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遇见

 一九四二年，是一个平年，农历壬午年（马年），民国三十一年，流年不利。


 连年战乱，河南大旱，饥荒延至河南、河北、山西、山东。但是官方消息并不通达，孙家在河北的商号有消息传过来：流民塞道，饿殍遍地。孙家令商号施粥救助，尽力而为。


 此年夏末，方夙怀应邀去孙府问诊。孙府二少爷患有血症，关节出血，疼痛难忍。


 孙家数代近亲通婚，二少爷血症在家族里并不唯一。民间暗传，孙家如此富有，在地方上如此权势，是被下了血咒。以病换钱权，是孙家老祖宗和阎王爷私底下里做了交易的。孙家力压传言，可是子孙后代，有病的有不病的，有男的患病也有女的患病，完全没有章法。奇怪的是小妾的孩子发病好像少些，总之是男子多患病。每每想起，孙家老爷禁不住悲怆问天：“天灭我孙家？！”。着意做善事，尽心佛事，以求上天恩泽。


 方夙怀英国留学回来，研习西方医学，对血症有一定了解。注射“斯泰芬”凝血因子缓解病情。并授以日常护理方法。夙怀年轻专业，好学上进，每每治疗，详细记录相关病情，与中医讨论，结合中西医仔细分析调理治疗。


 夙怀潜心医治，孙家各病患病情均有所缓解，举家奉为上座。一日夙怀问诊完毕，受邀到花园池塘喝茶赏荷花。茶毕，就着凉风习习，夏蝉鸣叫，信步往大门走去。经过小花厅不经意的看见一年轻女子背对路径，貌似在描画，秀发如云，风起藕色衣裙轻拂，飘然若仙。夙怀不禁悄然走近，女子专注，并未察觉。原来在画荷花。已经勾出形状，在慢慢地晕染色彩。近处一朵荷花瓣开两三，欲语还休；远处影绰三两枝，各具姿态……着色的粉色花瓣娇艳欲滴，画未毕，已出形。夙怀不禁轻赞：“好！”女子手一抖，涂彩出边线，不由微蹙眉，侧目望向夙怀。女子见是一陌生年轻男子，整齐的白色衬衣米色西裤，眉目清俊，神情朗朗；夙怀见女子面目，心中一颤：肤色明净，眼神清亮，秀眉长目，眉目如画……


 孙家大房四小姐孙君姵，中学毕业，学业优秀。无奈孙家秉承“女子无才便是德”的古训，中学毕业已然是孙家大房女子的最高学历。空有才华却只能在家中待嫁。孙家商号事务，均是男子从事主持。女儿家，只能学学家务，记记账做簿记。


 君姵见夙怀看着自己发愣，一副登徒子样子，看来神情朗朗也不过是表面而已。君姵遇到这样的情况多了。心中不由得恼怒起来，退后一步，不怒而威：“敢问先生是谁？怎么出现在这里？！我并不认识你，请速速离开！！”暗自懊恼自己嘴馋，让丫头去拿冰镇西瓜，也怪自己太过专注，一点没注意到有人进来。如果小兰在这张望着，这厮一定进不到亭子里来！自己也不会和这种无聊的人啰嗦。


 夙怀回过神来，不由赫然。赶紧道歉：“抱歉抱歉！我姓方名夙怀，是府上请来问诊的。问诊结束回去路过这里，看见小姐在画画，有些好奇。是我冒昧了，打搅了小姐！”


 经他一说，君姵想起来，是听说有一个姓方的医生，有一段时间了，二哥的病就是他来控制住的。孙老爷对这个方姓医生医术颇为赞赏。君姵前一段去姨妈家小住，平时在内院，未曾见过夙怀。


 君姵看见夙怀手里提着的医箱。淡淡一笑，说：“原来是方医师。抱歉了。”


 夙怀也微笑着说：“您是孙小姐吧？画儿真好。”


 君姵并不答话，说：“谢谢，不过是消遣消遣。这一池荷花，每年这个时候最好，总忍不住想要描摹一下。”


 看见夙怀有意搭讪，君姵心里很不待见：再是医术高超，也不过如此。可是毕竟是帮了全家的医师，面上礼节却不能少。


 “可惜了，打搅你把画毁了！”夙怀真心觉得抱歉。可是在君姵看来就是纠缠。


 这时候，君姵看见小兰提着一个食盒远远地过来了，有些轻松。说“方医生不用抱歉，一副消遣画儿，没事的。”


 顺手拿起笔来，在出彩的地方又画出一片花瓣，多出来的尾线，轻轻一勾，一支轻盈的蜻蜓悄然停憩在花瓣尖上。


 夙怀不由得再次叫好。


 这时小兰走近了，笑着叫了声：“方先生好”。又叫了声“四小姐，冰镇西瓜拿来了。”


 “好。方医师吃点西瓜吧？”君姵礼貌地问。


 “不了不了，我……”夙怀连忙推辞。话音未落，君姵微笑着接着说：“方医师要忙着回去呢，小兰送方医师出去，谢谢。”这“谢谢”不知道是对夙怀说的还是对小兰说的。


 夙怀跟着小兰往门外走，拐角的时候，看见君姵立在亭子入口那，不亢不卑地微笑着目送。


 夙怀暗道：传说中的孙府四小姐，果真秀外慧中，礼节周到。


 君姵心想：传说中的方医师，不过如此。


 晚上夙怀从医院回到家里，在书房里看书。母亲张罗着端了一碟子糕点，沏了一壶龙井茶过来，笑着说糕点是家茵请人送过来的。“是荷花饼。说是家茵做的，多能干！”


 小巧的糕点里面看得见切成丝的粉色荷花，不知道怎么做的。一个个带着荷叶纹边。夙怀闻了一下，清香荷花味带着甜味，心里有点腻。正想放下，看见母亲殷切的目光，还是拿起一个咬了一口。味道还行。母亲高兴地说：“你看着书吃吃糕点。”


 夙怀微笑着答应：“好的，母亲。”


 母亲转身出去，夙怀听见母亲高兴地在外间边走边对人说：“看，家茵做的糕点，夙怀都爱吃。”


 夙怀不爱吃甜点。闻着荷花的清香，夙怀脑海里浮现出一个亭子，一个女子站在亭子口，双手合拢，微笑着目送。清风徐徐，衣袂飘飘…….。


 一个愣神，夙怀回过神来：奇怪！自己这是怎么了，真是不该！吃着家茵的荷花饼，脑子里却是另外一个女人。


 夙怀挣着壶大喝了几口茶，吃了好几个荷花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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