阿玛今天宣读传位诏书。兄弟,事已至此,老八势力狼蹲虎踞令人胆寒,你得助四哥一臂之力!”


 说罢便将目前畅春园的大致情形和之前的计议仔细讲了。“如今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皇父扣住他们,单放我出来,就是怕我控不住局面……”胤祥听完四哥的交代,满腔热血奔流。他想喊,他想叫,他想说!宗人府门口一阵急响,抬头看时,迎面冲进来的竟是鄂伦岱,不禁大吃一惊,厉声问道:“你来做什么?”四爷忙笑着解说:“鄂伦岱是自己人!”


 “四爷十三爷!”鄂伦岱顾不得请安,急急说道:“我从畅春园赶来。皇上有旨,说四爷见到十三爷又走不动了,宣!”


 “好。”胤祥却是立即反应过来,“事不宜迟,四哥你快进宫,鄂伦岱跟着我走。”说着便拉着鄂伦岱抢了一匹马,打着马屁股直奔十三皇子府邸。在门口一眼见管家陈平气喘吁吁地迎接出来,结结巴巴地道:“十……十三爷……您回来了……”方气喘间,胤祥冷冷笑道:“四哥和我在城门当铺的联系人,是不是你告诉老八的?你这吃里扒外的混帐,老八给你什么好处,甘心在我这里卧底?以为我不知道?天道好还,报应不爽,爷在海上几经风浪也没死,爷回来了!你这会子献殷勤,迟了!”


 猝不及防间,回身猛地拨出鄂伦岱腰间佩剑,反手一挺直插陈平肋间,那陈平惨嚎一声,一个倒栽摔向地面,一句话也没说就伸了腿,血汩汩流出一大摊来。鄂伦岱和赶来的十三福晋等人唬得一怔,半日都回不过神,鄂伦岱诧异地问道:“十三爷,这是怎么回事?”胤祥在靴底蹭干了剑上的血,说道:“这叫开门红。先拿内奸祭刀,图个吉利!”


 十三福晋痴痴地看着他,兀自头晕目眩腿脚发软,心头突突乱跳,想哭,却是先笑了出来:“爷真乃大英雄大丈夫!”胤祥提着剑,直直地看着福晋和儿女们,一狠心说道:“英雄丈夫说不上,爷是拼命十三郎!此刻什么时候,留着他祸害府邸吗?福晋管好府邸,弘暾!”


 “阿玛放心府里,尽管忙去。”长成小男子汉的弘暾肃容保证。


 “爷,府里剩下的事情我来管,你快去忙你的大事。”十三福晋也顾不得多说,上前一步推着他快离开。


 胤祥没有动弹。熟悉且陌生的目光看着他的家人的面孔,一低头看向地上的尸体出神。其实陈平不光出卖他给老八,还出卖他给康熙。父亲、兄弟皆是这样算计他,再加上一路进京遭遇台风、刺杀的几次生死,胤祥的一颗心荒凉且早已戾气横生,所以他才要杀人出气,刚用眼神示意性音,也是要性音堵住宗人府一些人的嘴巴,在他到丰台大营之前不能走漏消息。


 可是此时此刻,大开杀戒的胤祥,望着府门口走廊下流淌鲜血横着尸体的水磨青砖地下,福晋和孩子们催着自己离开的着急。还是和这么多年来的每一天每一次行动一样,全力支持,永远的后盾,要他得以全心全意去做他想做的事情。


 胤祥手中的剑“当”地落在地下。


 四爷一刻也没停,和胤祥分别,在门口会合了十七阿哥,立即飞骑赶回畅春园。一进无名居,便见郭木布迎出来,说道:“格斯泰正在宣诏书,请爷快进去!”四爷见傅尔丹当门坐在一椅子上,一动不动盯着无名居正殿,对亲自把守的傅而丹一个肯定的眼神!脚步不停忙忙赶进来,脱了蓑衣木屐跪了静听格斯泰琅琅宣读:“……五运推移。上帝于焉眷命。三灵改卜。王者所以膺图。宋元以后,朱元璋起于侧微……”四爷满以为诏书早已宣完了的,眼见格斯泰读得唇焦舌燥,没完没了,偷眼看了看榻上一动不动的老父亲,李德全刚端上来一碗人参汤,伺候康熙用着,人参汤的香气弥漫屋子,四爷越发感受到腹腔里空空荡荡的饥饿,忍不住用询问的目光看向挨身的胤祉。


 “你看桌子上还有一叠子那。”胤祉一手捂着肚子,挪动了一下跪得发麻的膝盖,轻声惨笑道:“从炎黄五帝念到现在,这才到明朝朱元璋那,早着。”四爷想着胤祥在外头不知怎么大动干戈,心头打着鼓,人参汤的香气不断钻入鼻端,越发饥肠辘辘。看一眼边上躺椅上的胤祚,面色还好,放了心。看其他兄弟,都是一副神不守舍的饥饿疲惫样子,年龄小的一脸泪水可怜兮兮的,最特别是老八那一张脸苍白的纸一样鬼脸,看得四爷特别舒爽,四爷渐渐地,倒定下了心。


 冗长的诏书终于读完了,下面跪着的二十多个皇阿哥连同读诏的格斯泰都松了一口气,把目光盯向吃饱喝足仰卧闭目养神的康熙,等着他发话。但康熙只翕动了一下嘴唇,什么也没说,似乎连睁眼的力气也不想花费。格斯泰轻轻叹息一声,说道:“可都听明白了?”


 “明白是明白了。”跪在第二排的胤祺乍着胆子道:“这么长的诏书,还该将继位人的名字说清楚。汗阿玛您到底要谁继位,您说一声吧。”您真要看兄弟们血流成河?


 胤禩觉得头“嗡”地一响,心里即提起老高。他知道会是混账雍正,可他不知道怎么的,还是对康熙抱有希望。他自问,这一生,他做的哪一点不如四哥好?


 皇子大臣们一起看向康熙,可怜巴巴的,饿的!累的!有的老大臣已经跪的昏倒过去了。康熙要儿子大臣们听圣旨,却是两个时辰的圣旨里,也没说传位人的名字,皇上您到底要做什么?


 康熙却只转过头,面对一双双焦急等候的目光,轻笑一声:“都想知道,那朕就说了吧。朕思来想去,这么多儿子,就属老四最要朕放心不下呀,就老四吧。老四得罪人太多了,做皇帝保平安。”


 !!!


 不说其他人都傻眼了。


 四爷都傻眼了。


 汗阿玛/皇上您说什么?


 得罪人太多了,做皇帝保平安?


 “汗阿玛,您说的是哪一位兄弟?儿子没有听清!”蓦然老八大喊一声。


 “畜生……可恶……”康熙的喉节动了一下咕哝了一句,吃力地侧转身,浑浊的眼睛盯着胤禩,只是说不出话。


 胤禩一脸假笑,说道:“汗阿玛当心身子骨儿,别生气。既是传位诏书,理应说说嗣位的大事嘛。”康熙咬着牙,一脸狞笑,仿佛聚集着最后的力量,半日才道:“老四……”


 “儿臣在!”四爷膝行一步大声答道。


 “四哥真是自作多情!”胤禩哧地一笑!“没听皇父要传的是‘胤禩’?就算是排序的‘四’,也有可能是十四弟那?汗阿玛您圣明,十四弟已经到京城了。”


 老十六梗着脖子怒吼:“汗阿玛说的就是‘传位给四哥’!十四弟进为什么不来见汗阿玛!专门等着这时候要做什么!”


 “你个十六聋,你能听见什么?”胤禩张嘴就骂。


 说来也巧,紧跟着外头就响起来老十四的一嗓子:“汗阿玛,不孝儿来了!汗阿玛,您要撑住啊汗阿玛!”


 伴随着一阵惊慌的脚步声,老十四的呼声越来越近,其他皇子大臣们悄悄转头看见老十四身后的亲卫随即就是恐惧:十四爷早不来晚不来,这个时候来做什么?我们可都听见了,皇上要传位四爷/四哥/四弟!


 “你……你们好……”康熙牙关一咬,竟“呼”地坐了起来,指着胤禩已经外头进来的老十四,浑身乱抖。听着老十四呼天抢地地哭他,抓起枕边玉玺砸了过去,大吼一声:“朕就知道你们要欺负老四!”眼前一黑,就昏了过去了……?


 *


 康熙晕了过去,皇子大臣们顿时大乱,郭木布拎着太医上来诊脉,四爷发现康熙呼吸不畅顾不得其他,起身给他解开衣襟扣子,不停地顺着胸口。所有人正焦急地等候康熙还能不能醒来,老八和老十四对视一眼,老八大喊一声:“谁都别动!老十四,动手!”


 “谁都不要动!动一下我的亲卫就射击了!”老十四的高呼声还没落下,“砰”的一声巨响,接着他的人“咚”的一声倒在地上,原来是老六胤祚举着一个大花瓶砸在他头上。老十四一头一脸的血,捂着头挣扎地要爬起来,被老六举着一个碎瓷片放在喉咙上:“十四弟,亲弟弟,你可别动一下。六哥的手不稳当哦。”


 老十四不敢信他六哥真要杀他,目光涣散地盯着那碎瓷片锋利的新口子,想要说什么动动嘴面对六哥眼里的阴狠无情,说不出来。


 所有人被这一幕惊住了。老八狰狞着脸对门口的亲卫大喝一声:“还等什么?还不动手?”


 “谁敢动手?”四爷厉声斥道。一手护着康熙的后心,微微转身,冷峻的目光扫过门口的一个个举着火铳的亲卫。“束手就缚,爷饶你们一条生路。”


 “汗阿玛说四哥继位!你们还不听四哥的话?”居然是二十四皇子喊了一嗓子。冲到门口抢过来一个侍卫的火铳对着那个侍卫就是一枪:“都退下!你们不敢射击,二十四爷敢!”


 随着那个侍卫捂着冒血的胸口倒在地上,其他侍卫们端着火铳一抖一抖,真不敢动。皇上很明确地说了是四爷继位,再动手就是造反。一家老小的命都挂在自己身上啊。


 “二十四你敢!”老八扑向二十四要夺过来枪,却是被斜刺里冲出来的弘晖一把按住:“八叔,你要做什么?二十四叔,好样的!”一转脸,面对老十四带来的兵马,一咬牙:“杀!”


 “别杀!别杀!”


 都是在西部战场比划过生死的人。面对弘晖带来的将士们,老十四的亲卫们纷纷举枪投降。


 四爷焦急老父亲的身体,一抬眼看向隆科多:“都捆了!”


 “嗻!”


 “儿郎们,都出来。捆了!”


 伴随着一阵马靴踏在地砖的刺刺声,隆科多戎装佩剑昂然入内,铁青着脸扫视一眼众人,走近康熙床前,默默行了三跪九叩大礼。一起身,装着无意向门口靠了半步——只要大臣们不承认四爷承位,他就立即命人全杀了!


 殿中寂无人声,狂风卷着雨点扑进血腥气蔓延的大殿,袭得人人心里发噤身上打颤,连外头大雨哗哗落下的声音都听得见。许久,萧永藻小声咕哝了一句:“这真奇了!皇上刚的话听不清,皇上明明应该有诏书直接写谁继位的嘛!”胤禩僵直着身子,愤怒得眼中火星迸射,死盯着隆科多——


 隆科多因见胤禩萧永藻等人矗站着,便冷冷问道:“萧永藻,你忘记皇上的圣旨了吗?同僚一场,你要我等为难了呀。”


 刷!


 所有大臣都看向萧永藻,忙慌和他距离三尺远!


 萧永藻无助地看向八爷,格斯泰念那两道一生一死圣旨的声音还在耳边回响,他双腿软软地对着四爷俯首贴地砖。


 其他大臣们一看,赶紧的,无声的给四爷磕头。


 “一群窝囊废!”胤禩眼里滴血恨声骂着,看着隆科多的目光,恨不得一个窝心脚踢死对面这个两面三刀的家伙,蓦然他朝康熙床边扑过去,大声哭喊着:“汗阿玛!汗阿玛!您不能死啊汗阿玛!汗阿玛你要活着继续算计胤禩啊汗阿玛!”被老大胤禔一脚踹开,他又疯狂大喊:“老四!老四!汗阿玛死了!汗阿玛死了!哈哈哈哈!你没有传位诏书,谁也不承认你继位!哈哈哈!你要背上杀父杀兄弟的罪名了哈哈哈哈!”抢过来带刀侍卫的一把剑就要抹脖子。


 老十胤俄一直哭着看着,第一个抢上去拦住他:“八哥你要做什么?”却没想到老八的剑方向一转,直直地刺向康熙。


 距离康熙最近,四爷抱着康熙一个翻身滚,那剑尖就直奔他的后心而来。


 “四哥!”“阿玛!”“四弟!”惊呼声响起,身边的人不要命地扑向四爷。康熙在儿子的身后,感觉他是死了被混账老四吓得活过来。


 *


 胤样因为一家人生死与共的深情,心碎了,他也完全释然了。他强忍悲痛在心里说:“好,你们管好府邸,等着我回来。”他默默地从闺女手中接过来过一件自己的披风,在门房里匆匆换上贝子的袍服冠帽,直接上马,冲出了府门。


 门前,胤礼已经在等候了,扑上前来抱住了胤祥:“十三哥,兄弟想你想得好苦啊!”


 胤祥抚着十六弟的肩膀,看着这位已经长成大小伙子的兄弟,真是感慨万分:“好兄弟,长这么大了。别哭,有话以后再说,先办事。”


 胤礼忙道:“十三哥,四哥回畅春园了,派我随您去丰台。还有鄂伦岱也去。”


 胤祥一愣:“鄂伦岱一个人就够了,你不去西山……”


 胤礼一笑:“十三哥,弘晖弘时几个在西山那。侄子们长大了,能帮忙了。十四哥蛊惑将士们动手,有一半将军们跟着,可侄子们也不怵,领着另一半打了大胜。老十四无可奈何只得带着他的亲兵跑进畅春园了。”


 胤祥感慨地说:“我呀,这么多年不在京城看着孩子们,刚也在震惊弘暾成家能照顾一家人了。孩子们都长大了呀。这些年,人心变化太大,就是原来我提拔的那些人,恐怕也有变心的,所以我要鄂伦岱和我一起。老八在畅春园,老十四是要用兵挟制汗阿玛?关系着社稷安危,也关系着四哥能不能顺利登基,有你跟着更好了!”


 “是,十三哥说得对,四哥也想到了这一层,让我们都跟着十三哥一块去。”


 胤祥心中踏实了:“好,这就好。”


 三匹马朝丰台大营飞奔而来,在路上,又做了详细的商议。眨眼间到了城门口,遇到隆科多封锁九门,胤祥用金牌令箭开了城门,大雨之中,只见城门四周,黑黝黝地立着一队队将士,却是更鼓不响,灯火皆无,冷森森,黑沉沉,显得十分恐怖。胤祥把马鞭一挥,吩咐一声:“去通报,就说十七爷和正蓝旗提督鄂伦岱来劳军。”


 领兵堵在城门的正是谢允进,正是八爷要称兵宫闱,武力夺权的主将。墨雨在畅春园听了八爷的暗示,飞跑回府,与等候在那里的王鸿绪等人商议。他们估计,八爷当皇上的希望可能要黄,只有用武这最后一招了。于是,便立刻派墨雨来丰台报信儿,叫谢允进点齐兵马,立即开往畅春园“勤王护驾”。谢允进马上把大小将佐全叫来了。可是,他忽然又感到有些不妥当,令旗在手,却下不了决心。


 畅春园事体不明。墨雨只是传了个口信,却并无圣旨。说是八爷的命令,连八爷的一封手谕都没有,万一墨雨被其他皇子买通,他带兵去畅春园而皇上康健,掉脑袋的就是自己。


 再说了,九门提督隆科多,只承诺按兵不动。畅春园有阿尔灵阿心向着八爷,也有傅尔丹向着十三爷和四爷。更有康熙余威犹在,活阎王四爷那样的精明人能没有布置?而如果八爷没有其他安排,自己这三万人开过去,不等真刀实枪打起来,就被当成馅料包饺子。不行,我不能轻举妄动,再等等吧。谢允进正犹豫呢,八福晋送来八爷的印章,他这才点将进城。


 到了城门口,遇到九门提督的人。隆科多那个老小子,果然是心向四爷!死活不给开城门。


 正叫骂着那。忽听外边传进话来,说十七爷和鄂伦岱来了,他心中高兴了,十七爷虽说没党没派,鄂伦岱可是八爷的心腹啊!他连忙向将士们吩咐一声,让他们稍候,便带人去迎接十七爷和鄂伦岱。


 谢允进领着他的亲信去城门见十七爷和鄂伦岱,胤祥也随后走进丰台将士们面前。这丰台大营里,十之**的将官,是胤祥一手提拔起来的。如今他们见了老主子,又得知十三爷被救回来京城了,能不高兴吗?请安的、贺喜的,你一言,我一语,那个亲热劲儿就别提了。连那些不是十三爷提拔的人,在旁边也跟着高兴。胤祥却没空闲聊。他知道,时间紧张,当下便拿出了皇上的金牌令箭,高高举起。众将一看,全都惊呆了,急忙跪下磕头,山呼万岁。


 胤祥沉着地说:“奉圣命前来处置丰台大营的军务,众将听令。”


 “嗻!”


 胤祥巡视着下边的将佐,一边指名道姓地叫着,一边按级行赏。一会儿功夫,这些将佐个个官升一级。接着,胤祥又发布军令,命某人带所部人马移防通州,某人随自己去畅春园警卫……全都派了新的差使。末了,他指着一个叫刘狗子的人说:


 “狗子,都说你十八件火器样样稀松,今天爷要给你派个重差。带着你的人立即出发,把城南的吉祥当铺、城西的祥云馆给爷抄了。走了一个毛贼,你提溜着脑袋回来见爷!”


 “嗻!”狗子响亮地答应一声,正要起身出门,却听一声断喝:


 “站住,谁也不准动!”


 众人吃惊之余,抬头一看,原来是谢允进来了。只见他阴险地笑着逼近了十三爷行礼:“十三爷,请问,您这是……”


 十三爷哪把他放在眼里啊。他左手指着右手的金牌令箭说:“瞧见了吗?爷如今是皇命在身。怎么,你敢不服吗?”


 谢允进当然知道金牌令箭的分量。可是,他如今已经绑在了八爷的战车上,一家老小的荣枯存亡决于瞬息,没法回头啊。他不能不挺身硬挡,他咬了咬牙,冷笑狡辩着说:“奴才是这里的主将。既然十三爷奉旨前来,为什么不和我打个招呼呢?”


 十三爷不屑地冷冷一笑:“你不配。再敢多嘴,爷立即将你革职拿问!”


 谢允进放刁了:“十三爷,恕奴才斗胆,丰台的兵,没有奴才的将令,一兵一卒也休想调动!”


 十三爷勃然大怒:“好哇,你胆子不小,口气好大呀!这丰台大营的兵,不是你这奴才的,这是皇上的兵,朝廷的兵,你不懂吗?还是你谢允进要造反吗?爷我今日刚刚进京,你可以不信我十三爷。可是,跟来的宫里御前侍卫是假的吗?十七爷是假的吗?爷手里的金牌令箭是假的吗?!你这奴才胆敢藐视我和十七爷,胆敢抗拒皇上调兵的旨意,爷问你,这该当何罪?!”


 谢允进心里清楚,十三爷说的全是正理。可事到如今,他无路可走啊,只好硬抗了:“十三爷,那,那你要把我怎么样?”


 十三爷斩钉截铁地说:“要你听从爷的将令!”


 谢允进咬着牙根又问:“我要是不从呢?”


 很多人都多次说过,十三爷是被“情义”二字关在笼子里的老虎。如今猛虎归山,十三爷要杀人了。他浓眉霍地一跳,厉声喊道:


 “来人,把这个胆敢藐视皇命,违抗圣旨的奴才就地正法!”


 鄂伦岱应声而出,拔剑向前,还没等谢允进醒过神儿来呢,那剑已经洞穿了他的胸膛。鄂伦岱一边在尸体上蹭着剑上的血迹,一边虎视眈眈地注视着下边的将佐,大声说:


 “还有不服的人吗?来,试试老子的手段吧。哈哈哈哈!跟着十三爷做事就是痛快!”


 鄂伦岱的脸因为杀人变成激动的潮红,天不怕地不怕的杀人魔王一般,一时间谢允进的亲信们都不敢动了。再说,这里大部分将军又都是十三爷手下的老人,瞬间,全都重新跪下,齐声高喊:


 “奴才等谨遵圣谕。”


 十三爷这才缓了口气说:“好,能忠君办差,就是好臣子,爷会为你们记功的。按刚才的分派,出兵!”


 笨重的老城门吱呀吱呀地打开,丰台大营号炮响起,三万军兵,全部出动,各自奔向新的防地。胤祥带了三千劲旅,飞马来到畅春园,在离园子二里多的地方停了下来。让十七弟在此掌握,自己却马不停蹄地进了畅春园,翻身下马,急步闯到了无名居。这时,里边早已是哭声打闹声震天了。


 胤祥来到门前时,差点被门槛绊倒,被冲出来的傅尔丹一把扶住,傅尔丹哭道:“十三爷,您来的正好,快进去。”


 胤祥挑着门帘一步窜进来,一眼看到八哥手持利剑面目狰狞地刺向四哥,他心胆俱裂,嗓子失声,身体随着众人扑向的方向扑向四哥,就在所有人都抢救不及时,而四爷因为护着康熙躲避不及时的时候,是康熙身边一直不动的格斯泰推了四爷一把,肩膀上中了那一剑。


 “四哥!”“四哥!”


 所有人一起惊呼,胤祺和胤祐扶着格斯泰,八爷正震惊于中剑的是格斯泰,他恨得要再刺一剑,但他抽剑出来的一瞬间,四爷一脚踢飞了老八手里的长剑,胤祥一个虎扑上去,一拳头打的老八眼冒金星又是一拳,再一拳:“老八,你庆幸你是我兄弟,否则我今天一定杀了你!”胤祥从来不知道他会对一个人这样恨。老八在海上祸害自己他都没这样恨!那真是拳拳到肉拳拳出血。


 老八要挣扎,另一边老十六一拳头打向他的脑袋,这一拳饱含了这些年做为“十六聋”的恨意,对老二的恨意,对皇家所有残忍争斗的恨意,一拳头打的老八鼻血汹涌喷出,脑袋一歪,晕了过去,老十六再补拳:“我要你骂我十六聋!我要你骂我十六聋!我要你骂我十六聋!”


 一拳又一拳,打的老八醒过来又晕过去,浑身的血。


 没有人拉架。


 都沉默地看着。


 弘晖紧张地护着他阿玛身边不离开。康熙躺在老四怀里,艰难地咳嗽一声,四爷赶紧给他拍着后背,他却是艰难地摇头:“别打了。捆起来。”


 四爷转头吩咐:“捆起来。”


 郭木布领着几个侍卫上前,手里的绳子翻花绳一样,捆陌生犯人一样地捆着老八,眨眼间老八被捆成了一个粽子,浑身是血的粽子。


 四爷扶着康熙半坐起来,用长枕头给他垫着脖颈。他犹自不敢置信地看着老四:刚刚老四扑上来挡剑?


 康熙抬手就是一巴掌:“你个混账!你个混账!打小儿机灵的怎么这么笨?啊!朕多大岁数了,死了就死了,你居然扑上来!”“啪啪”又是两巴掌。


 四爷被打的一张脸立即肿了起来,很是无辜地捂着脸:“汗阿玛,您别动气!”


 “朕不气!朕还能不气!康熙看着他就更气,“啪”的又是一巴掌!“祖宗八代都能给你气活过来!弘晖,看着你的蠢阿玛。”


 四爷:“……”


 弘晖赶紧掏出来药给阿玛上药。康熙接过来李德全手里的毛巾一擦脸,露出来一张精神抖擞的脸,吓得四爷喊出来:“汗阿玛!”


 “喊什么!”康熙怒气冲冲的。一翻身坐起来,冷冷地盯着地上还在狼狈挣扎咒骂的老八:“你们谁敢捆我?我是康熙的儿子!我是康熙的儿子!”被胤祥踢了一脚还大骂胤祥:“老十三你个混账王八你敢打我!我都没要你的命,只是要你落海,你敢打我!”


 格斯泰用一块抹布凶狠地堵住他的嘴,他还在极力呜呜,目光疯狂不甘,一点不悔改。


 “本来皇太后要朕做太上皇,朕还不舍得让位。就冲你老八今天这句话,朕就要做太上皇!朕要和天下人和后人证明,朕选的继承人就是老四!就你这样杀父的逆子,不用老四动手,朕动手,朕不怕一个杀子的名声!”康熙一番话吼完,呼哧呼哧地喘着气,面对老八呆滞恍惚的模样,猛地一抬头,刀一般的目光落在老十四的身上。


 老十四胤禵一直躺着,他六哥早就离开了躺到躺椅上休息了,他还不敢起身。感受到康熙的目光,顾不得脑袋疼“扑通”跪下来,哭喊着:“汗阿玛!汗阿玛!都是八哥教唆儿子的,都是八哥教唆儿子的!是八哥说用兵捆住畅春园的所有人,他就能登基了。汗阿玛饶命!”


 “一起捆了。”康熙那双眼睛里没有一点感情,看着胤禵好似看陌生人,不是亲儿子。“你四哥不好处置你,朕好处置你。来人,押老八和老十四去给祖先守灵谢罪!”话音一落不顾被堵着抬下去的老十四和老八,一转头看向跪着的大臣们。“朕这一生,就爱一个名声。明知道老四为了改革得罪很多人,就是要维持一个仁慈的名声。明知道火耗的存在影响官场清明,可为了名声,就是不去得罪官员士绅们取消火耗。明知道当皇帝累,心疼老四,可还是要传位给老四!将来,这一样样改革,又是要老四来做。朕对得起所有的儿女,就对不起老四。这皇位,是老四应得的,也是他不得不承担的责任。老四明天就登基!谁不服,朕砍了谁的脑袋!”


 “儿臣领旨。叩见皇上。”胤祥头一个磕下头去。接着老三、老五、老六……一群皇阿哥也都跟着叩头奉诏。老大和老二看一眼木然不语的老四,心知如再不吱声,祸不可测,忙也叩头道:“儿臣禀遵遗命!叩见皇上!”


 反应过来的大臣们跟着呼喊:“叩见皇上!”


 康熙都要做太上皇了!八爷和十四爷都去守皇陵了!还不磕头真要没命了。


 四爷傻傻地看着老父亲,再看一眼跪了一地的人,转脸再看老父亲,一把抱住老父亲的大腿伏地哀恸:“汗阿玛……您……汗阿玛,儿子还小啊,儿子不能承担重任……还要你照顾……汗阿玛……”


 “你还小?”康熙本来听着大臣们跪老四,还有点做太上皇不大顺心的滋味儿,听到老四的唱作俱佳,顿时火冒三丈:“你都做玛法了,你还小!你是不是要朕做皇帝做到八十九十啊!你个不孝子!”


 四爷:“汗阿玛您老当益壮,儿子才刚刚做玛法……”


 “滚!朕就知道你没有好心!”


 康熙抬脚就踹!


 四爷:“……”


 四爷被人引着坐上来龙椅受礼,还没回神:老父亲变成太上皇了!


 六部九卿顾不得惊险受怕和休息用饭,脚不沾地地布置新皇明天的登基大典。弘晖、胤祥、隆科多等人处理兵营后续事宜。所有大臣官儿不动,四爷也没着急提起来马齐、张廷玉或者谁。


 好不容易能坐下来吃一个肚子饱的四爷,在畅春园转了转散步,所有人见到他都是磕头行大礼接着身子簌簌直抖。九门戒严,畅春园重重侍卫,八爷发疯十四爷领兵进来的情况下,四爷却轻易占据优势。所有人都应该已经明白在手握重兵的隆科多和胤祥支持下,四爷完全占得了先机。其余皇子也许还在恐惧打起来了,甚至在惊疑不定康熙究竟怎样了,而四爷已将整个京城掌控。


 更有手握重兵读诏书的格斯泰是四爷的人,谁也没想到的事情。


 四爷,凭实力,做新皇。如果今天康熙真的驾崩了。


 这也是康熙想要的吧。他要亲眼看着,自己选的继承人,有能力,不需要他帮助,掌控全局,杀伐果断。


 夜幕不知不觉降临,大臣们纷纷吩咐家人回去取衣服准备通宵办差。太监们在各个门上挂起来宫灯,照耀的畅春园宛若白昼。原来这惊险的一天,真要过去了。胤禔、胤礽在回去府邸的时候,站在无名居门口,远远地看着他从沉沉的夜色中缓慢而坚定地一步步走进灯火通明的无名居,不知道是悲是喜。四弟要一展抱负了,登上龙椅,坚持一辈子的梦想终于迎来绽放之日,而其他人的命运也必将沿着注定的轨迹缓缓滑入,光明或者黑暗之中。


 胤禔叹息说:“我从来没想过,四弟……”


 “是我对不起他……”胤礽语气艰难。


 胤禔摇头:“你别自作多情了。你没有对不起他。你就算做一个好太子登基做皇帝,就我们四弟的熊脾气,要不你一辈子听他的,要不坐不稳龙椅。”


 胤礽被当胸一剑刺上来,血淋淋的。却又无法反驳。


 灯火将两个人的影子拉的又长又瘦。胤礽面上没有表示,口中冷笑:“你也别说我。如今四弟登基,我们的后人……”


 “我家的弘昱这次可是跟着弘晖在锐建营打仗的,一个王位不跑了。你家的弘皙嘛……嘿嘿……”胤禔得意洋洋地转身就走,一边走一边哼着小曲儿。


 后头的胤礽气得磨牙,却也是真的担心弘皙未来了。


 无名居里,四爷走到康熙的榻旁,缓缓跪倒,双手捧握着康熙的手,头贴在康熙掌上,静默无声,只有肩膀微微抖动。


 隆科多小跑进来汇报事情,隐约听到四爷哭着“汗阿玛……”,发现康熙睡着了,抹了抹眼泪安慰道:“皇上,太上皇最是关心皇上那。太上皇最是信任皇上。皇上,刚太上皇后要见您,还有您的潜邸雍亲王府,需要您回去一趟。”说完倒头便拜。


 是啊,四爷的事情还有很多,府里的老人要安置,府里的女子要安置,还有宫里的长辈们。


 四爷缓慢起身,接过来毛巾擦擦眼泪擦擦脸,待要说话,徐元梦和嵩祝进来磕头。嵩祝举着一个礼部单子问:“皇上,您的年号,皇叔们改名。”


 “起来。”四爷接过来展开,随意看两眼:“‘雍正’吧。”看见十三弟走进来的身影,不由地眼里浮现一抹欢乐的笑。“改名的事情,暂时停一停。汗阿玛健在,兄弟们既是皇叔,也是皇子,这是爷的莫大福气。这份福气,爷想要和兄弟们分享。”


 “这……”


 两位大臣你看我,我看你。古往今来没有这样的道理啊!胤祥大步进来磕头行礼,浑身洋溢兴奋的气息。四爷双手扶起来,关切道:“你怎么来了?可有用了晚食?”


 “皇上,臣弟吃过了。”胤祥开心地回答,态度中透着一股子很自然的恭敬。


 四爷抬手给他脑门一巴掌:“如今,没人叫四哥‘四哥’了。”


 胤祥摸着脑袋嘿嘿笑,只不说话。


 四爷于是又给他脑门一巴掌。


 胤祥:“……”


 四爷领着隆科多,一路晃着八字步,慢吞吞气哼哼地出来畅春园。


 畅春园里,又是一路磕头行礼的人。四爷和过去一样,含笑挥手叫起。


 只是这次,众人恭恭敬敬地看着他的背影,一起低头。


 君臣,君、臣之别,如同天堑。唯一的安慰是,他们以前就怕四爷,如今还是一样的怕四爷,倒也没有什么不好适应的。


 无名居里,其他人都走了,胤祥伺候康熙用药。康熙靠在榻上,一勺一勺地用药,嘴巴里苦,心里更不舒服,老龙脸上也是气哼哼的:“你四哥呀,因为朕要驾崩了,哭着求朕坚持住,好见你最后一面。”


 胤祥眼眶一热。他不敢想,如果今天康熙真驾崩,如果他见不到康熙最后一面会有的遗憾和悲痛,他心里感动,却无端的越发难受。放下碗,拿毛巾给康熙擦擦嘴巴,嬉笑道:“汗阿玛,您真是对儿子太狠了。儿子明儿就去皇陵,给皇祖母磕头。”


 “不对你狠不行啊。你四哥对你最好。你要是不明白什么是‘君、臣’,他又狠不下心处置你,那才是为难。”


 “我知道。”胤祥低了头,和他四哥刚刚一样,跪在榻边,脑袋靠在父亲的手上,哭道:“我当四哥是四哥,也是皇帝。我是弟弟,也是臣。汗阿玛您放心。”


 康熙爱恋地抚摸他的辫子,这辫子,到底是没有以前粗黑亮了,幸好,精神头好着,身体也好着。


 “你呀,不光要自己做好,还要时不时地规劝你四哥做好。他呀,最守礼,也是最不守礼。等他哪一天腾出来手,就要给你铁帽子王,使劲疼你。日常生活也是散漫,到处得罪人。”


 胤祥思及四哥刚那句“没有人叫他‘四哥’,心里头难过,心疼四哥,却只能回答:“汗阿玛,儿子记住了。拒绝铁帽子王,规劝四哥。汗阿玛,四哥刚说,您老人家在,是我们最大的福气。我们是皇叔,也是皇子。我们的名字,暂时还是用‘胤’字,不改。下午的时候也吩咐了,以后您和长辈们住畅春园,宫里您还是住乾清宫,四哥去住养心殿和青莲苑、朗吟阁。”


 “嘿……他呀。就是心软。”康熙目光虚弱地望着虚空,眼前好似又是老四不顾生死扑上来挡剑的那一幕,眼睛一花,又是老四五岁那年跟着自己去南京遇到刺杀从马上扑下来救自己。


 “他这样,我怎么能放心?死的都能给气活过来。长辈们、兄弟们、孩子们……弘晖、弘暖一群孩子都长大了,还有弘时,虽然过继了,但该不该有皇位继承权啊?都是事情。”


 胤祥在父亲手心蹭蹭脑袋,强忍伤心,故意逗笑道:“汗阿玛,四哥回府了,四哥的第一个烦恼,是该册封年嫂子做贵妃?还是一般妃子。”


 “噗嗤”康熙果然乐了。“叫他对一个府的女子宠的没边儿。活该。不光是你的嫂子们,还有他的幕僚们,粘杆处。对了,还有一个瘸子邬思道和女子饽饽。朕倒是要看看,他要怎么安置。”


 “这些人……”胤祥知道,这些暗处做事的人,不能见光,应该都悄悄处理了。“四哥一定不忍心。说不定还要给邬思道和饽饽官儿做。”


 康熙无奈地摇摇头。


 做了皇帝,哪还有什么“不忍心”的资格?父子不是父子,夫妻不是夫妻,皇帝,是君。


 是孤家寡人……


 这是一个艳阳天。四九城欢呼声震天,载歌载舞、张灯结彩。


 古老的紫禁城里,新皇登基大典在举行。


 外头丹陛大乐庄重威严,里头群臣三跪九叩。四爷坐在太和大殿正中的须弥宝座上,头疼地按按眉心。又登基了,可他没有一点儿登基的快乐,心中仍是一片迷乱混沌。虬龙盘螭的龙椅又宽又高,明黄软袱面冰凉软滑,足可坐三个人,端坐中间,后面的九龙靠背靠不上,两边的檀木扶手完全可说是虚设。


 四爷和上辈子一样,倍感孤单。


 下面的人觉得坐龙椅的人尊贵庄严,谁能体味到他“四边不靠”孤家寡人的滋味?他一心要汗阿玛长寿,一是为了孝心,一是为了汗阿玛一直做皇帝自己一直做皇子。还以为汗阿玛只能多活一年,这次真要驾崩了,没想到,是汗阿玛欺骗了所有人,装病,做太上皇。


 就这样,做皇帝了?刹那间他有点奇怪,甚至连徐徐鱼贯而入的叔王兄弟、并萧永藻、马齐这些极熟捻的人,也一下子变得陌生起来,怔忡良久,四爷才突然警觉过来,自己已不是“雍亲王”,而是统御华夏抚有万方,天地宇宙间的第一人了!他的脸立刻泛上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意,似乎是自嘲,似乎是自乐,似乎是自恼。他眼神安详中带着尊贵,看着大殿下乌泱泱磕头行礼的人,半晌才道:“都劳累一夜一天,乏透了。起来吧!”


 “领旨。谢恩!”又是三跪九叩。


 他记得,上辈子登基那天,他还是有点激动的。他应该做皇帝,他有信心能给大清一个更好的天下,给老百姓更好的生活。他终于要施展自己的抱负。可他这辈子的此刻,只觉得这龙椅真硬,需要加几个厚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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