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5关余

 “不能给，绝对不能给。”


 北京。


 1919年9月2日，段勋要求列强外交使团把隶属于段勋那一份关余交给段勋的谈判请求，已经从汉口的领事馆送到了北京。因为这样大的事情，汉口的领事无法决定。英美法日意几个国家的公使都集中在一起，讨论段勋的要求。


 法国公使玛德反对最激烈。


 关余可是这些外交使团控制中国最好的办法。如果开了这个头，让段勋拿走关余，那么全国的那些军阀都有样学样，到时候列强控制中国的一大筹码就消失了。到时候说不定北京政府都会对外交使团不满意。


 而且法国公使玛德对于段勋可是一点都不友好。


 因为什么？


 段勋太不给法国人面子。这些列强在中国都是有治外法权的，他们的公民中国的法律是管不了的。可是段勋这个人胆大包天，根本就不管这些。


 那些法国商人因为走私鸦片，被段勋部队围剿，当场就打死了好几个人。这个可以说是误伤，法国人也无话可说。可是段勋紧接着在昆明是大肆抄家，把那些法国商人的资产没收。然后把牵涉鸦片走私的那些法国商人全都抓了起来。


 那些法国商人虽然没有枪毙，可还在段勋的监狱里。


 法国领事这边是几次派人和段勋交涉，可是段勋根本就不搭理他们。这让法国人非常没面子，让法国领事玛德也是很生气。一个中国地方军阀，竟然如此不给法国面子。因此听到段勋要收回关余，第一个反对的就是法国领事。


 “可是现在要关余的不是段勋一个人。”


 朱尔典的脸色不是很好看。


 好不容易他们支持的曹锟推向了北京，让那个亲日的段祺瑞下野了。可是亲日的皖系并没有因为段祺瑞的下野而没落，相反皖系又出来了一个大鳄级别的人物。


 一直窝在西南的段勋蹦出来了。


 比段祺瑞更难对付。不是因为段勋的实力、威望、影响力超过段祺瑞，而是因为段勋这个人完全是一个捉摸不透的军阀。段祺瑞虽然是亲日派，可是最起码知道分寸，知道自己能干什么该干什么。可是段勋这个愣头青，生气了就不管不顾，完全不知道天高地厚。


 竟然敢炮轰英国军舰。


 狗胆包天。


 要不是因为英国深陷欧洲战争，在远东地区没什么实力。如果放在英国在远东实力强大的时候，朱尔典非要把远东舰队拉到长江，让段勋这个愣头青看看英国的实力。


 朱尔典最讨厌段勋这样不懂“规矩”的人，完全不知道什么叫害怕。本来处于崩溃状态的皖系各大军阀，得到了段勋的支持之后，一个个腰杆再次硬了起来。他们都围绕在段勋这边，或者说他们把段勋推出来，让段勋跟曹锟打擂台。


 看看此次要求关余分配的人。


 不是段勋一个人，还有皖系的浙江督军卢永祥、福建督军李厚基、淞沪护军使何丰林，他们控制的地方都有很多海关。没想到连甘肃督军张广建都过来插一脚，支持段勋他们的要求。


 朱尔典好笑。


 跟你张广建有个屁关系？


 你甘肃也想分关税？


 不过光是这几个人的实力就不简单。


 “怕什么。如果段勋敢硬来，我们的军舰就摆在武昌，我看他还嚣张不嚣张。”


 玛德的话刚说，坐在中间的朱尔典脸色迅速变得难看。该死的玛德，口无遮拦，完全不懂怎么说话。也不知道法兰西哪一个混蛋脑袋进水了，竟然派玛德这样的二愣子来中国。


 现在英法两国在中国都没有多少海军力量，有的仅仅是几艘几千吨吨位的小炮艇。这点炮艇去了武昌，怎么威慑段勋。段勋那个愣头愣脑的混蛋，说不定还真不怕这些。唯一有实力威胁段勋的是日本军舰，可是段勋和日本打的火热，日本怎么会派遣军舰威胁段勋。不去帮助段勋就不错了。


 而且玛德这么说，让朱尔典非常丢脸。


 去年英国的军舰可是被段勋直接炮轰，扣留在万县的。


 “不不不。”


 美国公使芮恩施连连点头。


 “这不好，不好。中国刚刚结束了战争，这个时候我们去逼迫段勋，很容易激起新的矛盾。真不合适，不合适。我想大家还是可以坐下来慢慢谈，总是能够谈出一个结果的。”


 朱尔典斜眼看了一下芮恩施，心中忍不住冷笑。


 法兰西也好，美利坚共和国也好，怎么全是派了一群傻子过来当公使。虽然中国很弱，可是也不能派一个傻子来中国。中国以及远东地区的问题比其他任何地方都要复杂。特别是中国这么大、各种势力这么多、军阀这么多，没有一定能力的人来了中国，完全看不清中国的局势。就连朱尔典在中国这么多年，可也不敢说自己完全了解中国。可是美国和法国派的这都是什么傻子。


 法国公使玛德就是一个愣头青，真以为自己的法国可以在中国横行无忌，真以为中国的这些军阀说两句就都吓着了？


 开什么玩笑。


 美国也是。


 派一个芮恩施这样书呆子。


 芮恩施此人很好笑。虽然书读得多，能力也不错，可就是一个书呆子一样。巴黎和会之前，美国总统威尔逊高呼和平，高呼民族自由。


 他的很多观点在中国传播之后，引起了很大的轰动。中国多少读书人把威尔逊当成是偶像，对于巴黎和会寄予厚望。可以这么说，去年威尔逊去巴黎参加巴黎和会之前说出的那些主张，吸引了全世界读书人的目光，得到了中国几乎所有读书人的支持。


 可是美国到了巴黎和会，转身就把中国卖了，让中国的读书人是目瞪口呆。原来一国总统也可以是这么的不要脸，说过的话就跟放屁一样。因此瞬间中国的读书人开始狂喷威尔逊是个骗子，美国总统是个骗子。


 中国读书人这样情有可原。


 毕竟被出卖的是中国的利益，被耍的是中国人。可是芮恩施这个美国公使，竟然也跟着中国的读书人大骂威尔逊出尔反尔，大骂威尔逊对不起中国。


 很好笑的一个人。


 典型的读书读傻了。


 美国政府那边已经准备派新的人来接替这个书呆子芮恩施。因为芮恩施跟中国读书人一唱一和，让美国在中国非常难堪。


 “朱尔典爵士，你之前不也说过，把关余全都交给北京政府不合适。我也认为是这样。”


 小潘酉吉慢慢的开口，直接对准了朱尔典。


 朱尔典心中大怒，只不过没有表现出来。


 时移世易。


 当初孙中山在广东成立广东护法军政府，然后跟这些列强的外交使团要求把广东的关余交给广东护法军政府。当时在广州的各国使馆也是因为无法处理，所以把问题交给了北京这边。消息传来，日本、法国、意大利都是立马拒绝。


 特别是日本态度最坚决。


 还是那句话。


 关余的问题，只要开一个口子，那么再也控制不住。如果给了广东护法军政府，那么其他地方军阀也都会要求分关余。


 段祺瑞可是日本扶植的，日本还指望段祺瑞能够武力统一，然后给日本更多的好处。岂能让人瓜分段祺瑞的钱。


 所以日本反对最厉害。


 但当时的朱尔典认为段祺瑞的皖系实力太强，主要是认为日本在中国的实力太强，所以认为不能让段祺瑞把关余的好处全都占了。因此几次都说，让北京政府全都拿下关余，并不合适。


 还是应该让大家利益均沾。


 地方上的海关关余应该交给海关所在的地方政府使用。


 现在反过来了。段祺瑞下野，曹锟上台。日本反而变成了最积极推动分关余的国家，而朱尔典变成了扭扭捏捏的。朱尔典被小潘酉吉呛了一下，不知道该怎么说。


 “朱尔典爵士，我认为我们应该快点作出决定。等到其他人也听到这个消息，大家一拥而上给我们压力的时候，我们就被动了。到时候要分关余的就不是这么几个人，孙君（孙中山）在广东的时候，可是试图推动过武力夺取海关。事情如果到了那一步，真有人用武力夺取海关，我们谁的脸上都不好看的。”


 小潘酉吉继续支持段勋。


 朱尔典脸色一凝。


 这个的确是朱尔典最担心的。孙中山这个人，你说他盲目，他有些时候的确是盲目，而且脾气很大。很多事情不管不顾。辛亥革命之后孙中山在南京担任临时大总统，实在是拿不出钱，几万都拿不出来。可是几十万的部队都在等着孙中山发军饷。


 因此孙中山就把汉冶萍公司的权力卖给了日本人，以此来换取两百万的借款。这件事情披露之后，孙中山被当时的舆论可是骂的狗血淋头，各种帽子都扣在了孙中山头上。


 不少人都劝孙中山。可是孙中山决定的事情谁能够阻止。


 在别人唾骂当中，孙中山还是借了钱。


 护法战争的时候也是如此。


 孙中山来到了广东，广东护法军政府也是缺钱。财政都掌握在陆荣廷手中，孙中山手中没钱。没钱腰杆子就不硬，说话就没有底气。


 因此孙中山当时就和段勋一样，打起了关余的主意。


 比段勋更猛。


 段勋最起码知道从舆论上逼迫外交使团，又有很强的实力，当然更多的是拉拢了日本。为了关余段勋可是做了很多准备，一步一步的逼迫外交使团。


 可孙中山不是。


 想到就干。


 直接派人跟外交使团说，我要关余。你们要是不给，我就派兵把广东的三处海关全都占了，看你们给不给。就是这么胆大。以至于连支持关余的利益均沾，不能全都交给北京政府的朱尔典都生气了。


 如果真让孙中山派兵把广东的海关占据了，他们这些人的面子往哪里摆，列强的利益怎么保证。到时候中国所有的军阀都学习孙中山，那么这些列强在中国还怎么混下去。


 因此一怒之下，英国、美国、法国、日本、意大利他们集中了在远东地区所有的海军，虽然没有多少舰艇，甚至如果没有日本海军，实力还不如人家护法舰队。


 但这是代表英法美日意这些国家。


 这些军舰做出要去广东的样子，把孙中山和广东护法军政府给吓坏了。立马公开表示，广东护法军政府从来没有想过打关余的主意。


 这样服软，才结束了当时的事情。


 可是就如小潘酉吉说的那样，段勋和皖系军阀已经起了头。其他军阀知道这个事情肯定会跟上，还有那个之前就一直对关余虎视眈眈的广东护法军政府，以及陈炯明他们的粤军，都会开始行动。


 不仅仅是他们，就连直系的江苏督军李纯、江西督军陈光远他们也不会放过这样的好机会。毕竟拿下关余，会让他们的收入增加非常多。


 现在段勋还算是斯文，要跟外交使团谈判。


 如果他们当中有个人跟之前孙中山一样，要武力夺取海关，到时候怎么办？


 “小潘大使，你的意见呢？”


 美国大使芮恩施问了小潘酉吉。


 小潘酉吉很从容道：“我认为相比起他们这些人一拥而上，逼迫我们交出关余。还不如我们直接和他们谈谈，占据谈判的主动。而且可以要求他们，把这些关余用在建设学校，建设交通上面。”


 “这个好，这个好。”


 芮恩施频频点头。


 朱尔典看着芮恩施这个书呆子频频点头，心中恨不得把他一脚踹出去。只有芮恩施这样脑袋有问题的人才会真的认为那些军阀拿到关余之后，会投入到建设当中。


 中国的这些军阀谁会关心建设。


 很是失望。


 朱尔典一直希望列强在中国可以一起行动，或者说是行动一致。列强只要态度一致，中国的北京政府也好，各地军阀也好，谁也不敢对列强说不。


 为了这个目标，朱尔典对于日本、法国、美国他们有很多让步，就是希望大家步调一致。在对待中国的事情上，大家合作起来。


 可惜。


 可惜这些人，或者这些国家一个个只想着自己的利益。


 只要大家合作在一起，段勋这样的军阀哪里敢怎么样。但很明显段勋已经给了日本好处，拉拢了日本，所以日本才会是这个态度。


 朱尔典扫了一眼这些人。


 法国是坚决反对，意大利是无所谓，而且也插不上嘴。因为意大利在远东地区基本上就是打酱油的。剩下美国大使芮恩施什么都不懂，日本的态度很明确，那就是支持段勋。


 朱尔典很无奈。


 因为情况很明显，外交使团目前的意见非常不统一。可是有了日本的支持，这个问题基本上无法阻止。因为目前的中国来说，英法美这些国家实力加起来都没有日本强。


 因为他们还没有完全从欧洲战争当中真正抽出来。


 而且在远东地区他们还需要依靠日本和中国来打击俄罗斯。因此朱尔典缓缓地点头，道：“按照海关所在地分配关余，我认为是可以商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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