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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0章 第 180 章


 四爷一眨眼, 乐了。


 “果然是‘家有贤妻男人不遭事’。朕很骄傲,娶到皇后。”


 皇后脸上微红,面对夫婿似笑非笑, 似乎是严肃又是调戏的目光, 不自在地移动开视线。


 夕阳的光透过亭子进来几丝,映衬四福晋的脸越发红了, 恍惚间门, 是刚大婚时候的娇羞。


 皇后不由地笑了出来,抿了抿唇, 红着脸道:“说别人, 我自己也一样那。兴奋的好像刚嫁给爷进宫的时候。”


 四爷点点头, 细看皇后两眼, 脸上眼里的笑意不禁加大——媳妇儿养得好,这是一个男子最大的成就之一。


 “朕的皇后年轻着,和那时候一样。今儿内务府前来汇报册封典礼的礼服花样,也都在夸皇后保养得好, 应该用鲜艳的纹样。”


 !!皇后的心“咚”的一声, 又是“咚”的一声, “砰砰”跳着。双手十指不由地绞着, 好似在按住那不安分跳动的心脏。


 “我昨儿下午进宫, 佟佳母后说起来小米粒、小糯米几个大闺女的婚事人选。乌雅母后说起来乌雅家的亲友们……孩子的婚事,皇上给操心着。以前我们府里和乌雅家交际来往不多,不大熟悉。以后, 佟佳家、乌雅家, 一样来往。”


 “皇后安排着,朕都放心。”四爷牵着皇后的手,出来亭子, 漫步在假山长廊里。


 皇后的手触电一样地动了一下,眼睛瞄着不远处看过来的孩子们,似乎是要缩回来,可又不舍得,心脏又开始不规律的跳动,脸上又开始发烧,连忙转动脑袋:“爷,皇上,您要去住养心殿,我……我……我去住永寿宫吧。我想去养心殿后殿,可我也知道这不合礼仪。昨儿年妹妹问我,她要去住栩坤宫……其他的妹妹们,也都想要住得距离养心殿近一点儿。”


 声音越来越低,低到不可闻。


 四爷闻到一股子醋味,一个愣神。


 永寿宫距离养心殿第一近,栩坤宫第二近……而皇后本该按礼法住六宫最好的宫殿,即使坤宁宫变成祭祀宫,佟佳皇额涅住习惯了承乾宫。但自己若提建议,立马会惹出好大几坛子醋。养心殿后院……还是类似雍亲王府的前后书房,空着吧。


 四爷保持安静。


 果然,皇后见夫婿安静地听着,知道夫婿还是一贯地不管这些家常事务,没有特别重视哪一个妹妹,抿了抿唇,眼里浮现一抹满足幸福的笑儿,又开口了。


 “这些事情,不要皇上操心,我会和妹妹们商议好。倒是住处的桌椅家具花瓶瓷器等等,想要皇上帮忙掌掌眼。我听说,十三弟协理内务府?皇上一定是因为内务府人操办的物件儿不合心意,才要十三弟协理的。我和妹妹们也想着,将住处收拾的符合皇上的心意那,皇上的审美是最好的。”


 皇后口齿缠绵。刚刚脸上因为住处问题,纠结烦恼不舍逐渐消退,一脸期待地看着四爷,饱含情意和对宫中生活的向往。


 四爷刚要说好——好在,四爷的理智永远存在。


 “你们喜欢什么样子,布置什么样子。朕都喜欢。”四爷说的“铿锵有力,肯定欣赏”。


 “爷,您说的什么那?我是认真的。好吧,这可是您说的,我们自己布置了啊。”皇后听出来皇上的取笑,口中略略不乐意。却是面颊绯红宛若少女,眼里的柔情蜜意要洋溢出来。


 这就好比夫妻两个装修房子,“钱基本花光,精力基本耗光,感情基本吵光”。因为这住的地方呀,它和审美关系不大,怎么舒服怎么来。大部分男子偏文雅肃穆实用,而女子则偏温馨浪漫一点。男子要大面积的书房寝室,女子要大大的房间门衣柜放服饰配饰。窗帘布幔等等颜色方面,自然也是各有所好。还是各人布置各自的住处为好。


 夫妻两个漫步湖边,四爷漫无目的地散步,皇后脚上很自然地跟着他走着,口中认真地说着以前府里的丫鬟婆子小厮安排、内务府送上来的宫殿修缮方案。四爷时不时鼓励一两句,偶尔一句故意逗乐的话,跟逗小猫儿似的,逗得皇后气鼓鼓的,却又开心地笑着,小两把头上的金缉米珠镶琉璃蔷薇簪的流苏一晃一晃和夕阳一样耀眼,眉梢眼角含春。


 其他人逐渐围上来,一起说着家常话儿,说这几天的趣事儿,太阳西落,夜幕逐渐降临,小太监们在各个门上挂起来灯笼,方是散了。皇后领着一些女子去选新上来的布料,言说选宫殿的事。四爷去朗吟阁批阅折子,几个小太监在外头扫落叶,苏培盛端茶进来。


 九龙灯照亮一室,映衬四爷棱角分明的侧脸线条朦胧中多了一份柔和。


 各旗的提督交上来的,有关于禁熏酒令的实施措施……四爷看着,小小的满意,唇角一勾,针对其中的一条条,逐条仔细回复。


 又有原来诚亲王的人告发诚亲王胤祉,曾经在过去几年里,在家里以“储君”自居,四爷将折子放到和昨天陈梦雷的折子在一起,依旧留中不批示。


 漕运总督施世纶奏报病重,请求退休休养。四爷手里的毛笔顿住,凝神思考片刻,问苏培盛:“你记得,施世纶的长子,如今在京城?”


 苏培盛正在剪蜡烛芯,立即转身弯身回道:“正是那,皇上。别的奴才不记得,这件事奴才记得清楚,皇上您曾经很是感叹过。那年西部战争刚起来,施世纶在漕运上协助皇上输送江南粮草,粮草运到陕西,陕西说粮草和文件上不符合,少了十万石。施世纶说没少,提供了证据,原来是陕西那边储存不利,十万石粮草发霉了。陕西官员说,江南先补上十万石,不要告诉皇上。施世纶不答应。陕西官员就威胁施世纶,说你儿子也在陕西做官儿。施世纶大怒,上告皇上,陕西被罚下去一批官儿,包括他儿子,是长子——奴才想起来了,名儿叫施廷祥。”


 四爷点点头,提笔回复要他留任,有他长子施廷祥飞马赶去,领着太医去淮安,先看病。


 理藩院奏报“俄沙皇彼得一世宣布废除长子继承皇位制度”,四爷微微皱眉。简短回复折子,四爷拿起一张宣纸,给年羹尧和六公主、九妹夫、黑龙江将军……写信。


 南海水师提督奏报“荷兰西印度公司探险家雅各布·罗格文率领的一支舰队发现一个位于南太平洋中的小岛,由于发现该岛这一天正好是基督教的复活节,起名复活节岛……”四爷琢磨,五弟或者其他谁,还是要出海一趟。


 …………


 一般皇帝上午批阅的奏折是国家大事,晚上则是地方上的奏折,密折等等,关于地方老百姓和国际上的事。可能是含蓄文化的原因?所有有资格上折子的人,都使劲地用各种方法表达,好似都默契地想要通过“文山字海”,显摆文采、歌功颂德表达感情,使用繁琐字句,将最关键的事情放到折子最后说。如果皇帝没注意到出事了,质问下来,他们诚惶诚恐地认错儿:臣有罪,臣上奏此事,在哪封折子,哪一行。臣惭愧,折子没有写好,字儿不好,都是臣的错……。


 皇帝再有事业心再精明,也就一天十二时辰,处理完这一件,可能就顾不上另一件事情了。


 时间门长了,一些事情不处理,也就过去了。于是,那折子写的越发长长又长长,好似史上第一懒婆娘的裹脚布能绕地球赤道五六圈。


 四爷对此很有经验。


 当然,也有一些逗乐的。官员们的性情、操守、水平不一,奏折水平也都参差不齐,自认为要汇报给皇帝知道的大事也不同。


 比如汉军正红旗的直隶总督赵弘燮最喜欢汇报天气情况,四爷曾经亲眼见过老父亲对此的烦躁。


 赵弘燮:皇上,这是顺天府保定府等地6月初下雨的情况。康熙:到处都下雨,报告雨晴的奏折太多了,而且京城和京北的情况我早就知道了。


 赵弘燮:皇上,这是顺天府保定府等地6月初下雨的情况。康熙:已经回复过了啊


 赵弘燮:这是顺天府保定府等地6月初下雨的情况。康熙:京城和京北12日又下了大雨我已经听说了,不必再报告了。


 赵弘燮:这是顺天府保定府等地6月中旬下雨的情况,河道状况安好没有蝗灾。康熙:(我去....)27日的雨我知道了,不要再继续报了(啊啊啊)!


 本来以为6月过去了,终于消停了,第二年又来了。


 赵弘燮:这是顺天府永平府等地下雨充足的情况。康熙:雨水早就充足了,你的报雨奏折也太密集了?


 然而,第三年,又又来了。


 这不,他又来找四爷刷屏找存在感了:皇上,这是今年9月中旬下雨的情况,河道状况安好没有秋汛。四爷:采用统一的,高冷中不失优雅,优雅中透露着威严的,行书大字“知道了”!


 还有持续推销tai湾芒果的tai湾巡抚,先说今年的芒果长得好,大讲特讲今年tai湾雨雪情况,日常晴雨表,收成情况……最好又说今年的芒果长得好,皇上我给您送点儿进京?


 四爷觉得,自己是大可爱,大臣们真的,有点可爱的,嗯,都是小可爱。


 他的嘴角不自觉地上翘,看折子逐字逐句的认真,一目十行速度也很快,脑袋动得更快,提笔回复也是简单几句。等他全部完成了,晃晃右手腕,看看时间门早着,有点小小的不适应。


 环视一圈,才想起来,自己还没有大力推广折子策略,如今有资格上折子的人,不及上辈子的一半。小小一堆密折的数量,更是有点少:上辈子改革后有权利上密折的人多达一千三,如今只有两百人。


 而上辈子他回复折子字儿很多,交流抒发一二情意,官员们写的错别字都给指出来。这自然也花时间门。这辈子,写的字儿少了太多太多,情怀等以后有空慢慢抒发吧。


 最后一封密折,乃是人在浙江的戴铎送上,是一个名单,江南闵浙官员进京给皇上道喜,随行带着的美女美男金子银票珠宝等等。四爷挨个仔细地看,朱笔在折子末端落下一个字“已知。”


 四爷起身躺到靠窗躺椅上,闭目养神。苏培盛正在给香炉换香片,在水盆了净了手,先拿毯子给盖上,从抽屉里摸出来精油,心疼地给皇上揉按手腕。


 放松身体思考片刻,脑袋里将所有事情大体思虑一遍,便吩咐了一声:“派人去找来慎刑司音图。再命人去潜邸找来王之鼎和饽饽。”


 “嗻!”


 *


 苏培盛出来书房,来到东厢房一间门小屋子,吩咐正在用晚食的几个小太监:“出来两个人,一个去慎刑司,一个去皇上潜邸。”


 立即就有所有小太监放下碗站起来。


 苏培盛指了两个:“刘二奇、王元勋。”等他低声给两个小太监吩咐事情,院子四周不远不近的,有四五个小太监盯着看着。他嘱咐完两个小太监怎么说话办事,一转身,见有一个小太监恭候在门口恭敬地等候,对上自己的目光,立即小跑上来:


 “苏管事,奴才是传奏事小管事刘玉,我和您说……”眼睛瞄着周围嘴巴贴着苏培盛的耳朵嘀咕嘀咕:“刚您说话,有好几个不要脸的盯着那,不是一次了,都在观察皇上的行程动静性格,试探、讨好、奉承皇上那。据说,是听内务府造办处赵昌的命令。苏管事,……”声音越发小了一点儿。“皇上登基,所有大管事,都瞄着太监总管的位置那。”


 苏培盛听得心惊肉跳,他以前也在宫里呆过,只是跟着四爷出宫有年头了,慢慢的没有宫里人的警觉性了。他装做随意聊天的架势,给刘玉一个白眼加踹一脚:“咱家使唤刘二奇、王元勋,自然有原因,为什么不使唤你,你自己想!”仰着脑袋气哼哼地走了,一边走一边骂:“一群端起来碗就犯懒的小崽子,皮痒痒找骂。”


 刘玉诚惶诚恐地听着,点头哈腰地行礼认罪儿,心里头的欢喜沸反盈天要他不敢抬头,生怕露出来痕迹。


 苏培盛进去通报四爷,出来书房后自己也去了潜邸。音图很快到来,规规矩矩地磕头行礼,嘶哑的声音里极力透出来真诚:“给皇上请安。”


 “免礼。赐座。”


 “奴才敬谢皇上赐座。”音图在一个绣墩上坐了一个屁股边儿,一副随时起身回话的恭敬架势。


 “朕收到理藩院奏报,彼得一世要废除长子继承制,沙俄那边,这两年有什么具体消息?另有满汉蒙三品以上八旗官员,任职简历,一起送上来。”四爷继续躺着,眼睛没有睁开。


 “奴才遵命。”


 音图声音嘶哑里透着老迈。两鬓白发,也是有岁数的人了。发现皇上没有其他命令,麻利起身,再次磕头请安,后退着退下了。


 这是他的一项好处,不站队,谁做皇帝忠心于谁。当然,人怎么可能没有偏心私心?但职责上能做到最好,自身差事上不耽误,已经是难得了。四爷将他的态度“看”在心里,一个人坐在书房里,思虑慎刑司这个重要的情报衙门。


 潜邸里,安静的虫鸣不闻,好似都没有人声儿,黑漆漆的零星几点灯火。和外头那些大声庆贺新皇登基的气氛格外不同。人在如意斋后院正准备早早休息的饽饽,听到苏培盛传达四爷命令,很是奇怪,四爷都登基了,她都要等死了或者被安排封口了,四爷还找自己做什么?


 “……皇上找我?”饽饽裹着披风出来屋子,抬头看看完全黑下来的天色,更糊涂了。这个时辰,四爷难道还在处理政务,没有和娘娘们喝酒运动庆贺庆贺?


 苏培盛派来的小太监王元勋,因为她的表情,比她更纳闷儿,重复道:“饽饽姑娘,皇上找你,有要事。”


 “这么晚了皇上还没休息?举国欢庆三天那。”


 “皇上的私事奴才不知道。举国欢庆三天,皇上该处理的政务也要处理了。皇上的脾气,饽饽姑娘比我们更知道不是?”


 “……你们要劝着皇上好生休息,这段时间门,累到了。”也不知道怎么的,得知四爷做了皇帝,还是一样的脾气,饽饽这段时间门的怨气散了一点点,又心疼了。


 心里恼怒自己不争气。一眼瞥见苏培盛的小跑过来,当着苏培盛的面儿“砰”地关上门,回去屋里快速穿好衣服收拾好自己,再出来,面对苏培盛质问的目光,一梗脖子冷笑道:“苏管事,我还以为,你跟着皇上进了朗吟阁,不认识我们了那。”


 苏培盛气得跺脚:“饽饽姑娘,‘我们’是谁?咱家本来就是随身伺候皇上的。皇上刚登基,对府里人还没有一个安排那。哪里就‘不认识’了?”


 饽饽刚要反驳“难道我们不是随身伺候皇上的”?意识到自己是女子不是宦官,脸上先是一红,正在这时,邬思道转着轮椅过来,笑问道:“有事情?”


 “有点事情。”苏培盛陪着笑脸儿。一转脸看到王之鼎大步走过来,对邬思道笑道:“邬先生早点休息。咱家先回去汇报差事了,忙完这两天就来找邬先生喝酒。”


 苏培盛领着王元勋、王之鼎、饽饽一起快步离开,邬思道瞧着他们的背影,听身边来送披风的小厮纳闷道:“苏管事刚去了府里的粘杆处?这时候,还有什么大事要用到粘杆处?”


 邬思道手拢着披风,微微一笑:四爷做了皇帝了,要开始改革了。改革,当然要先突破内务府、宫里太监宫女、六部衙门官员,……内内外外所有人的讨好、奉承、糊弄等等软性包围控制。只是他也怀疑,难道四爷真能留下粘杆处这些黑暗里做事的人?


 他摇摇头,告诉自己不要去想。可是白天的邸报上说多尔衮恢复爵位,还要在他的后人里选一个出来做王爷。鳌拜、多尔衮、八旗官兵禁酒令……无不要他思绪翻滚。


 到底也是俗人啊,留恋这美好且脏污的人世间门。邬思道抬头看看九月中的圆胖月亮皎洁,恍惚发觉自己好些天没抬头看月亮了。


 月亮真美。


 他顿时舒展了眉眼。


 “今儿月色好,去请性音、文觉两位大师喝酒赏月。”


 *


 雍亲王府里,皇帝潜邸,依旧安安静静的,却是气氛逐渐舒缓,也不知怎么的,有点儿温馨,透着菊花果酒的甜丝丝味道儿。


 朗吟阁东偏殿,四爷正思考的入神,桌椅、炕、多宝阁、茶几等等朱红家具清雅肃重的屋子里沉香袅袅,窗台上和窗外的菊花花卉散发阵阵清香入鼻端,秋天的夜晚朦朦胧胧带着香甜,橙黄灯火映衬着,如梦似幻宛若仙境夜宫。


 听到苏培盛禀告:“皇上,王之鼎副管家和饽饽姑娘来了。”四爷点点头:“宣。”


 听到一阵急促有犹豫的脚步声,王之鼎和饽饽的请安声,四爷微微睁开眼睛看一眼,借着蜡烛的光瞅着两个人精神头挺好,笑问道:“起来。这几天,累到了吧?有没有好生休息?”


 王之鼎搓着手嘿嘿笑:“回皇上,不累。有好生休息。”


 “嗯,这就好。”四爷两手撑着雕花扶手站起来,语态亲近。“朕有个命令,你们领着潜邸的人去查,翰林院陈梦雷、进京的江苏巡抚吴存礼,人际来往、家事、政绩真相,所有的信息都查。”


 王之鼎和饽饽听得心惊肉跳。


 条件反射地答应道:“属下遵命。”


 饽饽偷偷瞄着皇上周身看,做了皇上的四爷,好像有哪里不一样?头上光圈更耀眼了人更尊贵更懒了?仔细一看,却又一样的。这身繁复奢华的衣服,衬托的四爷好似更年轻了。听声音,也是依旧清亮的,只是可能最近累到了还没休息过来,有点点沙哑。


 陈梦雷是三王爷胤祉的人,大皇叔是光头阿哥,二皇叔被圈禁,老三是唯一年长于皇上的兄弟,皇上要利用陈梦雷打压?可又直觉不是,更不敢乱猜。至于吴存礼,四爷,皇上,这是要拿吴存礼开刀?吴存礼乃是康熙老佛爷表彰过的“好官清官”啊。她迷迷瞪瞪的,只顾盯着皇上看,没听到王之鼎说话,却是立即想起来,邬思道曾经分析过的,凡是被康熙老佛爷打压下去的官儿,都是准备给新皇继续用的,凡是留着的,说明是不必要用的,可能有问题的。


 有机会光明正大做官儿还不珍惜!饽饽心生一股子戾气,或者说要发泄的怒气,遂咬牙道:“皇上,你放心。他可能是一个钓名沽誉的假好官,我们一定查清楚了。”


 “皇上,奴才尽快去查,一定查实际了。”王之鼎也反应过来,肃容答应着。


 “早点回去休息。告诉府里的人,都警醒着。”


 “遵命!”


 这一声遵命,特大声,大声到声音都劈了裂了,好似逃出生天似的感动和感激。


 四爷奇怪地看他们一眼,王之鼎赶紧道:“可能是前些天风寒好了,嗓子还有点沙哑。”


 四爷俊脸上露出来一抹感叹,一阵身,踱步到窗边,右手慢慢地转着菩提佛珠,脸上皮肤清晰感受外头的夜风徐徐吹着的寒凉。


 “路上小心。天气冷,要府里厨房熬着红薯姜茶,准备过冬。有的厨师进宫了,你们暂时先凑合着。”


 王之鼎差点没忍住泪洒当场,低了头,哽咽道:“皇上,有您的关心,我们都浑身暖和。我们自己也会熬汤做饭,您放心,一定照顾好府里人。”


 “嗯。办差也小心。”


 “哎!”


 饽饽和王之鼎昂头挺胸地离开了,激动的那真是浑身冒热气脸上潮红:皇上说他们要警醒着,是还要用他们那!皇上还关心他们的身体!皇上难道不是要放弃他们?


 苏培盛在门口纳闷地瞅着他们的背影,好像气息哪里不一样了?小碎步进来书房,一看墙上自鸣钟的时间门,而皇上已经坐到御案后,举着朱笔在宣纸上写写画画做计划,写满了,将手上的纸张举到桌边的九龙蜡烛上燃烧,丢到满黄地珐琅彩喜鹊登枝渣斗里,烧成一堆灰烬。


 他安静地候在一边不敢打扰,等皇上一身放松地斜靠椅子,手中拿起来桌边书本《鲁滨逊飘流记》就沉浸进去了,忙提醒道:“皇上,您答应了小主子们,一起玩水。”


 四爷愣了一下,一拍脑门,笑道:“朕差点忘记了。”


 放下书,四爷领着儿子们玩水游泳,四福晋领着闺女们玩水游泳。洗漱沐浴收拾好,正好到熄灯时间门。四爷在朗吟阁的书房后院住,几个精力旺盛还不想睡的皮孩子来挤被窝,被闹醒的四爷便领着他们一起看《鲁滨逊飘流记》,父子讨论一番,其乐融融,俱是一夜好眠。


 弘晖在门口听苏培盛说阿玛和弟弟们都睡下了,放心地踱步回去,路上遇到十七叔,一起巡视几个地方的防守。听到十七叔感叹:


 “今天恢复多尔衮爵位的圣旨一出来,哎,我这心,不知道什么滋味儿。你阿玛,登基后的第一道圣旨。你不知道,你八婶婶都有力气进宫给两位母后请安,在良母妃、惠母妃跟前哭了一场。”


 弘晖皮皮地笑笑:“十七叔,阿玛可能还没有封赏计划。”


 “哎。我呀,有时候想着,我们还不如不封,就这样,挺好。”一旦开始册封,兄弟们谁是亲王,谁是郡王,这差距谁能舒服?“以前呀,册封排行靠前的哥哥们,后头的弟弟们有的就不服,你十四叔还因此闹过,气得你玛法拔剑要砍他,你阿玛哄着你玛法说了一首诗……”


 十七叔又开始抒发感情了。弘晖眼里多了一抹温暖,安静地听着。


 青莲苑里,再次等不来皇上“翻牌子”的众位,得知皇上和孩子们都睡下了,目瞪口呆:得嘞,洗洗睡吧。没见爷连正院也没去那,皇太后的孝期,当皇帝了也守着。


 侧院里,年妃躺到床上,等宫女拉上天蓝色帷幔,她自己拉好被子,对着橙黄蜡烛照亮的黑暗,又是遗憾又是叹气地悄悄自言自语:“普天之下这么多人守孝期,就没见过爷这样规矩的。虽然我怀疑爷就是故意的,但我没有证据。睡吧。”


 正院里,皇后躺到床上,对孙嬷嬷感叹一声:“估计都以为爷还守孝期那。当皇帝的,哪有需要守满孝期的?爷这是借机自己睡那。曾经爷说他来安排生娃娃的计划表,我当时还觉得爷是要借机多接触美色,哪知道我呀,是大大地误会了我们爷啊……当初这要是任由爷安排,我们家的孩子,估计也就弘晖几个了。”


 这话说的,真……相了。孙嬷嬷恭敬地笑给盖好被子。身边的四个大丫鬟拉上深蓝色帷幔,俱是抿嘴儿笑。床里进入睡眠的皇后也笑。


 一家人安心睡觉,经过这段时间门的压抑,都狠狠地睡一个好觉。


 *


 城西相臣萧永藻的府邸书房,灯火通明。萧永藻连同剩下的八爷党静坐沉默,好一会儿,萧永藻动动老了坐久了酸痛的腰背,叹息道:“今天的圣旨,诸位都知道了。八爷和十四爷在皇陵没有委屈着,刚八福晋也派人给送去衣服茶叶银子包裹。皇上,从来都是重情义,对吾等,从来都是不分派系,以国事为重。”


 揆叙冷笑:“萧相爷,你是不是傻了?皇上用人是从来不分派系,可你能被四爷所用吗?你看看,皇上重用的都是什么人?你还记得,皇上曾经提出来的,欧八旗?太上皇曾经提出来的,火耗归公?”


 王鸿绪苦笑:“揆叙老兄,莫要动气。皇上……,当初以为摊丁入亩只在两江,如今,已经在八个省份实施了。未来……但是我们也无需焦虑,首先八爷和十四爷好着,这就要吾等放心了。皇上重情义,不管如何,性命无忧。”


 性命无忧,便不用狗急跳墙瞎扑腾了。


 在座的人齐齐叹息,就觉得,死里逃生,一辈子的叹气都叹出来。


 墙上自鸣钟的滴答声一下一下,萧永藻叹气道:“诸位,都先回去吧。明天好生休息一天,准备后天的早朝会。”


 皇上登基的第一个早朝!众人瞬间门精神一震。一朝天子一朝臣!可不能就这样放弃,总要尽力保住官位!


 第二天,天刚麻麻亮,四爷精神饱满地醒来,苏培盛领着小太监上前,伺候皇上和小主子们穿衣洗漱。登基大喜的大庆三天,不上早朝,但有政务要处理。作为皇子,要早起读书,比以前做皇子之子更严格。


 连同其他赶过来的孩子们一起打拳,换衣洗漱,用了早膳,刚好自鸣钟响了七下。皇子皇女去读书,四爷踱步去书房前院,领班太监正指挥小太监摘下来灯笼,见到四爷的人影一起行礼。


 四爷:“都起来。今儿有谁请见?”


 “回皇上,有十三贝子、内务府总管海保、噶达洪。”小太监刘玉口齿清晰,表情姿态都很是恭敬谄媚。四爷环视一圈偷偷摸摸“观察新皇性格”的太监们,一眯眼:“宣十三贝子。”“嗻。”


 四爷刚在书房主位坐下来,苏培盛进来奉茶,胤祥大步流星地逆着光进来,“啪啪”打着马蹄袖行礼:“给皇上请安。”


 “起来。坐下。不是要你今天好生休息?怎么起来的这么早?”四爷借着清晨的太阳光,仔细看一眼弟弟,确定面色好着,稍稍放了心。


 “臣昨天天刚黑就睡下了,睡了五个时辰,故而早早醒来。”胤祥说着话,将红缨顶戴摘下来,放在小茶几上,自己端坐在下首。“皇上,臣有事情禀告。”


 “慢慢说。”


 “昨天臣去孝陵,给皇祖母磕头,见到了八哥和十四弟。八哥病了,说起来太~祖皇帝当年起兵的往事,说他和十四弟输的原因,劝说十四弟和皇上认错儿,很是有诚意。十四弟情绪还是有点焦躁,但臣走的时候,明显缓和不少。”


 四爷对此倒是平静,点着下巴示意他用茶:“昨儿你六哥和朕抱怨,说汗阿玛之前给老十四支用内务府五年。朕答应他了,给他支用内务府六年。胤祥,朕也给你支用内务府六年。”


 胤祥吓了一跳:“皇上的心意臣感动。但臣不能答应。臣家用银子够。”六哥为了出口气特意要求,四哥您再给我一样的特权,六哥不知道怎么醋那。


 “都是朕的好兄弟。给他当然给你。”四爷端着茶杯,一手端着茶杯盖,悠哉地挂着茶叶沫,语气随意中透着坚持。


 胤祥额头冒细汗:“皇上,六哥需要,臣不需要。汗阿玛宠十四弟,汗阿玛也宠着臣,出门巡视经常带着臣。臣很满足。”


 “这样,好吧。”四爷不情愿地回应一声,抬头看他眼睛一眼,淡淡的黑眼圈依稀可见,心疼道:“最好休息七八天,黑眼圈才能下去。下次可不能这样熬夜,更不能夜里跑马。哎,朕知道你是一定要早起的,这样吧,你的府邸距离皇宫骑车骑马也要两刻,晚上回家遇到人潮堵着更久。朕给你换一个住处,搬到……王府井帅府园,步行也就一刻。朕知道你要推辞,坐下坐下。”


 胤祥哪里还坐得住?真着急了:“皇上,臣家里住着挺好。”这谁都还没册封那,太上皇后都还没受封那,您先给我搬家?


 四爷摆摆手,面对弟弟的推辞,“很有经验”地淡定着:“朕这是考虑你的特殊情况。再说了,这搬家,也不能着急一时,要先装修新宅子。正好内务府在修缮宫里,你又管着内务府了,正好。朕再给你一百万两银子,装修费用朕出了,自己的银子,不花内务府,也不花国库。”


 “!!!”


 胤祥一撩袍子,直接跪下来:“皇上,万万使不得。”


 “使得使得。昨儿下午,你五哥六哥七哥他们来请安,朕说起来,都很赞同。”四爷想当然。


 胤祥心潮起伏,脸上表情复杂难言,却越发坚定:“……皇上,臣感激皇上的心意,但此事万万使不得。臣如何能搬家,还要您的银子?”


 四哥这登基才第三天,就要给自己搬家,还给巨额银子。四哥当皇帝后还如此疼爱自己,胤祥感动之下,眼圈都红了。


 “皇上,如今家国传承之际,事情繁多,样样儿都要花银子,更有皇子们的府邸装修银子,几位公主选额驸的出嫁银子……皇上,您手头银子也不丰富,臣万万不敢接受。”


 “他们的银子,朕都有预留,这是给你留着的。”四爷深邃的目光里浮现一抹愧疚。“你管着内务府,需要经常来宫里禀告事情,跑来跑去的,时间门不能浪费在路上。昨儿晚上,你四嫂还说起来,说朕要你去内务府,是不是担心内务府做的物件儿不合心意,这话可对了。内务府的人啊,以前就抱怨朕要求多,仗着汗阿玛脾气好宽容,做出来的物件儿连入眼都不能。”


 胤祥面对四哥的挑剔,有点傻眼又有点心疼,四哥就是这个讲究性子呀:“皇上,他们都是清闲惯了。皇上,臣一定精心内务府的差事。府邸和银子,臣真的不能收。”


 “胤祥不收,是不是觉得银子少?这样,二百万两吧。别担心,朕有银子。”四爷财大气粗,气势通天。


 “皇上!”胤祥真急眼了。“皇上,这些年,您经常帮衬臣府里,臣手里也有一些银子,够日常花用。皇上,臣的府邸住的挺好,很有感情,不需要搬迁。”


 “朕知道你的府邸住着有感情,这样,朕看看,弘晖弘暖几个小子,给谁住。”


 胤祥结巴:“皇……上,皇子们岂能住臣住过的房子?几位皇子的住处,应该有礼部和工部在皇城选。”


 “那就先空着,将来看你的儿子们,哪一个过去住。就这样说定了,搬家,二百万两银子,诺,朕专门将银票带在身上。胤祥!”四爷生气状。“六年支用内务府特权,你不答应,搬家也不答应,这银子,你也不收?”


 胤祥面对四哥黑下来的俊脸,真心觉得愧对四哥一番心意了。面对四哥掏银子的豪迈姿势,大清新出来的面额五十万两大银票闪瞎人眼,吓得以头抢地连连磕头:“皇上,万万使不得。臣真的不能收。……臣……臣,臣搬家,臣搬家。但银子真不能收。皇上,这银子您留着。”


 四爷心里一乐,面上大不快,还不满意地瞪眼,举着银票气恼道:“胤祥,朕给你银子,你怎么不能收?打小儿你吃的用的,哪样儿不是来朕这里拿?现在长大了,就不花朕的银子了?”


 胤祥被训的真心愧疚了,一抬头,眼里湿润,伤心道:“皇上,臣有俸禄,这几年办差,还有您一直支持着,手头有银子。”


 四爷更生气的架势:“行吧行吧。”将银票放回荷包,泄气地伤心道:“你装修宅子的时候,缺什么,只管自己从内务府取。算了,朕就知道你不会自己拿的,朕看什么物件儿好,赏赐给你,你可不能不要。”


 胤祥一咬牙,鼓起勇气问道:“皇上给赏赐,臣自然欢喜。皇上,其他兄弟们都赏赐吗?”


 “都给都给。”四爷很是大方的模样儿,双手扶他起来,笑哈哈的。“你六哥身体要养着,不能操劳具体差事。很多事情呀,还是要靠你。过两天就要你去户部办差。胤祥呀,你的身体一定要养好啊。昨儿你两位母后说,你落海受罪了,加上出门办差几年,府里子嗣太少,明年选秀,给你选几位姑娘。”


 选几位姑娘?还不是一个?胤祥刚起身,被吓得脸发白,吸口气,怔怔地解释:“……臣,一定用心办差。皇上,臣……有五子二女。”其中有三个嫡子一个嫡女,这子嗣数量,在康熙众位儿子中绝对算可以的。


 “朕知道你左拥右抱的为难。”四爷一副都是“过来人”的同情小眼神,“朕帮你说话了。可这事儿,是做母亲的权利,朕也不能代你拒绝。还是好生保养身体先。”四爷变成一副男人都懂的“年过三十”小眼神,“送给你的补品,吃着怎么样?”


 咳咳咳,胤祥顿时乐了:“补品很好,吃了以后肠胃舒服。臣感激皇上帮臣说话。”略停顿,眉心紧皱:“臣这几天在家里观察下来,自己没有教育好几个孩子。弘昌和弘晈……弘晈,臣尽力弥补,臣不在京城和他疏远了,他日常和哥哥姐姐们关系都好着,与皇上家的孩子也亲近。可是弘昌,打小和一家人不亲近,进学后和弘皙关系密切。等弘皙被放出来,臣想奏请皇上,将弘昌圈禁在家严加看管,免得出去做出一些意想不到的事情而牵连全家。”


 四爷皱眉,因为担心,就圈禁一个孩子,有点无情。但胤祥的请求,他也理解。十三福晋的第一胎是闺女,一位侍妾格格生下长子,为了这个长子,胤祥还专门求康熙,请立这位侍妾格格做侧福晋。可是弘昌也不知怎么的,和小花生、弘暾等弟妹不亲近,和弘晖等一帮孩子也不亲近,进学后就跑去亲近弘皙,弘昌和弘皙过于紧密的关系……


 “这个事情,朕知道了。你再观察观察,尽可能劝说弘昌。大约下个月,册封弘曣和弘皙做郡王。”


 “弘皙也是郡王?”胤祥小小的惊讶。


 四爷沉吟道:“汗阿玛和二哥,都曾经对弘皙寄予厚望,多加培养。如果弘皙用心办差,能力一定有的。”


 弘皙能力有,毕竟是康熙和老二教导出来的。但是弘曣是老父亲唯一嫡一的唯一嫡子,一定是郡王,后面还可能是亲王。弘皙,除了作为叔叔的疼惜外,则是因为顾忌康熙和胤礽的感情。


 “皇上,其实,有关那件白矾密信案,我一直有怀疑,粗糙的,根本不像是二哥的手笔……”倒像是弘皙年轻冲动的毛糙计划。胤祥从他四哥的眼睛里得到答案,心里一惊,轻叹口气:“臣明白了。弘皙会明白皇上的苦心的。”


 四爷轻轻摇头:“朕略尽心罢了。”下一代的事情,上辈子任由弘历和一群叔叔、堂兄弟们争斗,这辈子,还是任由弘晖等一群孩子们自己处理。


 四爷待要说话,苏培盛在门口探头,四爷听到动静一抬头:“什么事情?”


 “皇上,”苏培盛小碎步进来行礼,道:“马兰峪总兵范时绎请见,看样子很是焦急。身边还有五名沙俄王子的亲卫。”


 沙俄王子的亲卫?四爷思及昨晚那份密折,点头道:“宣。胤祥,你去前门替朕见见海保、噶达洪。这两个,昨天送上来的瓷器颜色,要朕看着就伤眼睛。今天不知道有什么好样品。”


 胤祥一听,立即答应着:“臣正要去内务府转转。”说着话,行礼退下。


 胤祥在半路上遇到范时绎,以及侍卫们。面对范时绎的行礼,抬了抬手。看见有五个侍卫是沙俄人打扮,胳膊上抱着纱布,纱布里冒血,不着痕迹地皱眉。


 到了书房前门廊,看见了海保、噶达洪,刚要说话,见到三哥五哥七哥的身影,笑着请安。哥几个互相寒暄几句,恒亲王胤祺特意说起来:“十三弟,你昨儿没见,哎,你六哥啊,和皇上撒娇,美人黄金都不要,就要支用内务府六年的特权。跟孩子似的。”


 那语气,酸的,一个什沙海不是水,都是醋。


 胤祥瞧着三哥、七哥脸上也带出来,笑道:“六哥这是补偿性心理。皇上给他特权,其实他家里哪里能花用多少?”


 “哼!”“哼!”“哼!”


 三声。


 胤祥:“……”


 后头走上来的胤禟、胤俄笑着给哥哥们请安,胤祥也给他请安,哥几个互相寒暄着,胤禟问哥哥们在说什么?胤祺重复一遍酸气,胤俄一听那同仇敌忾的,浑身酸酸的:“六哥就是六哥,不佩服不行。”胤禟更直接:“十三弟,你也问皇上要支用内务府的权利,皇上一定答应。好生气气六哥。”


 胤祥摇头跟拨浪鼓似的。


 胤祐厚道一点:“别激将十三弟了。我们六哥呀……”那小心眼的。


 诸位兄弟一起无奈摇头,到底是气不过。胤祥赶紧道:“哥哥们,弟弟要去一趟内务府,回头我们再说。”站在一边等候的海保、噶达洪两个人,抓住机会一起给皇叔们行礼。


 胤祉看他们一眼,拍拍胤祥的肩膀:“你最了解皇上的喜好。”


 胤祥谦虚地笑着,和哥哥们告辞,领着海保、噶达洪走了。


 几位皇叔互相看一眼,黑着脸要小太监进去禀告。


 胤祥到了内务府,进来主管的屋子,被请到上首坐着,听海保抖着白胡子哭诉说:“十三爷,皇上今天估计没有时间门见我们了。您帮我们看看这个碗的颜色。”


 说着话,另外一个白胡子老头噶达洪,哆哆嗦嗦地从桌子上捧过来一个红木盒,打开,小心翼翼地取出来一个瓶子。胤祥接过来一打眼,惊艳,仔细一看,乐了。


 手里的粉彩蟠桃纹天球瓶,通体内外施白釉。瓶体上以粉彩描绘桃树一株,枝繁叶茂,自瓶底沿腹部蜿蜒而上,浑圆腹部用八颗硕大饱满的桃实压坠枝头。绘画工细、层次清晰。彩绘构图疏朗有致,釉色浓淡相间门,绘画精细工巧,色泽艳丽、赏心悦目。硕果娇花在细润晶莹的白底衬托下,华而不俗,美而不妖。实为难得的佳品。但是!这只是乍一看!


 胤祥轻轻地放下瓶子在红木盒子里,一转身,面对眼巴巴的两个老头子,微笑安抚:“粉彩瓷刚出来没几年,颜色种类更加丰富多变,色泽艳丽柔亮,为画面的塑造和描绘增添了更多的可塑性。且粉瓷的整体制作充满雅致之风,宛若三月桃花瓣儿的明媚风流,深受世人的喜爱。”


 “皇上的要求,古文有句话‘增一分则肥,减一分则瘦’。有一次汗阿玛举例四哥喜欢的瓷器说‘增一分则拙,减一分则陋。’两位请看,这瓶子,其实已经有点形状了,给睁开秋水双眸就有神了。”


 发现两位老头子迷糊着,胤祥琢磨用词,再描述:“就是,外形上有线条美,比例上有几何美,色彩浓淡色度明暗各方面,美到看着它,就能感受到那份规律性和韵律感?”


 两位老头子一起点头又摇头:“奴才等有点明白,需要让它活起来。可还是不明白。”海保诉苦:“十三爷,匠人们反复试验皇上的要求,都沉迷其中不可自拔了,这是最好的样品。”


 “就是……色泽亮堂柔丽,彩料浓淡天然,粉质感强,新鲜灿烂,清雅秀美,风流婉转。这上面的桃子,要画的好似真的,要人看着它就想象它的鲜嫩多汁,想要抱着啃一口,却又好似面对仙桃敬畏有加。额,就是那种,前无古人,后无来者,鲜艳耀眼的立体动感,在注重漂亮的同时还注重实用性,有正经慎重之感。……”


 胤祥尽力去表达,康熙皇帝喜好的瓷器清新雅丽,品位很高了。但在他四哥看来那就是宽厚古拙。他四哥喜欢的,是清新中的高级清新,极品中的极品,轻盈秀美、工丽妩媚至超凡脱俗。


 ???好像,有点感觉了?这不就是要一个从头发丝到脚指头,比例、线条、柔软度等等等等无一不完美的绝色美人,不光活色生香、风流婉转灵气逼人,还要典雅秀丽大气雍容?两个老头子面面相觑,一起对着十三爷留下激动的泪水:这样的美人儿哪里去找啊!想要!


 噶达洪眨巴眨巴昏花老眼:“十三爷,多亏了有您指点。瓷器方面,瓶子碗碟花盆杯盒笔筒……,粉瓷、青花的、斗彩和粉彩结合的,珐琅彩的,金彩描金洋彩的……我们再做一个样品给您看看。这里还有一个雕刻样品,您给掌掌眼。”


 说着话,他去打开另外一个红木盒子,另一位内务府总管董殿邦抱着一捆纸张一脑门的细汗,小跑进来:“给十三爷请安。”“起来,图纸给我看看。”“哎,多亏了有十三爷。”董殿邦感激地捧着图纸送上来。董殿邦负责的桌椅设计图样。胤祥用脚指头想也知道,他一定是被皇上训斥了,吓得跑来找自己。


 海保、噶达洪因为董殿邦的到来,面上大度,心里恨得牙根痒痒。内务府四个总管,都想在新皇面前好生表现,都将对方当敌人。果然不一会儿,最后一个总管李英贵也来了,宽敞的屋子显得拥挤。胤祥对他们的眉眼官司置若罔闻。事情解决,他需要去内务府的账房看看预算,等他和账房沟通弄懂预算开支,已经快到午时了。


 他大步出来内务府,内务府的四位总管,大小管事,齐齐倒吸一口凉气。


 账目呀。


 皇上要十三爷整顿内务府账目?!


 胤祥在内务府门口,遇到兴冲冲前来领日常开支的六哥胤祚,兄弟两个说话,面对他六哥意气风发的模样,胤祥张张嘴,恭喜一番,到底是没敢说,他四哥要给他搬家。


 胤祥在去畅春园请安的路上,越想越害怕,恨不得立即回去朗吟阁告诉四哥,他不要搬家。却又思及四哥说他“小时候吃四哥的喝四哥的……长大了……”的黑脸,更不敢。那真是欲哭无泪。


 四哥说兄弟们都赞同给他搬家,兄弟们在四哥面前还能说不赞同?这么多兄弟,四哥您不光单单给我搬家,还给我两百万两银子,我就算不要银子光搬家,一旦消息传出去,兄弟们会怎么想?!胤祥感动于四哥的心意,满脑袋哥哥们那冲天的酸气,六哥的洋洋得意,越想越是手足无措。


 就在胤祥琢磨,要不要和老父亲询问对策的时候,到了畅春园了。面对朝自己殷勤行礼的八旗侍卫们,人在秋风中脸被吹的发白,都穿着厚实的夹棉袍子披着披风,胤祥瞬间门顾不得自己的烦恼了:畅春园、青莲苑、朗吟阁、北花园都是避暑的地儿,入秋进冬特冷,需要在寒冬来临之前完成皇宫修缮。


 胤祥进去畅春园,给康熙请安,说着话儿。


 康熙盘坐炕上,正在品茶,听完过程,猛地咳嗽出来,惊呆了有没有。


 “……你四哥要你搬家?”康熙放下茶杯,使劲地瞪大了眼皮耷拉的眼睛。


 盘坐对面的胤祥一脸感动的坚毅:“汗阿玛,儿子知道,这会要兄弟们不服气。儿子拒绝了四哥的支用内务府特权、装修银子,儿子……想答应四哥搬家。搬的近点儿,儿子保证,节省出来的时间门,都用心办差。”


 胤祥说用心办差,那绝对是言出必行。康熙关心的是:“你不怕被你兄弟们知道后群殴你?”


 胤祥咬牙:“汗阿玛……”尾音里带着祈求。


 他不能再拒绝四哥的心意,哪怕被醋劲儿上来的兄弟们群殴。


 康熙:“……”


 这对儿兄弟……真是……要人看着嫉妒得恨不得离间门一二。


 父子两个四目相对,一个复杂,一个坚持。


 朗吟阁书房偏殿,四爷面对范时绎的诉说,听呆住了。


 “我只想从他身边逃走,决不顺他的意,只是尽我所能逃避他对我的要求。”沙俄王子阿列克谢要范时绎帮他转达这句话。他人在审讯中受伤,加上逃亡路上伤势,不能动弹,被迫在守陵村养着。


 “苏培盛,派人去给傅鼐传旨,领着太医去守陵村。再去传旨裕亲王保泰。宣沙俄王子的亲卫。”


 话音一落,苏培盛立即打手势要门口等候的小太监去传旨。门里,沙俄王子的五个侍卫进来,首先是沙俄人见沙皇的最高礼仪,四爷要坐,见范时绎没坐,他们也没坐,站着开始他们的讲述。


 这是一个悲伤的,明明互相爱对方,却兵戎相见的父子故事。


 阿列克谢王子是彼得一世与叶芙朵基雅皇后的儿子。在这段联姻中,彼得一世利用保守派登基,登基后开始改革。第一步是坚持废除皇宫亲卫射击军,让保守派妻子背后的贵族家庭成员丧失了特权。彼得一世对不认同他的人脾气暴躁,关键他很忙很忙。夫妻二人感情日益冷淡,经常大吵架。于是,妻子坚定地站在了反改革一派,甚至不惜发起反对沙皇彼得的叛乱行动。


 结果,叶芙朵基雅皇后被投入修道院,从此幽禁。而受到牵连的小阿列克谢也跟随着母亲进入了修道院。随后,他又被安排与几个姨母们一起住在老宫殿里,无人问津。


 生活的落差要年幼王子难以忍受。彼得一世一直忙于改革和对外争霸,更没有时间门来看儿子,身边一群关心他的,教导他的,都是母家的人。所以对于小阿列克谢来说,父亲是一个迫害母亲又没给过自己温暖的存在。


 就这样,阿列克谢逐渐成为反对彼得改革事业的代言人和力量核心。因为根据当时俄国的长子继承法原则,阿列克谢最有资格和可能成为下一任沙皇,所以他对于改革的态度至关重要。


 彼得一世也是深知这一点,才会忧虑万分。他给出儿子两条路选择:一条是认可自己的改革措施,成为改革继承人;另一条是放弃继承权。


 结果,阿列克谢出于叛逆心理和对父亲的仇视,做出一种消极的反抗,选择了第二条路。他宁愿放弃继承权,也不愿认可父亲。


 于是,阿列克谢趁着父亲出访丹麦的时机,逃往了奥地利,他像逃离父亲的控制。这在沙皇看来,是明目张胆的反叛,因为阿列克谢身为继承人,擅自离开就有举兵谋反的可能。


 一年后,彼得一世收到消息,阿列克谢试图与查尔斯六世达成一个协议,利用他的军队帮助坐上俄罗斯沙皇的王位。作为回报,他将把俄罗斯与奥地利接壤的边境土地送给奥地利人。


 两年后,彼得一世派特使劝说儿子回国,说父亲已经宽恕了他的罪行,只要他回来就一笔勾销。阿列克谢这才敢回来。


 要知道,此时彼得一世有了新的妻子叶卡捷琳娜,虽然不被世人承认,但合法了。这位妻子本是俄国对外征战过程中获得的俘虏。但经过彼得一世身边的宠臣缅希科夫的帮助,叶卡捷琳娜很快就得到彼得一世的宠爱,一跃为后,更是生下了儿女,和彼得一世关系亲密。


 彼得一世正急于安排一个不反对改革的后继者,显然阿列克谢不在父亲的考虑范围之内。


 而阿列克谢王子信了父亲的话,前往圣彼得堡。当他回来后,他立即被剥夺了王位的权利,并被迫宣誓放弃王位。与此同时。经受不住吓的阿列克谢王子招认了帮助他逃脱的人。于是,一番审讯不可避免。从这些人身上,虽然没有审出反对沙皇的确凿证据,但丑化改革、仇视新政策的言论大量存在。


 一场百人组成的审判降临在阿列克谢身上。他也果然没有经受住这场严刑拷打,认罪了。同时,他的十几个部下也都处死的处死,判刑的判刑。


 那么,彼得大帝为什么没有遵守自己的诺言,并快速地把自己的儿子处死?


 事实是,阿列克谢如果承认了所有的罪行可能真会得到原谅。不幸的是,这位王子并没有坦白一切,特别是他对自己写给瑞典人的信保持沉默。但他喜欢的情妇·埃弗罗西娅并没有紧咬牙口,而是不打自招合盘托出了。


 王子阿列克谢被指控犯有“叛国罪”,并去年圣诞节被判处死刑。判刑后彼得一世去见他,父子两个第一次敞开心说亲密话,发现彼此是挨着彼此的,一起抱头痛哭。


 可是太迟了。


 至于王子阿列克谢是怎么在临行刑前,偷跑出来的,他们也不知情。


 四爷一抬眼,观察几个侍卫的表情动作,确定他们说的是实话。


 端起来自己用习惯的,轻巧俊秀、秀雅贵气青花压手杯品了一口普洱茶,四爷的面堂在茶香袅袅中朦胧升华,随口问道:“追杀的人那?”


 范时绎不懂俄语,听了一顿叽里呱啦的,正头晕,听到皇上问话,忙欠身恭敬道:“押来了十五人。死的有十人给停尸了,伤重的八人给包扎了,在救治。”


 “嗯……苏培盛,派人去宣大阿哥,押送去理藩院登记问询,顺便看管在理藩院。”


 “嗻。”


 苏培盛刚出书房,正好一个小太监进来行礼:“皇上,裕亲王来了。”


 四爷挥手:“要他也跟着押送。”


 “嗻。”


 “诸位都受伤了,先养伤。”四爷用俄语说完,目光落在范时绎身上,“你带着人,先去太医院诊脉。再去一趟理藩院,做个记录。不要骑马了,做马车回去守陵村。”


 “嗻。”


 人都退下了。


 四爷身体后仰靠在椅背上,放松下来垂目思考。王子逃亡过程中,一定有大清派去的间门谍们的功劳:估计是康熙的命令,一个懦弱的,被全世界认可的,保守派沙俄继承人,最符合大清的利益。


 彼得一世不是心软的人。他即使追杀王子阿列克谢不成功,他也会继续计划,那份废除长子继承制的决定,就是开始。下一步,就是公主也能继承皇位:他有两个健康优秀认同改革的女儿。


 如今王子逃亡来大清,要怎么利用好这一张牌那?四爷看看时辰,快到午时了,一起身去活动活动手脚,问苏培盛:“还有谁请见?”“有前来庆贺皇上登基的山东巡抚、河南巡抚,山东水师提督……”


 “一个一个宣。”


 四爷挨个见完,一看时间门,午时四刻了,转身去后殿午休:这辈子懒散习惯了,不光不能熬夜了,还习惯午休了。苏培盛伺候着皇上在榻上躺好,四爷一闭眼困意上来了,感叹一声:“果然人躺下了,再要站起来,难了。”


 苏培盛没有听懂,只心疼皇上,一边盖被子一边道:“皇上,您以往这个时候,已经午休快要起来了。”


 得嘞。


 四爷没有时间门也没精力矫情了,调整枕头上脑袋的角度,闭眼就进入浅眠。午休起来,和跑来蹭饭的孩子们一起用晚膳,等孩子们去进学,他忙完下午的事务,晚食的时候,领着孩子们去畅春园,蹭康熙的饭。


 正好皇后、老六福晋、大福晋抱着八十二,连同其他四个儿媳妇,给两位母后请安。康熙便吩咐在雅玩斋,小小的聚餐。


 傍晚夕阳金灿,晚风拂面。金秋佳日,天宇澄鲜之时,或盛夏郁蒸,炎景烁金之候。几务少暇,则祗奉颐养,游息于兹。足以近清和而涤烦暑,寄远瞩而康慈颜。扶舆后先,承欢爱日,有天伦之乐焉。


 饭后一家人散步湖边,康熙思及自己今年被管制着,连酒也只能喝一杯了,还气哼哼地赋诗一首:“无花无酒亦氤氲,况有清香到处闻。万紫千红虽瞬息,古稀吟咏忘辛勤。”


 四爷带头鼓掌夸夸夸,听得康熙感觉自己脑袋还没老生锈嘛,还能写诗!


 接下来孙子们一人一首小诗词,有的还是无赖打油诗,听得他哈哈哈大笑。


 四爷和他询问沙俄的事情,他烦恼地一挥手:“要音图都告诉你。那么久的人事安排,我哪里能记得?沙俄怎么了?”


 四爷扶着他走一排台阶:“沙俄继承人争斗,失败的王子逃亡到大清,彼得一世要废除王子继承权。儿子估计,可能要选他的孙子或者女儿做继承人。”


 “这头大毛熊,脑袋还挺灵活。”康熙习惯批判彼得一世几句,但还是有点佩服他的决断力的。“沙俄内乱,可能会开始外部战事转移注意力。边境战争……”


 “儿子给年羹尧、六妹妹、九妹夫、黑龙江将军……写了信。有关将领安排,儿子考虑傅尔丹、巴赛、查弼纳几位。打算要隆科多去理藩院,提起来刑部大牢的原广西巡抚阿克敦,安排两名驻藏大臣去西部,僧格和马喇。”


 阿克敦是康熙留给儿子的人手之一,他很高兴儿子注意到了。隆科多是主战派,这个时候去理藩院处理国际事务,很合适。


 康熙:“僧格这几年办差越发有能力了,女儿在老十三的府里?”


 四爷:“正是。”


 “该给提成侧福晋了。”


 胤祥只是一个贝子,只有一个侧福晋名额,已经用掉了。这是康熙想着,给胤祥封一个郡王亲王什么的。


 四爷唇角一挑,浑身气息肉眼可见地亮了八度。康熙不想看他,孩子们也齐齐捂脸:阿玛您疼十三叔,不要这么明显啊。


 四爷却是任性的很,扶着老父亲拐弯,绕过一段不好走的路:“汗阿玛,儿子今天给十三弟换了宅子。”


 颇有成就感的架势。看得康熙牙疼,即使老十三和他说了,还是赏给熊儿子一枚大大的白眼。


 老十三、老十四这些皇子选府邸的时候,可选的地方不多了。位置当然不大好。好嘛,老四一登基,三天庆贺还没过去,就给老十三换宅子:小样儿比处理棘手的国家大事还兴奋。


 康熙哼哼:“你十三弟今天进宫,可是告你的状了。说你这两天晚上批复折子,睡得晚?”


 四爷:“汗阿玛,这不能怪儿子。那些折子,您不知道,有多长。歌功颂德的恭维话花团锦簇,儿子看完十几页,才在最后看到要说的事情,可能就十个字,两行话。”


 康熙抬手给他脑门一巴掌。


 四爷:“……”就,委屈。


 “当朕不知道你的能力?朕在你第一次协助你二哥监国,就知道你处理事情快。”康熙训斥完了,面对熊儿子愤怒无辜的小样儿,到底是心软。上来凉亭,面对湖光山色水鸟水鸭子,环视一圈身边同样愤怒的孙子孙女们,笑了笑。


 康熙摸着白胡子,老神在在地教导道:“这呀,很正常。不说互相说话联系感情的必要,当皇帝的要管着官员们,官员们也想从某方面影响皇帝。在我看来,都是人之常情。”


 孙子孙女们重重点头,康熙很是满意,他们没有情绪化,眼皮耷拉的老眼里浮现一抹笑。


 “规定皇帝一举一动的繁文缛节,就是这么来的。一件事,模糊两可地说了,忠心地给你出一个解决办法。看似四角俱全。其实,那可能是一个最有利于他们个人利益的办法。但是你手里的信息都来自他们,你不知道所有实情。阅历低了,可能都看不出来折子上的五千年语言魅力。”


 “阅历,不是读书,要深入民间门了解民情。还有一种可能,他们懒政或者不够敏练等等原因,自己也不知道所有实情。但是等你知道实情后,再要想办法,怎么处理。”四爷给老父亲一手荡开伸到脸上的一枝枯柳条,康熙望着湖面上的水鸭子戏水的天然,面上云淡风轻。“因为你不能一个人四只手做完天下所有事,要识人、用人。”


 “玛法,这很危险。怪道书上说‘兼听则明偏信则暗’。可是书上只有这句话,实施起来……”弘晖嬉笑。“玛法,您有好办法?”


 “有!你们先自己想。”康熙瞅着孩子们一下兴奋一下焉巴的小样儿乐呵,取笑道:“尤其你们阿玛的脾气,他们都知道。上折子的时候言语会更谨慎,生怕漏了马脚。他们现在呀,要一点点地试探你们阿玛的弱点、行为习惯,你们阿玛要抓真相,可难喽。”


 咳咳咳。


 四爷摸摸鼻子,求饶道:“汗阿玛,儿子这样的好脾气人,人见人爱。”


 康熙喉咙一梗。


 “好好好~~你是好脾气人。”


 瞧着孙子孙女一个个“阿玛最好”的小样儿,康熙黑脸。凉亭风大,四爷接过来李德全手里的披风给老父亲披上,扶着他下来凉亭,在假山避风路边散步。外头苏培盛前来汇报事情,被李德全拦着,急得抓耳挠腮,却只能等着。


 晚上,孩子们都跟着皇后走了,四爷回来朗吟阁,宣见了等候的音图、苏培盛、王之鼎、饽饽等等人,吩咐:“很好。再仔细地去查。”听匆忙赶来的弘晖说了大致审讯结果,瞅着厚厚的两堆折子,嘱咐弘晖:“要五岁以上的弟弟妹妹们不要早睡。”弘晖张大了嘴巴,四爷踏着初升的星光月色回来畅春园清溪书屋伺候康熙洗漱,扶着康熙躺到床上,四爷给掖好被子,坐在床边的绣墩上,一样一样汇报:


 “汗阿玛,儿子潜邸的人,傅鼐、常赉、博尔多、阿林、傅敏、遂和德……这些侍卫,打算安排去不同衙门,做八、九品员外郎一类小官儿。李登云、海保、孙海成……这些包衣,打算送进内务府学习。年羹尧、沈竹、冯国相这些熟悉的汉军旗官员,暂时职位不动。太监总管,从原来的各候选中选。”


 康熙小小的惊讶:“不提拔你手下的苏培盛?还有你的两个管家,不进内务府?”


 “暂时先看看他们的能力。苏培盛需要时间门适应宫里环境。”


 顺治、康熙,都是打小儿长在宫里,直接登基的。四爷却是出宫进宫,用惯的人手和原有宫女太监嬷嬷,是两套人马。康熙原来的老人都担心被替换,老四必然用他的亲信,康熙都明白。


 他惊讶的是老四的“不着急”。


 “说说,你有什么打算?粘杆处留着?”康熙真惊讶了。


 “留着。这些年,因为大清外交事务越来越繁重,理藩院、礼部打理大清内部民族部落,沙俄和大清的外交。至于,大清和其他国家的外交,儿臣认为,适当地改一改。儿子在圣旨里说,太监宫女嬷嬷五品、六品官儿,打算留给粘杆处的人。只是,这个新司,汗阿玛您看,去慎刑司,还是理藩院?”


 康熙陷入思考。


 华夏自古以来大邦大国自居。大清朝廷入主中原,一开始没有管外交的人,它们也没有外交概念。周边国家来我朝廷,是来“朝贡”的。换句话说就是来送礼寻求帮助、或是来表表忠心,再不济也是来“见世面”的。


 只是远来的都是客,堂堂当老大的,必须对这些“小弟”“有礼”。应该赏赐点什么,总不能让他们空着手回去吧。所以这里面的规矩基本归理藩院和礼部管理。藩代表下属,理藩就是管理下属国的事物。这不是平等的外交方式。如今只因大清朝强盛,大清皇帝甭管看谁,一律低头俯视。


 理直气壮的。还不用送大量礼物来维持。正正经经地收取贡品。


 现在不行了,这些西洋外藩人不比大清还横吧。至少,这种以上对下的方式不好使了。


 “……去慎刑司,情报集中一个衙门,容易引发慎刑司专权。去理藩院,容易造成两个衙门内斗,情报不兼容,误事。不管是上对下,所谓的平等外交,主要是情报和抓他国间门谍送出去间门谍,耍嘴皮子。研究院里,电台传送消息的试验成功了?”


 “基本成功了。在改进。”


 “嗯。叫国际安全司或者地球和平局吧。光明正大的。至于去哪个衙门附属,看运转情况。”


 康熙迷瞪眼瞅着老四,难道老四真要饽饽当官儿?负责外交情报?按照康熙的理解,男女到底不同,不舍得杀了就收入后宫,康熙还是知道饽饽的美名儿的,江湖人称活阎王手下鼎鼎有名的蛇蝎大美人儿。


 四爷纳闷老父亲的眼神儿:“儿子记住了。府里侍卫们管家有要当官的,先学习学习,儿子观察观察,看看怎么用。昨天晚上,儿子派粘杆处去查造办处管事赵昌、乾清宫管事魏珠,懋勤殿首领太监张起麟。选一位做太监总管。另外派人去查江苏巡抚吴存礼。”


 “这一点想的周到。宫里和府里,不一样。”康熙话音一落,心里暖烘烘的,儿子果然顾着自己的体面那。“江苏巡抚吴存礼……”康熙翻个身,一个胳膊支着脑袋,瞧着熊儿子一副“儿子聪明”的嘚瑟,乐了。“你小子呀,就是鬼心眼儿多。”


 康熙在位62年,整顿吏治,惩治**,收到了一定的效果。但是,他爱名声。虽然有四爷的几次整顿堪堪维持住官风习气,但康熙到了晚年,由于精力的问题,没有那么勤政了,也不去求真相了。官员们被四爷管着,有的缩手了。但谁不爱银子?自己不爱家人爱啊,有的胆大的,都学得手段更精了,甭管真的假的,反正变得大清到处都是清官了。


 “此时清官,或分内不取而巧取别项。”就康熙这几年年也培养了一批“忠贞之士”,吴存礼就是其中之一。汉军正红旗人,历任云南巡抚、江苏巡抚。江苏巡抚下辖苏州府、江宁府、淮安府等8府,太仓州、通州、海州3州,以及海门直隶厅。这一片经济发达,商业繁荣,历来就是朝廷的财赋重地。由于其由于善于“表演”,他被康熙视为清廉好官,实则吴存礼在江苏巡抚任上干了足足8年,早就捞得盆满钵满。


 康熙有点意识到,但一个是他老人家“好官”的话都出口了,再则太平盛世的,也不好接连爆出来大官贪污,影响大清官员形象,也就放过了。但他到底意识到了,知道老四登基后就要清查整顿,贬斥了不少得用的官员,却留下吴存礼在任上。


 “去年呀,吴存礼还写了一首诗歌:‘曾记临吴十二年,文风人杰并堪传。予怀常念穷黎困,勉尔勤箴官吏贤。’以此来标榜自己的清正廉洁,勉励手下的官员勤政清廉。他呀,最是会装清廉的其中一个。他不光会装,还擅长结交。查他,估计能查出来一大串儿。”


 下去一批,上来一批,整顿整顿,调换调换。自己下不去狠手,正好老四来办了。康熙表情有点感叹。


 四爷接过来一杯奶汤用着,又道:“汗阿玛,两江总督,儿子打算派其他人去。噶礼在两江做这么多年功劳大,您看,去什么地方好?”


 康熙皱眉:“打算派谁去两江?”


 “完颜家的查弼纳,目前担任兵部右侍郎。”


 “嗯,他能力不大,但人有血性,忠心耿耿。可。但是要给派几个能干的跟着,才好要他管住两江。将来即使要他去打仗,要谨记,他就一个榆木疙瘩只会听命冲杀。噶礼,看时机,从牢里提出来,先在京城六部呆着吧。他在两江这么多年,手里银子挺多……你呀,要收拾他,多少给他留点儿。”


 “儿子记住了。”


 “还有他家里孩子们的指婚……”康熙到底顾着他保姆嬷嬷的后人。


 四爷哭笑不得,放下汤碗,学着噶礼哭求的表情语气:“我家孩子都好啊,男儿是好丈夫,女儿是好贤内助。”


 “噗嗤”,康熙喷笑出来:“你看看他的儿女孙子孙女们,有合适的吗。”表情一收,叹气道:“管着江南织造的曹家、李家,我本来以为他们不贪用公款就成,可是呀,他们在江南时间门太长了,……一家人都享受惯了……”


 说着话,康熙困意上来,表情疲惫,四爷忙扶着康熙躺好,弯腰轻轻掖被子角,哄着道:“汗阿玛你安心睡觉,儿子谨慎考量。”


 “嗯。”


 康熙对自家老四的行事放心了,不骄不躁,不急于收拢权利,凡事和自己商量,和以前一样父慈子孝,是个好的。


 康熙睡着了,四爷检查窗户,轻手轻脚地出来寝室,嘱咐李德全等宫人照顾好,老人觉少,夜里起夜等等。这才领着侍卫,出来畅春园,回来朗吟阁的书房,听说弘晖领着弟弟妹妹刚在做功课玩水,看看时间门,距离熄灯时分还有半个多时辰,吩咐苏培盛:“派人,去将五岁以上的皇子皇女都唤来看折子。”


 苏培盛傻眼,看看折子,看看主子爷,看看主子爷,看看折子。


 五岁以上?皇上这是连五岁以上的皇子皇女都开始使唤了?


 四爷瞥他一眼:“快去。”


 苏培盛愣愣的:“嗻……”


 “对了。”四爷想起来一个事儿。苏培盛脚步一顿,双眼充满希翼地瞅着皇上,果然皇上也是疼小主子的,要改成十岁以上的?


 “你们十三爷查抄的城门当铺,赏赐给你了。派人好生管着,位置好,生意一定好。你也手头松快松快。”


 苏培盛眨眨眼,反应过来皇上赏赐自己当铺,双腿“扑通”跪倒,激动道:“奴才……叩谢皇上隆恩。”


 “嗯,去吧。记得给多穿衣服,秋天夜里冷。”


 “……嗻!”


 苏培盛声音发颤,面带潮红,满脑袋是自己有铺子了的激动,有铺子了!有固定收入了!退休养老每个月也有进项银子了!


 他恍恍惚惚地出来书房才想起来要给小主子求情,可教育孩子的大事,四爷一贯拿大主意的,求也没用。他在书房门口转圈圈地纠结一会儿,捂着胸口缓一缓激荡的情绪,将值夜的四个传旨小太监都散出去,自己亲自跑到青莲苑,求见皇后。


 *


 “娘娘,皇上吩咐,……所有五岁以上的小主子,都去朗吟阁书房。”苏培盛还是有点说不出口。


 “发生什么大事了?”水晶门帘一晃,皇后大步从寝室出来,刚卸了妆,脸上惊讶的无以复加。


 苏培盛继续跪着不敢起来,吞吞吐吐:“没有大事。就……就……跟着皇上学习,看折子。”


 皇后:“!!!”


 苏培盛一咬牙:“公主们……也去。”


 !!!


 这下子,一屋子的宫女嬷嬷都惊吓到了。


 公主们也去?


 也要学习看折子?


 苏培盛目光祈求地看着皇后:“皇上说,给多穿衣服,秋天夜里冷。”


 刷!所有人一起看向皇后,娘娘您不能答应啊。


 皇后狠狠地一闭眼,再睁开,深呼吸,深呼吸,再深呼吸。肃着脸吩咐自己的嬷嬷宫女:“去小主子住的东西书房,快去。嘱咐着多穿衣服,披风、手炉、灯笼都备好,快!”


 “哎!”


 宫女嬷嬷们因为皇后的决断,一时失去思考能力,口上答应着,脚上大步出了屋子。


 苏培盛一口气松懈下来,一擦脑门,都是细汗。


 皇后一皱眉,看着他:“苏管事快起来。你跟着你主子爷的时间门长,除了孙嬷嬷,就是你了。你凡事用心照顾着,细心之处,你们主子爷和我们呀,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苏培盛一站起来,这才发现自己刚担心万一皇后不答应,后背都出汗了。他迷茫地睁开眼睛:“娘娘,都是奴才应该做的,奴才的本分。”


 “这就是苏管事难得的好处了。这进了宫,都有点不适应。宫里头,大不一样。你看着下面的人仔细着,莫要失手犯了错。倘若犯了错也不用怕,交代清楚,有心改正就是好的。”


 “哎,奴才记住了。娘娘大度,是奴才们的福气。”苏培盛是真心觉得自己命好,遇到的当家主母也是好的。


 皇后也觉得苏培盛做事有分寸,爱银子也有底线,是个好的。


 “三阿哥家里,派人去通知了吗?”


 “派去了。”


 “那就好……”


 皇后和苏培盛简单地说着话,披着披风,将陆续赶来的孩子们都仔细看看,确定没有礼仪失误,谆谆嘱咐道:“好生照顾好你们阿玛。到熄灯时间门了,就休息。”


 孩子们重重点头,脸上透着“长大成人看折子”的喜气儿,小糯米孝顺道:“额涅,您也早点休息。”


 孩子们跟着宫女嬷嬷太监,浩浩荡荡的一大群人跟着灯笼走,皇后站在门口望着,一颗心也提了起来。


 登基三天大假还没过去那,就要孩子们跟着学习了。这要开始办差,这不一定怎么严厉那。皇后一想起夫婿当年办差的辛苦,就心口疼。她实在不忍心看孩子们也这样辛苦。可她又知道,不辛苦学习,怎么知道人情冷暖世故?


 这要她的一颗心揪着,一手捂着胸口,想去朗吟阁看看,抬脚又缩回来。可不去,她又如何能睡得着?


 “姐姐?”


 年妃的声音响起,皇后一回头,看见她穿戴简单地扶着两个宫女的手,走的又快又急,叹气道:“你怎么过来了?”


 “我担心孩子们。”年妃上前行礼,皇后扶起来她,她微微蹙着细长的眉,美目含忧。“姐姐,你要休息吗?”


 “我哪里还睡得着?”皇后拍拍她的手,关心道:“甜虾睡了吗?”


 年妃顿时笑了:“玩水玩得尽兴,睡的小猪崽似的。”


 皇后也高兴:“甜虾体格好,能吃能睡。小米粒说,甜虾有练武天赋。”


 “真的?”


 “真的。我也惊讶那。不求武功多高,身体好就是最好。对了,我这里有一本好书,几个大孩子在看,我也翻翻。”


 皇后说着话,拉着她的手进屋。反正都睡不着,干脆在寝室里看书,好歹度过这大半个时辰。


 正院里灯火通明,所有人都踮脚瞅着朗吟阁的方向。


 朗吟阁书房,九龙灯照耀的书房亮如白昼。四爷一身家常便服,端坐御案后,正在书写一个批复,听到孩子们的请安声,一抬头,跟要孩子们回家吃饭一样的语气:“都坐下来,将折子都看看,分类归置。”


 !!!


 “儿子/女儿遵命。”


 呆愣愣的童音。四爷却没有在意,点着下巴示意苏培盛。苏培盛正吩咐小太监们抬进来桌椅,看见皇上的眼神,忙将折子都搬到小桌上。


 弟弟妹妹们条件反射地看大哥,听到消息的喜气儿还在,但整个人变得严肃庄严起来。看折子呀!帮阿玛呀!


 作为大哥·弘晖真心心疼地看一眼弟弟妹妹们,微笑安抚道:“看看,分类放。请安的一类,说事情的一类。有不懂的记下来,重要字句也点出来。错了没事,慢了也没事,不要怕。来,大妹和我一起发,三弟,你的;四弟,你的;五弟,你的;……”


 孩子们乖乖聚在三张小桌边,坐着的,站着的,靠着墙的,一人捧着一本折子瞪大眼珠子一字一字地看,表情庄严肃穆。年纪小的刚入学,字儿还认不全,趴在桌上一边看一年翻《康熙字典》《说文解字》。年纪大一点儿的,字儿都认识,句子也能看明白,但不大理解其中事情,抓耳挠腮地琢磨,想问问哥哥姐姐们,瞅着阿玛专注的侧脸,不敢。更着急。三三两两地窃窃私语。


 弘晖、小米粒等大哥哥大姐姐们,暂时顾不上他们,虽然他们出门办事多了,很多事情都知道了,但毕竟第一次接触国家政务,非常谨慎。


 所有孩子们的一颗心提到嗓子眼儿。


 安静中,胤祥一进来,就迎接了所有侄子侄女们的热切目光。


 “给皇上请安。”


 “胤祥,你坐。苏培盛,上茶。”


 苏培盛进去上茶,胤祥没坐,凑上前腆着脸笑着问:“皇上,皇子皇女们现在就开始学习?”


 “嗯。免得今晚上朕批复不完折子熬夜,你又来催。”


 咳咳咳。


 胤祥感受到后背上侄子侄女们越发浓烈热情的视线,再次鼓起勇气:“皇上,皇子公主们可能看不大懂,臣给讲讲?”


 四爷一抬眼,目光冷傲:“简单教导两句,主要要他们自己领悟。”伸手,接过来弘晖看完的折子,仔细翻看……


 胤祥大大松一口气,感受到侄子侄女们庆幸感激的小眼神,哭笑不得。


 福沛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瞄着阿玛,脚上悄悄挪到十三叔身边,小手拉拉十三爷的衣襟:“十三叔,为什么上面说,这件事只有小的后遗症,后面又说,这件事没有大的后遗症……”


 “我们平时替一个人说话,事前说此事只有小的后遗症,可以忽略;事后……”


 “我知道!事后出来大问题了,又说这件事没有大的后遗症……家里管事和嫡额涅汇报事情,也是这样。怪不得!”福沛恍然大悟,原来,这就是玛法说的,五千年语言文化的魅力呀。


 小汤圆听着更好奇了,眨巴一双和她阿玛一样的深邃大眼睛,长长卷翘的眼睫毛一刷一刷:“那十三叔,为什么闽浙总督要给阿玛送核桃果干土特产?”


 胤祥接过来一看,笑道:“折子上说,今天闽浙地方收成好,可怎么个好法儿?主动表示送上来果子等物儿,给皇上看看,就是机灵了。”


 “哦~~说地方晴雨表,说有无洪涝灾情等等,也是这个原因。”


 知道阿玛关心地方收成,知道其他官儿会瞒报收成不好的消息,生怕影响年终绩效,机灵的官儿们,比如闽浙总督便主动地通过其他方面,证明自己所言非虚,还能通过送礼,和阿玛联系感情,表示亲近。


 弘历一眨眼,懵懂道:“十三叔,看我的。十三叔,杭州织造孙文成上折子说,他帮助高士奇的儿子高舆传递三个皮箱给阿玛。十三叔,高士奇是谁?”


 “高士奇呀,字澹人。你们听说过‘澹人’的故事?”


 “……知道!嘿嘿!”弘历想了一下就眼睛一亮,身边的弘昼眼珠子骨碌一转,也明白了。弘晨不知道,拉着十五哥哥的衣襟着急。弘昼转头窃窃私语地哄着弟弟妹妹道:“明儿和你们讲。”


 大点儿孩子们在四九城玩耍,都知道三四十年前,四九城以前大街小巷遍传,“五方宝物归东海,万国金珠贡澹人”。高士奇和徐乾学是两大贪官,玛法因为各种原因要他们回家养老安亡,如今高士奇的后人知道阿玛登基,这是主动送上部分贪污款求饶?


 事事皆学问啊。小有所悟的小布丁举着折子好奇道:“十三叔,看我的。济南知府说,他要给一个钱庄富商请功,要给富商一个虚官儿的名分,什么功劳,侄女儿看不懂。”


 胤祥接过来折子一看,转而问弘晖:“大阿哥,你记得,上次你三伯父说济南要操办一个藏书楼的大工程吗?”


 弘晖正在给体弱的福宜拢紧厚披风,闻言微微蹙眉:“十三叔,侄儿记得。按计划,工程这个时候已经结束,开始运营了。是不是工程出来问题,要找富商接手?”


 “正是。这个事情呀,说起来话长。大约是工程如今没能按时开始运营,但是户部批款用完了。于是找富商接手,富商花银子,他给富商请功,要一个名义上的虚官儿。当然,具体情况,还需要查实。”


 孩子们一时都安静了。


 这是拿朝廷的官儿,卖银子那。


 至于户部批复的银子花到哪里去了,还用问吗?不是监督不利被工程商卷钱跑了,就是被济南官员们一层层贪污了。也有可能是找的工程商没造好,导致这烂尾工程需要推倒重建。各种原因都有。遇到阿玛登基,他不敢再和户部要银子,便找富商和朝廷买单。


 弘历看向品茶休息眼睛的阿玛:“阿玛,回复济南知府,要他说明情况?”


 弘昼鼓着脸:“他可能只会糊弄地说。玛法说山东巡抚谢赐履是好官,山东巡抚衙门也在济南。阿玛,我们向他询问?”


 四爷合上手里的折子放在桌边,朱笔放在笔架上,一抬眼,笑道:“还有什么其他办法?”


 “女儿有一点想法。”小米粒蹙眉道:“阿玛,女儿不知道还有什么办法,但是山东,山东文风类比江南,但以科举为官为本。其官场文化,可居全国第一。每次科举考试,他们的成绩,都是好的。全国的官员们中,占比例也多。山东又是孔孟之乡。可是女儿听通州慈幼院的院长说,她的侄子侄女在山东老家,很是发愁孩子的进学,说学院里,官儿们比老师多的多。”


 “噗嗤”“噗嗤”弟弟妹妹们都喷笑出来,笑了一会儿,都是惊讶地瞪圆了大眼睛。


 “大姐姐,官儿们比老师多?还是学院吗?这事,有证据吗?阿玛,要不要派人去山东看看?”


 “大姐姐,那院长还怎么说的?山东官儿多,人人只管当官,我知道。但学院啊,学院啊,读书的地方呀。阿玛,可能户部批复的学院教育银子,都被官儿们拿了?”


 孩子们一人一句。


 四爷瞅了胤祥一眼,胤祥无奈地笑。弘晖咳嗽一声,一个个孩子齐齐收敛表情,装乖。


 四爷放下茶杯,环视一圈。


 弘晖作为代表鼓起勇气:“阿玛,十三叔,山东这样的事情很多,如果任由发展,大清的官员体系臃肿膨胀。有关如何知道地方上实情,我们将折子范围扩大?我记得,大清入关之初,沿袭前明旧制,官员有事报告,公事用题本,私事用奏本。题奏本都由通政使司进呈,内阁大学士“票拟”后酌情上奏皇帝。运转速度十分迟缓,而且由于经办人员过多,容易造成泄密,使得实施政务受到很大限制。因此玛法登基后开始用奏折,部分官员有权直接上折子,中间门不经过人手。”


 小汤圆看看桌子上两堆的折子,想想阿玛每天批复这么多,还有上午的奏折不计在内,顿时眼里的折子变成一座座大山朝他阿玛压来,水灵灵的会说话的眼睛心疼地望着阿玛:“阿玛累。”


 四爷给闺女一个欣慰的小眼神。


 胤祥忍住笑,瞅着其他孩子们。


 弟弟妹妹们一起看向弘晖。


 弘晖气沉丹田,郑重承诺:“阿玛,以后我们都帮您看折子。”


 “乖。”


 四爷忍住笑,鼓励道:“你们想的都很周到。阿玛因为你们骄傲。”


 “阿玛,我们乖啊。”


 孩子们异口同声。握紧拳头,一副小战士的架势要帮阿玛打架。


 胤祥连忙低头掩饰脸上的笑意。


 四爷倒是绷住了,深邃的目光里都是为人父亲的自豪。


 快到熄灯时间门了,成家的回自己家,大点儿的哥哥姐姐们送弟弟妹妹们回去,到正院的时候,见到皇后和年妃,没有和往常一样撒娇,一个个端正“大孩子”办大事的严肃模样,忒是显摆。皇后脸上肌肉抽搐,不想和这伙儿被他们阿玛卖了,还很骄傲地帮忙数银子的傻孩子们。


 “早点回去休息吧。”皇后目光“鼓励”,“心疼”地一挥手。


 “儿子/女儿告退。”孩子们雄赳赳气昂昂,气势磅礴浩瀚,小宇宙爆发震动浩渺夜空星辰月亮。


 皇后/年妃:“……”


 *


 四爷初初登基,要开始行动。内,于宗室诸王的态度不明。外,于地方上满汉大臣的朋党倾轧,打算广开言路,劈开这层层迷雾。而今晚胤祥前来,还有一个原因,直隶总督赵弘燮病了,极力瞒着,生怕被退下来养病,但是他病的不轻,躺床上不能动弹。


 第二天,四爷登基后的第一次小朝会,就在朗吟阁书房前院,有点随意。但是,在京官员有资格来的都早早地来了,两百多人占满了前书房和院子。也不知怎么的,明明皇上还没来,却都紧张地额头冒汗,想打嗝儿打喷嚏的都硬憋着,低头检查检查服饰,整齐干净熏香熨烫,昨天也专门修面洗澡了,可还是提着心。往日的寒暄言语讥讽小声商讨等等全无,安静的只有越来越急促的呼吸声。


 扫院子的两个小太监天黑提灯笼扫了一夜落下的落叶,又有院子里的石榴树等等树木的黄叶随风一片片打着旋儿飘下。此时晨雾起,天边露出鱼肚白,中间门道上大力太监甩着静鞭,四爷迈着“好心情”的晴朗八字步进来大殿,端坐龙椅,听着众人行礼:“给皇上/请安请安。”面带微笑。


 “起。”


 丹陛下方的人小心翼翼地起身,偷看一眼,瞧着皇上穿着日常的蓝缎织四团金龙纹绵小朝服宽大无束腰,挂配套的青金石朝珠。潇洒飘逸持重沉稳。戴着一顶红缨宝塔同色小冠帽,略深近黑的蓝色衬托的肤色更白皙,深邃清亮的目光不笑也笑,笑时如朝露。一句话也不说,只在高高在上的龙椅上,好似时光无论快慢,都气定神闲。端正的坐姿中透着随意,表情,皇上真的笑了!大臣们一个惊醒,顿时被吓得大气不敢喘。


 一个个抖着嗓子,将该说的事情上奏,主动将四爷可能满意的解决办法提出来,面对四爷越发温和的俊脸,战战兢兢地庆幸,躲过“第一次”了!好想哭。


 四爷:“……”朕的大臣们越看越有点可爱。


 弘晖等孩子:这些人,还挺乖,没耍嘴皮子,要阿玛劳神。


 胤祉、胤祺等皇叔们:这些人,这两天都在背地里嘀嘀咕咕的说“皇上被人蛊惑要改革,我们要帮助皇上明白过来……”,见到四哥/四弟却都焉巴巴了,果然是活该!看谁有本事舍得辞职回家!哼!


 大臣们:我们是想辞官来着,可我们写好辞呈了都哭了,宁可小命没了,也不舍得辞官啊。


 四爷:“……”瞧瞧这萧永藻、嵩祝等人“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表情……宛若小鸟依人萌萌哒。


 来自奥斯曼的老猫踱步上来书房,身上穿着如梦似幻的雾蓝色宁绸小马甲,梅花小步脚步优雅迷人,如入无人之境地穿过人群,来到四爷的脚步,在四爷的石青色绒缉米珠绣朝靴上趴下来,舒服地眯眼打盹儿。


 四爷心疼地看一眼脚上越来越老的老猫儿。弘晖等孩子们、胤祉等皇叔们,一起装没看见。


 大臣们傻乎乎地看着老猫舒服地摇尾巴,心里素质低差点当场哭出来:好想变成皇上脚边的一只猫儿嘤嘤嘤。


 四爷:“……”


 正蓝旗提督鄂伦岱猛地站出来,声音洪亮:“皇上,有关京畿八旗军禁酒令的实施,臣有本奏。目前京畿地区的八旗军尚好。各地方八旗军,均不擅近战,疏于弓马骑射,依赖火器。”


 “哦~~”四爷眼底一沉。


 大臣们一个激灵。纷纷抢着站出来抢着回答:“皇上,弓矢櫜键乃是国家大事,将士们纷纷重用火器,疏于训练,可派人到各营巡视,监督将军们严格考核。”


 “皇上,火器重要,但将士们的体能同样重要。虽然大清刚打完三年战事,三十万大军受到磨炼。但地方军营的弊端也暴露出来。臣建议,从严治军。考核不合格,退兵回家。”


 “皇上!……”


 一人一句,那慷慨激昂、义愤填膺的“没有近忧必有远虑”“从严治军”响彻宽敞的书房正殿。生怕皇上想起来,之前完成一小半的,裁减官场和军营各种闲散人员。


 四爷装没想起来,听着大臣们群情激奋,畅所欲言地提议各种整顿军务的方法和实行,俊脸上露出来一丝丝矜持的满意之色。反应过来,这也是一种裁员的大臣们,低头掩饰发红的眼睛和浑浊的眼泪。


 四爷的眼里,这是皆大欢喜的一场朝会。


 大臣们的心里,这是死里逃生的一场朝会。


 难道四爷当皇帝了,变得稳重顾全大局,知道我们官儿们的不容易了?抬头看看东方初生的太阳,是从东边升起来的不是西边呀,精神错乱啥那?


 可到底还是心存侥幸。


 当皇帝,和当皇子,完全不一样啊。万一皇上醒悟了?改吃“素”那?


 隆科多恼怒地看一眼鄂伦岱,今天居然要他抢了先!抬脚走了。鄂伦岱得意洋洋,大摇大摆地离开了。


 胤祉等皇叔们:皇上四哥/四弟真有点奇怪,最近老实一点,用心办差。


 弘晖等皇子们:阿玛真有点奇怪,最近乖一点,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四爷在所有人热切目光的注视下,“恭送皇上/阿玛”的欢呼声中,抱着老猫儿出来正殿,从过道直接进来东偏殿,一边用点心用茶休息,一边吩咐苏培盛,去提溜上来张廷玉到书房来,就在东暖阁的私密地方。


 “给皇上请安。”张廷玉因为被康熙训斥罢官,如今一身灰色书生长袍,宛若民间门文人。


 “衡臣,坐。”四爷神色悠哉,脱去朝服,换了一身半旧胭脂紫素色长袍,颇有“仙风道骨今谁有”的架势。盘坐着在炕上用茶,神色颇有亲近。晴朗秋日上午的太阳灿烂地落在侧脸上,细绒毛都清晰可见。


 “……谢皇上赐座。”张廷玉偷瞄一眼皇上的好心情,心里越发不安。一起身,在炕前绣墩上,小心翼翼地做了一个屁股边儿,浑身紧绷,随时站起来的恭敬架势。


 “衡臣呀,你也怕朕?”四爷的俊脸在斗彩缠枝莲茶碗里,如画眉眼夸张地乜他一眼,有点伤心。“我们可是青梅竹马的关系。”


 张廷玉一张脸青白交错,上次一句“青梅竹马”,要他帮助太上皇秘密请客富裕老臣们,收上来五百万两银子的礼包,被同僚大骂“奸臣”。这次……。


 “皇上,臣不敢当。君臣有别。”张廷玉诚惶诚恐。


 “哎,别怕,朕知道你一贯守礼。朕会护着你的。”四爷很有义气的模样。“衡臣呀,我们相识多年,你是最知道朕的人,朕离开你不行啊。有些个事,不是你来办,朕不放心啊。”


 张廷玉一颗心“砰砰”跳,皇上这是要他赴汤蹈火啊。他只能安慰自己,他是文臣顶多就算做了什么,再被骂几句,不是将士,不用上战场。


 “皇上信任臣,是臣的荣誉。皇上但有吩咐,臣一定用心竭力。”张廷玉说着话,心里也是酸酸的,无缘无故被太上皇罢官了,如今新皇登基,眼瞅着连皇叔们都不册封,他的前途那?


 “嗯,衡臣果然是朕肚子里的小蛔虫。”四爷言语“真诚”,目光“赞赏”。瞧着张廷玉呼吸不畅的急促,矜持且优雅地微笑。“朕打算,扩大奏折使用范围。并且做一套具体的奏折制度出来,有你来制定具体章程。”


 张廷玉眨巴眨巴眼睛,反应过来,吓得要哭不敢哭的,木愣愣地起身行礼道:“臣领旨。”


 可能是自己的态度要他惊讶,从茶碗里露出来双眼的他还是稍有儿时初见的稚嫩感,这抬眼微惊的模样,煞是有富家好儿郎的单纯。


 “好好办,诸葛一生唯谨慎,吕端一生不糊涂。衡臣呀,朕信你。”四爷安慰着,放下茶杯,目光凝注张廷玉。


 张廷玉的小心肝儿“扑通扑通”直要跳出来胸腔。


 “奴才感激涕零,千言万语不能表达。皇上信重奴才,是奴才的莫大福气。奴才愚钝,不敢比照诸葛亮和吕端,唯有竭尽奴才全力。天气渐冷,皇上您注意保暖休息,奴才告退。”张廷玉声音发颤,面带潮红,一撩袍子,磕头,一起身,严肃着脸,端着忠臣的架势,一步一步坚定不移地离开了。


 四爷瞅着他“赴死如归”的背影,摇头失笑。


 扩大奏折制度,免去了中间门环节的传递,不但奏折能迅速递到皇帝手中,而且在皇帝朱批御旨后,又可直接发还上奏官员,马上付诸实行,从而大大提高了办事效率,必然给大清政治带来积极的影响。中央和地方上的公私事件和人际关系,无论巨细,皇帝都可以从奏折中直接了解到,进而更精准地整饬吏治,监察民情,发号施令。


 好处很多。对于勤政能干的帝王来说。但弊端也有。皇帝毕竟是一个人,人都有偏见私心喜恶思考不周,难免出现其他问题。其二,这必然造成大臣们相互告密,因为谁也不知道谁向皇帝打了什么小报告,干脆一起打小报告。看似铁板一块,默契地要糊弄新皇维护官员体系利益的人们,必然裂开一条条缝隙。


 这些,四爷想到了。张廷玉也想到了。


 张廷玉身为士绅官员之一,但他没有劝谏。大臣们因为以往对康熙的态度,或者因为皇上新登基还没坐稳龙椅,折子上习惯的含糊,要皇上生气了。皇上不是康熙、顺治长在宫里的皇帝,皇上办差多年,于地方上衙门里的猫腻熟知,折子言语再怎么遮掩,他一眼明了。


 自己这次又要被骂“奸臣”了。


 可他,是大清的臣工。他记得父亲临终说,身为这片土地上一个良心未全泯的臣工,他能遇到康熙皇帝,是大幸。


 自己遇到皇上,也是大幸。


 张廷玉快步出来朗吟阁,站在仪门口,望着进进出出打招呼的太监侍卫大臣们,抬头看天,今天又是一个好天气,阳光淡淡的不刺眼,慵懒迷人温暖,酥软人的骨头。


 皇上还记得给他差事,皇上没忘记了他!张廷玉眼泪飙出来,忙伸手擦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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