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4 不肯死心
秦氏见金氏大言不惭，还喊着嚷着要见玉兰，只觉得甚是心烦。
这叫什么事儿？素来男女婚嫁，都是有商有量的，没有一提就必须答应的道理。
哪有人家明明被拒绝了，却不请自来，自吹自擂指手画脚的呢？如此不顾脸面，分明是在挑战人的耐心。
她在心里腹诽着，勉强压住心头的怒火，皱着眉道：“金大嫂是个能说的，我甚是佩服，只可惜我家姐儿每天要张罗一摊子事，没时间来听闲话。罢了，闲话也不多说了，倒来倒去也没多大意思，我家的态度已经清楚了，金大嫂，你儿子是金凤凰，我家实在配不起，实在没必要浪费大家的时间。”
秦氏此言一出，金氏彻底掉了脸子，冷笑道：“我好话说尽，你竟听不懂吗？你们家现在瞧着有钱风光，但实际上有什么？不过是个寡母带着两个姐儿，赶上时运好，才置办了点家业罢了。你家大姐儿都十六了，这样年纪还不嫁人，难道要当老姑子？还是说你们打算找个倒插门女婿？哎哟喂，可听老姐姐一句劝，愿意倒插门的能有什么好货？我家儿子样样都好，娶了你家姐儿，不但你们名声好听，等我儿子考功名当了大官，你女儿就是官太太了。啧啧，到那时，连带着你也能跟着风光风光。”
她说到这里，也不等秦氏答话，便将目光转向一旁的丫鬟，摆手道：“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去将你家姐儿请过来？”
丫鬟听了，却露出迟疑之色，看向秦氏站着不动。
金氏将她的神情看在眼里，不由得道：“哎呀，你这小蹄子，我竟使唤不动你了吗？哼，等日后我……”
她到底还是顾及脸面，没有说等自己登门入户了之后如何，硬生生转口道：“我这人做事向来是要做成的，今儿个若是不能见到陈大姑娘，就明儿个再来，明天不行，那就后天。我就不信了，这么个大活人，能一直躲着我不露面。”
秦氏早气得手脚冰凉，思忖片刻，朝丫鬟道：“去将大小姐请过来。”
这妇人聒噪得甚是让人心烦，偏自己是个拉不下脸来的，如今没法儿了，只能指望玉兰出面，做个了断。
丫鬟这才颔首，应声去了。
金氏如了愿，不由得得意洋洋，呷了几口茶，又拈了块点心道：“说了大半天话，我都饿了，瞧着这点心样子不错，我且将就着吃一块。”
点心入口，只觉得又香又软，甜而不腻，不由得眼前一亮，一时忘神，竟大快朵颐起来。
她动作甚快，不大一会儿功夫，就将一碟点心吃了大半。
正吃得开心，突然听得丫鬟在门口道：“大小姐来了。”
金氏抬头看时，见进来的是个妙龄少女，穿着鹅黄色的衣衫，脸上并未施粉黛，但一张脸粉嫩滑腻，清丽鲜润，容色照人。
看这模样，虽然称不上绝色，但也是颇有姿色，更兼眉眼清明，瞧来瞧去，绝不是个好糊弄的。
金氏登时愣了，手里的点心吃也不是，放下也不是。
还是夏氏先回过神来，站起来道：“一段时间不见，陈大姐越发出落得好了，啧啧，这模样儿，跟仙女差不了多少。”
玉兰眉头轻挑，行了个半礼道：“多谢夸赞，愧不敢当。”
转头看向金氏，虽早听丫鬟说了此人的身份，却仍旧故作懵懂，淡淡道：“娘，这位大娘是什么人？”
秦氏皱着眉，将金氏的身份说了，叹气道：“娘本来不想让你出来的，但金大嫂执意要见你，我也没法儿。”
玉兰淡淡笑道：“是吗？”走了几步，施施然在椅子上坐了，这才道：“金大娘执意要见我，如今我来了，却又为何一言不发？”
金氏这才回神，丢下手里的点心，扬着头清清嗓子道：“不错，是我要见你，如今你来了，咱们也不废话了，直接说正事。我且问你，我们家托了里正夫人提亲，给足了你面子，你为何不肯点头？我知道你赚了些钱，只怕心也是个大的，但你别忘了，你是奴婢出身，你们一大家子，都是奴才秧子。即便你们再有钱，这事实也改变不了。做人最要紧是有自知之明，能当秀才娘子，是你几辈子修来的福气，更别说我儿子还有才气，来日是要考功名当大官的……”她说到这里，渐渐激动起来，眼中精光四射，不停夸赞自己的儿子有多能多厉害，前程有多远大，如何才高八斗，一表人才云云。
这话题让她十分来劲，声音高亢，腰杆也挺了起来。
玉兰手里扣了个茶杯，一言不发，唇边勾起似有若无的弧度。
秦氏听得心烦，便是夏氏也觉得不耐烦，微微皱了眉，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说。
金氏说得唾沫横飞，拉拉巴巴扯了一通，斜睨着玉兰道：“我的话，陈姐儿你都听明白了吧？我看你的样子，是个极聪明的，该怎么选，你应该心里有数了吧？”
玉兰看都不看她一眼，只淡笑道：“我聪明不聪明，不需要旁人评价，至于金大娘心头的算盘，我们家是不可能同意的。此事不必多说，金大娘请回吧。”
金氏没想到自己说了大半天，玉兰竟只轻描淡写回了这么几句，公然落她颜面，不由得气得浑身乱颤，指着玉兰：“你……你……”半天说不上话，怒得拍桌子道：“你这是什么态度？你这蹄子听不懂人话吗？我……”
玉兰不等她说完，便冷笑着打断：“我这还算客气的，金大娘，你指责别人的同时，没想过自己吗？这是我的家，你不请自来，连客人都算不上。偏你还指着主人责骂，拍桌子喊叫，你当这是你的地盘吗？你儿子千好万好，我不稀罕，你说再多也是白搭。另外，我多嘴说一声，做人的确得有自知之明，像这种跑到别人家指手画脚、说三道四的事儿，金大娘你日后可别干了。丢了你的脸面还是小事，就怕大家议论起来，别人还以为朱夫子也是个嘴碎的呢！”
玉兰说话又清又脆，仿佛连珠炮似的，旁人插不进嘴，只有听着的份。
金氏横眉立目，菊花似的脸儿愈发紧绷，皮笑肉不笑的道：“我是一片好心带着诚意上门，不曾想，小辈儿不但听不进去，还拿一箩筐的话来噎人！哼，你也别得意，等来日我儿子中了举中了进士，你就算哭着喊着要进门，我也不可能答应的！”
玉兰“噗嗤”一笑，声音却极冷淡：“金大娘就是爱瞎操心，放心，你说的事儿，永远都不可能发生！”
金氏额头青筋乱跳，厉声道：“你这是什么意思？你看不起我儿子，觉得我儿子成不了大器吗？你这蹄子竟敢咒人，你当我不敢撕烂你的嘴吗？”
玉兰翻了个白眼，冷笑道：“少给我扣帽子，我的意思是，不管你儿子如何，有你这样的娘，朱家的门，这辈子我都不可能想进。”
金氏气得浑身冰凉，瞪着玉兰说不出话来。
夏氏见情景不对劲，赶紧来打圆场，对金氏笑道：“小女孩儿家不懂事，话赶话的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老姐姐可千万别恼她！”
转过头看着玉兰，对着玉兰道：“这是怎么说的？好端端的，怎么吵起来了？陈姐儿，我多嘴说一句，来者是客，这又是你的长辈，你如何能这样？何况，金大嫂是带着诚意来的，这婚事也不差，照我说，你很该点头答应才是。”
玉兰轻轻挑眉，淡淡道：“我这人就是这样的脾气，我明白自己在做什么，想要的是什么，不需旁人指点操心。若真是来串门做客的，我这里自然有好茶好点心招待。若是想指手画脚、说三道四，甭管是什么身份，我都不会给好脸色的。”
她说到这里，再不看两人，直接端了茶，冷笑道：“事已至此，不必多言，两位请回吧。”
秦氏心中觉得解气，也没出言挽留。
夏氏自觉得失了颜面，脸色发白，却又不愿得罪玉兰失了好处。
毕竟，如今这整个村子，最富的就是玉兰了。玉兰素日里给了里正不少好处，自己过来串门时，也能得不少便宜。
因有利益在前头，她少不得忍住气，没有再多说什么，只向金氏道：“咱们走吧。”
金氏身上一阵热一阵冷，只觉活到这般年岁，从未像今日如此丢人。偏玉兰义正言辞，说的句句占理，弄得她竟无从反驳。
她只觉得羞愤欲绝，脸先是发红，再是发青，最后发白，紧紧咬着嘴唇，拂袖而去。
夏氏叹了一声，忙追赶着去了。
等两人去得远了，秦氏拧着眉道：“我原先觉得，这朱夫子家人口简单，又是个秀才，配你算不错了。如今才晓得，家里竟有这样一个老娘。这事儿是娘办错了，连累你受了一番挤兑。”
玉兰淡笑道：“没事儿，反正我没怎么吃亏。”看了秦氏两眼，旋即道：“不过，娘若是心里不安的话，就记住我的话，我的婚事，让我自己做主，不必多费心。”
秦氏连忙道：“闹成这样，我哪里还敢自作主张？罢罢，你脑子比我好使，口齿比我伶俐，以后不管什么事儿，你都自己拿主意，我不管你了。”
玉兰放下心来，露出笑容道：“谢谢娘。”
母女两个言笑晏晏，气氛和谐。
至于金氏，却是带了一肚子气，气咻咻回了家。
等见了朱夫子，她拧着眉一通抱怨，将玉兰贬得一文不值，骂了个狗血淋头。
朱夫子得知金氏竟铩羽而归，气得浑身冰凉，也跟着大骂玉兰。
母子两个你一言我一语，骂了半天，这才略微消了气。
过了一时，朱夫子灌了几口冷茶，皱着眉不甘心的道：“娘，事儿真成不了吗？这陈家可不止有家财万贯，还干系到儿子的前程呢。这样大好的机会摆在眼前，儿子实在割舍不了。”
金氏早听他提及玉兰认识贵人之事，虽然这两年没见恒王、李清晖之流过来走动，但到底有条路子，有指望在呀。
——李清晖到桃花村来时，都是穿着便服，且只见了玉兰，其他人并不知晓。
至于恒王，自然是四处风流，并没有到过桃花村。
如今，见儿子皱着眉咬着牙一脸不甘，金氏自己也面带郁色，沉默了半日才道：“要说法子，也不是没有，只这么一闹，你只能娶她一个，再也不能有别的指望了。”
朱夫子一听有戏，喜得抓耳挠腮，只觉有千万只小虫在心里头爬，立刻就道：“娘，这婚事挺好的，眼下哪里寻得到比这一桩还强的？也不必得陇望蜀了，娘，你既有法子，直接告诉儿子就是。”
金氏看他两眼，点头道：“你既非要娶她，娘也不拦着，但你得答应娘一件事。”
朱夫子连忙道：“娘放心，咱们家的事儿，一向是你做主。只要你帮儿子达成心愿，今后陈家自然也归你一人掌管。”
金氏露出满意的神色，这才咬牙切齿的道：“那蹄子长得不差，你可不能被她迷住了。等事儿成了，娘要打她骂她，你不许心疼。”
朱夫子想了一下，皱眉道：“打骂可不成，娘忘了吗？我还盼着借她的名头，认识贵人呢。若娘虐待她，她一气之下不肯帮我，岂不误了我的前程？不如这样，先哄着她，等儿子顺利认识了贵人，得了功名之后，娘再收拾她。到那时，娘要做什么只管做，儿子绝无二话。”
金氏一听甚是有理，不由得道：“你这脑子就是灵，是娘想差了，行，就照你说的办。”
朱夫子言笑晏晏，因道：“儿子的好，娘就不必夸了，娘还是指点一下儿子，接下来到底该怎么做，这才是最要紧的。”
金氏点头，带着笑容，缓缓说了自己的妙计。
朱夫子听得眉开眼笑，连连点头。
母子两个一言一语计议妥当，眉眼间都带着憧憬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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