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纠结
高天明一直是工作狂，所以自然平常和女儿之间没有什么交流，父女之间就算谈话，也充满了公事公办的色彩。在女儿年幼的时候，高天明对此不以为意，觉得反正只要满足了女儿的物质需要就可以了，他从小都很舍得给女儿花钱，可是感情显然不是单纯靠钱就能培养出来的，所以两个人之间的感情一直都有些淡漠，等到了女儿成年，高天明发现不对想要改变，但是多年来形成的相处模式哪里是说改就能改的？
所以他也只能徒叹奈何，和女儿维持这种不上不下的关系，这也是他充满光辉的一生当中少有的几件遗憾之一。
“坐吧，小洁。”高天明收敛了一下心中翻腾的思绪，尽量让自己表情显得亲切温和一点，“最近还好吗？”
“我挺好的，谢谢关心。”高洁眨了眨眼睛，似乎不明白为什么爸爸突然对自己嘘寒问暖，不过还是老实回答了，“爸爸你也多注意下身体吧，少抽点烟。”
“嗨，有的时候不抽不行啊……”高天明叹了口气，一瞬间似乎多了一些苍老，没有了惯常的强势，“最近要烦心的事情太多了，得靠这东西来提提神。”
高洁微微低了下头，她心里知道父亲指的是什么。“爸爸，今天特意把我叫过来，是有什么事情啊？”
虽然是父女关系，但是高洁是相当懂得分寸的，她是公司的员工，而高天明是董事长，所以有关于公司的运营机密，能不问她就不问，免得干扰到父亲的判断，或者影响要她自己。
她身为董事长的女儿，在公司里面有很多人害怕她，要么就干脆讨好她，希望能够从她这里拿到什么好处，可是他们不知道，高洁最为讨厌的就是别人为了父亲而接近她，所以每次碰到类似的情况，她都想方设法地回避了过去。
虽然这种做法被很多人看成是高高在上不近人情，但是在真正有心的人眼里，高洁却得到了相当高的评价。
华家和高天明在董事会内的激烈斗争，虽然普通员工感受不到，但是高洁当然不会一无所知，相反，正因为知道许多内幕，所以她才倍感焦虑。
高天明是她的父亲，不管关系是否冷淡，父女之间的亲缘是不可能改变的，如果高天明倒台，那么她也不可能独善其身，就算不被赶出公司，至少也会前途尽毁，就像是……华昊的儿女一样。
这些年来华昊留下来的儿女在公司里面得到的是什么待遇，她当然是都看在眼里的，所以她也不会抱有什么侥幸心理。
可是，哪怕心理清楚这个事实，她的心里也并非完全期待着父亲的胜利，因为……
“好了，不说这些了。”在长时间的沉默之后，高天明终究还是没有得到女儿的安慰，他稍稍有些遗憾地叹了口气，“你刚刚看到了吧，有不少人走了。”
“是的，我过来的时候看到好几个人坐车离开了，其中还有顾叔叔。”高洁点了点头。
“他们都是什么表现？”高天明追问。
“嗯……我当时主要是想要来找你，没有特别注意过。”这个问题让高洁稍稍有些为难。
“哎……这就是你的缺陷了。”高天明笑了笑，招呼自己的女儿过来，“你太过于注重自己面前的东西，却忘了注意周边的环境，也不注意别人的情绪。而一个合格的领导者，本身的能力倒是其次，但是很重要的一点是他必须要有观察环境的能力，也要有察言观色的能力，只有这样，他才能够驾驭住他的部下，闷头做事、只顾眼前的人只能当员工，别的什么也做不成……”
“好吧，我知道了，我以后会注意的。”父亲的谆谆教诲，倒是让高洁有些不耐烦了，连忙打断了他，她明白，父亲就是想要借着这个机会向自己展示他的成就和威风。“那爸爸你是怎么看呢？”
“他们都各怀鬼胎，所以心里都很紧张吧。”高天明冷笑了起来，似乎对他刚才还谈笑风生的那群人多有不屑。“这些人当初投靠我，只是因为想要跟着我荣华富贵而已，如今看着我有些狼狈，就一个个都想着要保全自己，弃船逃生了……呵，也不看看他们自己，有几个是能成大事的料？真要离开我了，他们什么事情都做不成，也休想保全自己。”
“他们都想着跑？”高洁有些惊诧，“那顾叔叔呢？顾叔叔总会好一点吧？”
“哼，他好一点？我看他是更加坏一点才对吧。”高天明仍旧在冷笑，更加多了一丝讥讽，“他这些年来一直都跟着我，为的就是我吗？当然不可能了。你不知道吧，当时我们这群创始人里面，他只是个小字辈而已，做出的贡献也不多，没有我，他怎么可能在短短时间里面平步青云，最后变成董事会秘书？为了他自己的利益，他一直都表面上支持我，可是他以为我不知道吗，他这些年一直都在暗自培植自己的亲信，安插他们到各种要害职位，恐怕是打着以后慢慢架空我的主意吧……”
“啊？！”听到了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高洁不禁睁大了眼睛，显然难以置信。“顾叔叔……顾叔叔居然……会做这种事？”
“这有什么可奇怪的？”高天明又点燃了一根香烟，然后慢慢悠悠地回答，“我有野心，顾德兴当然也会有，我们这群人，要是没有点野心，那怎么可能聚在一起做大事？有野心就会有冲劲，有干大事的气魄，我还就怕他没野心呢！顾德兴这么多年虽然有自己的心思，但是他也是尽心尽力帮我铲除那些异己，是把好用的刀，所以之前我打的主意是再用他几年然后让他退休，现在看来是顾不上了……”
一边说，他一边唏嘘，然后不停地吞云吐雾，此时的他不仅没有了在旁人面前的暴躁，反而多了几分不可示人的阴鸷，哪怕是长期跟在身边的顾德兴，恐怕也会大吃一惊。
“爸爸你一直都太喜欢照顾那些小人了。”沉默了许久之后，高洁小声说，“他们这些人趋炎附势，而且最喜欢欺上瞒下，结果把你的名声败坏了，底下的人恨你。”
“没办法啊，谁叫这家公司一开始姓华！”高天明的脸上闪过了一丝痛苦和恼怒，“公司是我们这些人费尽心血一起搭建出来的，结果华昊却借着董事长的位置，大肆安插亲信，把公司变成了自家的私有物，把我们这些元老一个个排斥开……我不把他留下的那些遗毒清理掉，还怎么带领公司？要清理遗毒，最趁手最合适的，还不就是那些小人？他们虽然坏，但是坏有坏的用处，等他们把华昊留下来人都清理个干净，到时候我再换掉他们，让公司以正常的步调前进吧，总之现在是顾不上了。”
“何必做到这一步呢……”高洁垂下了视线，语气也变得似乎有些痛心疾首。“爸爸，我们难道和华家就一定得你死我活吗？他们终究对公司还是有贡献的吧。”
“不是我不想和他们和平共处，是他们不想和我善罢甘休！”高天明狠狠地将烟头摁在烟灰缸里面，“我虽然在打压他们，但是至少还是给他们留了一席之地的，可是很明显，他们不愿意，华昊死了，但是他的家人们还是把恒正当成自己的私家产业，他们只想着赶我下台，那我还能客气吗？”
也许是觉得父亲说的是正确的，高洁只能低垂下头，再也不发一言。
“最近几天，听说华宇长期出差去了，你知道这个情况吗？”高天明意味深长地扫了女儿一眼，然后收回了视线。
突如其来的问题，再度让高洁惊愕了，但是她很快恢复了正常，然后猛然摇了摇头。
“这个我怎么可能知道？我们已经很多年没有来往了，他也不可能告诉我这些啊。”
“根据目前所得到的情况来看，他是准备去找那些有些融资意向的机构，想要说服他们追加投资，完成他们的融资案。”女儿的回答并没有让父亲感到意外，他马上就接口了，“然后他们就打算发动董事会里面反对我的一派，和我来个决战，你希望看到这种事情发生吗？”
“我……我不知道。”高洁剧烈地挣扎了片刻，最后只是无力地回答。“不，我不想看到。”
这个傻女儿……哎。
一直都在冷静地观察女儿反应的高天明，禁不住在心底里长叹了口气。
她看上去到现在都还没有忘记啊。
没错，在好几年之前，高洁跟华宇是一对恋人，虽然都是富家子女，但是双方都谈得十分投入，并非那种逢场作戏。
原本这是一桩郎才女貌的好姻缘，可是在华昊突然死去之后，却面临了巨大的变数——华家虽然还保留着巨大的财富，但是恒正的管理大权却在一阵混乱之后，落到了高洁的父亲手里，而这也瞬间让这对恋人变成了敌对双方。
在一开始的时候，情况还算好，两个人还能够装作无视两家人之间的矛盾——可是随着高天明逐步剪除华家留下的羽翼，两人之间的阴影也越来越浓厚，直到最后，走向了一个不可避免结局。
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高洁对父亲也多了许多不满，这些年来和父亲的关心有些僵硬。
她最害怕的，就是华家和父亲走到决裂，而如今看来，这个结果似乎已经是无法避免的了。
这个结果让她感到痛苦和纠结，一边是自己的父亲，一边是曾经的恋人，两边无论谁赢谁输，都不是她想要看到的结果，可是现实已经摆在了面前，她只能迷茫地接受这一切。
“华宇过去和你的关系，我都知道，所以我一直都没有逼过你。”在异样的寂静当中，高天明再度开口了，“但是现在，情况不太一样了，爸爸需要你的帮助。”
“我的帮助？”高洁有些惊诧，“我……我能帮助你什么？”
虽然在公司内部层级倒也不算低，但是相比高居云端的董事会来说，高洁依旧只是一个普通的员工而已，她怎么也想不通自己可以在董事会内部的斗争当中发挥什么作用——而这也是她一直超然物外的主要原因。
“能帮助我的地方太多了，你不要妄自菲薄。”高天明又吸了一口烟，然后转过头去，对着滔滔江水喷了一口烟雾，免得惹得女儿不快，“对我来说，你最宝贵的一点就是可以托付信任。是的，其他人根本不值得我如此信任，但是你不一样，你是我唯一的孩子，要是连你都不能信，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呢？”
“爸爸……”高洁百感交集，忍不住喃喃自语。
一直以来，她从未听到过父亲对自己说出类似的话来，所以现在也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同样的，我应该也算是你最后的依靠吧？”高天明背对着女儿，一字一顿地问，“要是我不在了，你之前的努力和心血就都白费了吧？公司也不会给你留下一席之地，哪怕你曾经和华宇关系很好，那又怎么样呢？他们不会饶过你的，不为别的就为你是我女儿。”
高洁没有回答，她自己心里也清楚爸爸说的都是事实。
“所以，和那些墙头草不一样，我们才是真正一条船上的人，怎么跳也跳不开的。”也许是感受到了女儿的动摇，高天明继续说了下去，“爸爸以前从来没有求过你什么，但是现在，时候不一样了，爸爸必须要你的帮助，告诉我，你愿意尽自己所能地帮助爸爸吗？”
说完之后，高天明以殷切地眼光看着女儿，等待着她的答复。
“好吧，爸爸，既然你需要我帮忙，那我当然应该为你效劳，谁叫我是你女儿呢。”犹豫了片刻之后，高洁做出了回答，“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高天明有些不满。
“别让我直接去和华宇对垒。”高洁抬起头来看着父亲，眼睛里面似乎带着点泪光，“我怕我狠不下心来，毕竟我们曾经相处了那么久。我知道我的话有些幼稚，我们现在已经在跟他为敌，而且现在跟他也不可能再有什么交集了，可是就是狠不下心来，我怕我心软到时候还给你添了麻烦……所以，爸爸，唯独这一条，请你答应我。你要怎么对付他随便你，但是不要让我去，我宁愿在旁边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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