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卖身

 众人寒暄了一会儿，却还不见老寿星，大夫人解释道，“原本有贵客到来，老太太定是也要来迎接的，可惜她近来身上不大痛快，今日早早睡下了。”


 陈子无等人接过沏好的茶，大夫人道是没有什么好茶待客，只碧螺春罢了，只是这水还不错，是旧年收的荷叶露水。


 陈子无不懂茶，手中茶杯是通透青玉色，杯身金线缠成梅花样式。试一口这茶，只觉得清香逼人，喝完唇齿留香，又隐约有少少回甘。


 好喝是好喝，不过这对粗人来说，是山猪吃细糠。


 有一女子缓缓走过来，她梳着夫人的发型，穿着亮粉色的衣裳。圆圆巴掌脸，面色红润，看得出是个精神头十足之人，大概就是三姨娘了吧。


 三姨娘给众人简单行了个礼，便吩咐上菜。肖老爷介绍道，这是三姨娘，主要管家中的闲杂之事。


 肖老爷吩咐小厮，叫少爷出来见客。


 随后，陆续上了很多大菜，每人各配上一盅黄色汤罐。当地盛产一种大党参，区别于其他地方，这里的党参个头更大，煮起汤来味道十分鲜美，据说药效也更强，因其产量少，价格也更高。


 三姨娘瞧见了小芹儿，便对小厮使了个眼色，小厮见状立即撤走了小芹儿的汤。不过多时，换来了个白色汤罐。


 见凌云疑惑，三姨娘忙笑着解释道，“这是白果川北炖猪肺，这汤温补不上火。原本的党参牛肉汤太滋补干燥，不适合有咳疾之人。”


 闻言，凌云对她点点头，谢过她的好意。


 菜刚备齐，小少爷也到了。是个大约十二三岁的少年，身材消瘦，似是有些孱弱。他长得像二姨娘些，美中不足的是，他中庭偏长，像肖老爷。


 小少爷一来便对众人行礼，表情有些不自然，似有些怯懦，入座时，不知紧张还是何故，差点被椅子绊倒。众人都不甚在意，毕竟也还是个小孩儿。


 “凌云兄，你瞧瞧我这个不成器的儿子，毛手毛脚的，不知平日里读的什么圣贤书，和诸位比起来，可真的是毫无长处。”肖老爷一边瞧着他儿子，一边脸上表情复杂，毫不避讳道。


 大夫人听后似是不在意，小少爷的娘亲二姨娘脸色就不大好了，三姨娘见状，赶忙解围道，“老爷这说的，远儿少爷还小，半大个孩子能懂什么，大些就开窍了。”


 肖老爷呵斥道，“有你说话的份吗？原是我膝下无福，他是千顷良田一棵苗啊。要是良苗倒也罢，而今看大概率是棵莠苗。实在是我福薄，我辈无用啊……”


 大夫人不接话，抬眼瞧了瞧肖老爷，只一眼很快收回视线。二姨娘只装没听到，自顾自地吃饭，和自己跟前那盘羊肉置气。三姨娘也不敢做声了，低着头，不知是何表情。


 肖老爷话锋一转，道，“哎呀都怪我，这家丑不可外扬，凌云兄你可不要见笑才是。”


 凌云接话道，“肖兄多虑了，我们只是随口聊聊家常。”


 晚饭精致美味，饭后丫鬟引他们前往各自的客房休息。


 肖家果然是大户人家，一路走过来是如此雅正气派。


 见陈子无三人一脸惊叹，丫鬟一脸自豪说道，“我们肖府可是请了能工巧匠建造的。整个宅子对称又规整，错落有致，院子还有个后花园呢，里面各种珍贵花草，牡丹王都十几株，这牡丹王可稀罕。花园可大了，一炷香的时间都横穿不过去。”


 陈子无心下了然，这肖家连个丫鬟都咬文嚼字的，这富贵程度可见一斑。


 休息一会儿后，陈子无有些闷，便打算出门溜溜，转角便碰上了也很烦闷的周老三。……

 


 休息一会儿后，陈子无有些闷，便打算出门溜溜，转角便碰上了也很烦闷的周老三。


 两人爬上屋顶，闲聊了起来。


 “你说这么大个院子，俺觉得一点人情味儿都没有，还没有俺俩在山寨的时候有趣。”


 “等你有了这么大宅子再说吧。”


 “你说俺们去开封真能发财吗？”


 “肯定能发财，不发财你怎么当上周员外……”


 正漫无边际谈着，无意中瞧见一个小丫鬟在那不知做什么，左顾右盼的，还鬼鬼祟祟地跑往一处，二人见状，赶紧下了房，跟了上去。


 一路跟着她去到后院的花园，她躲到假山下面，烧起了纸钱，嘴里还振振有词。


 陈子无拍了怕她肩膀，小丫鬟吃了一惊，尖叫了一声“啊……你们干嘛吓唬人……”


 “小姑娘你是谁，在这里做什么？”陈子无问道。


 那小丫鬟冷静下来后，显得十分悲戚，“我是二姨娘的丫鬟，叫红玉，我在给倚翠和荷香烧纸钱，也算姐妹一场。”


 “你提到的两位姑娘，是这家的丫鬟？她们都死了？”


 “是的，她俩死得不明不白。大概是这宅子风水不好，这两年，年年都要死上几个小丫鬟。肖府财大气粗，死了几个丫鬟，只再买几个补上就是，自是不妨事的。说到底，也是我们当丫鬟的命贱。”


 陈子无不免有些悲悯起来，劝解道，“我看你聪明伶俐的，还重情义，有天离开这个大宅子，会有好日子过的。只是别再烧纸钱了，哪天被抓到，犯了主人家忌讳，可能会大发雷霆，到时你反而要吃苦。”


 周老三在旁也是点点头，赞同他的说法。


 红玉抹了抹泪，点了点头。


 在肖宅的两天里，三人带着小芹儿，不是吃三姨娘准备的豪华盛宴，就是玩些小游戏。


 肖家小少爷并非肖老爷说的那般无用，反而是个聪慧过人的好孩子，他天赋异禀，还是投壶射箭的好手。凌云问了他功课，四书五经那些，也算是对答如流。这般大的孩子，有如此水平已经是很不错了。


 府中下人在旁道，肖老爷不喜欢家里人舞文弄墨的，小少爷过了年，就要去应天府跟着经商了。


 每日下午，几位夫人都会邀约众人喝茶玩耍。


 陈子无发现，这个大夫人话虽不多，一出口便是妙语连珠，不仅如此，她还经史通晓，堪称女状元。


 大夫人姓李，是明媒正娶的正房。她祖上跟随官家打江山，后因受党派之争牵连，家族地位已大不如前。幸得后来她胞兄当上探花郎，近两年更是官居二品。肖老爷在生意上，要仰仗大舅哥疏通朝堂的门路。


 二姨娘姓张，原是富商之女。家中遭遇重大变故，幸得肖老爷相助，之后的故事便是，才子配佳人。二姨娘继承了祖传的本事，拨得一手好算盘。肖府家里家外的开销流水，都是由二姨娘经手。


 三姨娘就更神奇了，她本家姓董，父亲是开封酒楼的一个掌勺，自小耳濡目染，这董氏烧得一手好菜。自她嫁给肖老爷后，承包了家中吃食。


 陈子无跟几个丫鬟混熟之后，还听到了些八卦，道是，三位夫人关系其实一般，看着和睦，不过都是些表面功夫。


 大夫人自持身份贵重，爱摆架子；二姨娘则瞧不上三姨娘，觉得她出身寒酸，嫌大夫人老装模做样；三姨娘更是委屈，自己整日忙上忙下，却不受其余两位夫人待见。


 老太太此次寿辰为了讨吉利，中午便开席了。……

 


 老太太此次寿辰为了讨吉利，中午便开席了。


 只道老太太平日礼佛，喜欢清净，这次就未宴请其他宾客。又道往年宾客太多，乌糟糟的，这回就想自家人庆祝。


 寿宴开始后，寿星终于登场了，肖老太太是个头发灰白，慈眉善目的老人家，看得出她是诚心礼佛，花白的发上仅别了只素簪。


 凌云和肖太爷是旧交，老太太同他却不熟，不过是多年前的一面之缘。


 寒暄几句之后，席面就开始了。


 先是小少爷奉上了手抄的金刚经和心经，小楷字字方正，下笔仔细，看得出抄得十分用心。


 老太太一脸满意，直夸自个儿孙儿懂事。


 大太太紧着就差人献上了礼物，是一个黄金饰品，乍一看，看不出是何物件。家仆上前按了一个暗扣，原本圆滚滚的饰品竟舒展开来，再把关窍卡住，一只设计精巧的金凤凰就出现了。


 老太太赞叹不已，直道，“可真精致，这凤凰连眼睛都很逼真，真是栩栩如生。”


 大太太笑道，“我人笨，想不出别的新意，只会命工匠制些小物件，博老太太一笑。祝老祖宗日月昌明，松鹤长春。”


 到二姨娘的寿礼登场了，她送的则是一件披风，要是普通披风也就罢，两个丫鬟一摊开这披风，众人一瞧，金光闪闪的，细看就会发现，上面布满了金绣线。


 二姨娘莞尔道，“老祖宗，这是我在锦绣坊订制的披风。从订制到成衣，可等了足足大半年之久。这披风上绣着仙桃贺寿图，祝老祖宗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老太太点了点头，面上有微微笑意。


 陈子无心里叹道，不是说老太太静心礼佛，只喜素净么？果然还是礼多人不怪……


 陈子无望向周老三，又瞧陈婉，他们脸上都是看大戏的兴奋。


 再看向凌云，他还是那样平静没有表情。


 三姨娘拍了拍手，小厮们陆续端着菜式上来了。


 三姨娘道，“老祖宗，儿媳别的本事没有，特意亲自煮了几道菜，给您祝寿。”


 菜上来后，三姨娘逐一介绍道，“这道菜是烂蒸同州羊羔，这羊是我特意差人去同州挑的最好的羊，从宰杀到制成，都跟宫廷御制一个规格。这道南都麦心面，槐叶嫩芽都是由我亲自挑选，只取最嫩。”


 老太太神色淡淡，轻轻点了点头。


 三姨娘见到老夫人兴致不高的样子，脸色变得有些铁青。


 陈子无同陈婉对视了下，这家人有些微妙呀。


 接下来到肖老爷了，一个丫鬟盛装而来，托举着一个大盒子。


 肖老爷起身走了过去，打开了盒盖，盒中是一尊玉菩萨，那玉通身绿，没有裂痕，黑点杂质也很少，美中不足的便是不大透亮，里头棉化得并不是很开。不过，如此大的玉器，算得上是珍品了。


 “儿子知道母亲虔心礼佛，特寻了块上好的玉，命最好的匠人雕刻了这尊杨柳观音。只可惜好玉是可望不可求呀，这块勉强合心意，来年定要寻上上好的，才更配得上母亲。儿子祝贺老祖宗日月同辉，春秋不老。”语毕，肖老爷向老太太拱了个礼。


 肖老太太自是笑不拢嘴，连连点头道：“我儿有心，我儿孝顺。”


 原以为送寿礼环节到此就结束了，一直沉默的凌云突然起身，对老夫人拱手道，“在下也有寿礼要献给老太太。”


 两三个小厮一起抬着一个大物件，东西用红布盖住，看不出是什么。……

 


 两三个小厮一起抬着一个大物件，东西用红布盖住，看不出是什么。


 凌云大步走了过去，掀开了红布，只一个樟木箱，箱子看着古朴，上面零散镶着蓝色宝石作为装饰。


 众人不解，这只不过是一个普通的箱子。


 凌云对着老太太，问道，“老太太可还记得这个箱子吗？”


 只见老太太神情恍惚，接着似乎有些动容，眼中泛起了泪光。


 “这很像是你祖母当年陪嫁的樟木箱，你爹去开封做营生也随身带着。多年前正逢官家不太平，兵荒马乱的，就给弄丢了，你爹死前都挂念着。不曾想，今日还能物归原主。老身谢过凌先生了。”说着，她对凌云点了点头，表达了谢意。


 凌云道，“在下也是机缘巧合碰上的，举手之劳，不成敬礼。”


 老太太又对众人道，“可不要小瞧这个箱子，当年你祖母出身大户，陪嫁过来的那可都是稀罕玩意儿。”


 之后宴会其乐融融，有说有笑，把酒言欢。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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