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门路
抽了几口烟之后，付清明似乎也变得轻松了不少。
“你是J大毕业的吧？我是听上面这么说的。”
“是的，今年毕业。”苏明点了点头。
“我就说嘛，难怪被扔到这边来了。”付清明的笑容里面多了些说不出的意味来，“你今天过来，觉得我们这里气氛怎么样？”
苏明不知道对方为什么突然问自己这样的问题。
按理说来，他正常介绍一下公司情况和业务流程就行了，问新人部门气氛实在有些莫名其妙。不过既然被问到了，苏明也不好默不作声。
“感觉……有点闷。”他选择了一个不那么会惹到别人的描述，“不过我没有在其他地方工作过，所以也不知道其他地方是不是这样，我只是说我自己的感受而已。”
“是，很闷，你说的没错。”付清明点了点头，然后又抽了一口烟，“是闷得不行，哎……以前不是这样的。”
“你来这里多久了？”苏明小心地问。
“从有这个部门开始，我就在这里了，所以也算是老员工了吧，虽然一直还是小虾米。”付清明苦笑了起来，“那时候这里人要多很多，大家也很热闹，每天跑来跑去跟菜市场差不多，现在……那一批人都差不多走完了，留下了我一个。”
接着，他抬起头来，看着窗外的天空，“是我没本事啊，有本事的都走了，要是我有他们的本事，也早就走了。”
“嗯？！”苏明大吃了一惊。
他倒不是吃惊于对方说的话，因为他早就知道了，他是没有想到这个人会直接跟自己说这种话——毕竟这可不符合常理，两个人只是刚刚见了面而已，根本就没有交情。
交浅言深是大忌，这一点就连刚出校门的苏明都十分了解，不可能这个在大企业里面工作了这么久的老人不懂。
那么既然他懂，为什么又要对我这么说呢？苏明有些迷惑不解。
他想做什么？
似乎看出了苏明的迷惑不安，付清明继续说了下去。
“刚刚你走进办公室的时候，我们都已经看到了，看着你这么意气风发的样子，我真是有点心酸啊，在过去，我们差不多也都是这个样子走进来的，结果到了现在却是分道扬镳，说的难听点就叫作鸟兽散吧……”他闷闷地抽了口烟，“你恐怕还不知道吧，这里是集团内部最冷的衙门，可以说是电冰箱了，这几年来的都是那些最不讨上面喜欢的人，发配过来吃土的，结果吃不了多久的土就走了，要么就是像你这样的新人，一来的时候意气风发，过不了多久就消沉了，然后拼了命要离开……”
“有这么惨吗？”苏明低声问，似乎被带入了节奏当中。
“就是有这么惨啊……”付清明长叹了口气，“你今天已经来到了这里的，看到这里的气氛就应该明白了吧？留不住人的。”
“是这样吗……”苏明低下了头来，若有所思。“其实我刚才也有这种感觉，好像办公室里没有什么氛围，分配的工作也没有说明。”
“没说明……是因为我们这里根本没有多少工作可言啊。”付清明苦笑，“你还不知道吧，我们的头头是董事长的眼中钉，所以我们部门一直都被针对，别说给什么资源和权力了，就连任务都不派发几个，彻底就当成是不存在了，所有人都只能在这里呆坐着干领薪水。所以有志气的人都走了，混日子的人才能留得下来……”
接着，他原原本本地将华昊、高天明两任董事长交替这段时间，以及这个战略规划部成立、辉煌和落寞的过程，都讲述给了苏明听。
内容其实和詹云洛讲的是大同小异，不过因为付清明算是半个当事人的缘故，所以讲得更详细一些。
虽然他的语气已经是很平和了，但是苏明听得出来，他对华昊突然死去、自己原本的前途化为泡影的不甘心。
可想而知，华宇和华家其他人的不甘心，应该更是百倍于如此吧。
也难怪他们要尽一切努力尝试去扳倒高天明那一伙人了。
“现在你明白了吧？苏明，看你也是个高材生，我真是不忍心看着你也这样，那就太屈才了。”看到苏明已经有点丧气了，付清明微微笑了起来，“所以就忍不住跟你多说几句，让你早点有个心理准备。不然到时候心理落差太大就不好办了，人不必一直在一棵树上吊死。”
“谢谢你，我明白了。”苏明诚恳地向对方道谢。
“我们也算有缘，你名字里面有个明，我的名字里面也有。”付清明又抽了一口烟，然后将烟头在垃圾箱的栏杆上面压灭，丢进了垃圾箱里面，“要是不介意的话，就叫我明哥吧，虽然我没什么本事，但是毕竟我在这里面混了这么多年，该懂的东西我还是懂一点的，也可以让你少走点歪路。”
“明哥，那就麻烦你了啊。”苏明马上就改口了，“以后有什么事情，还请你教我一下，你真是个好人……”
“好人不好人，谈不上，只是不忍心看你也跟我们大家一样进入火坑，然后几年时间里面，锐气都磨光了，变成混日子的人而已……”付清明苦笑着自嘲了一句，然后又重新掏出了一根烟点燃。
借助着火光和烟雾的遮挡，他不动声色地观察了一下对面的这个年轻人，看着他茫然不知所措的样子，似乎在担心自己的未来，不知道何去何从。
这就对了。他在心里冷笑。
在付清明的眼里看来，这些名牌大学生心高气傲，尤其是刚出校门的时候，那真的是眼睛长在头顶上，谁也不服谁也看不起，尤其是这个高材生还一毕业就进了恒正这样的大企业。
所以，如果他好声好气的话，那么他觉得自己根本不可能影响到对方，只有用恐吓的手段，让他知道自己根本没有什么前途可言，让他对未来迷茫彷徨，摧毁他的自信和傲气，这个时候，才能够轻易影响摆布他。
现在，这个年轻人只能说刚刚进入了节奏，陷入到迷茫和慌乱当中，还没有完全绝望，那点傲气还存在，不过没关系，他有的是时间，他可以慢慢来，让这个年轻人不知不觉当中把他当成可以依赖的前辈，对他言听计从。
不慌不忙地又抽了一会儿烟之后，付清明又慢慢悠悠地开口了。
“工作上的事情，你不用担心，我们现在也根本没有多少工作可言，集团根本没有给我们定什么任务和业绩指标。我们现在主要是在做私活。”
“私活？”苏明又吃了一惊。
“是啊，整个部门都在做私活。”付清明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有些是我们这些员工自己找的，有些是华宇和华宵两个人分派的，私底下做的，集团上面根本不知道。”
“难怪还要专门派人来教我……”苏明终于明白了点什么，“那……这些私活，都是打着公司的名号的吗？”
“聪明，好问题，不愧是高材生，反应这么快。”付清明竖起了大拇指。“有时候我们要用公司的名义，打起公司的招牌，有时候……就只能自己私下里做了，什么时候用什么招牌，这就需要自己来判断和讲究了，总而言之——我们既要为部门效劳，给自己赚好处，又不能让公司知道，更不能给公司抹黑。”
“这还真是……复杂啊。”苏明皱了皱眉头。
“所以，没有人指点你的话，你在共享文件夹里，在公司的文档里，看一辈子也看不到什么，完全没有用。”付清明苦笑着，一边抽烟一边说，“在其他部门，你不用搞得这么辛苦，上面交代什么，你机械地做下去就行了，要怪就怪你运气不好，被扔到这里来了……诶，你小子是不是面试的时候得罪人了啊？去年来了一个新人，就是因为条件优秀但是顶撞了上面一个人，结果被发配到了这里，干了没两个月就走了……”
“算是得罪了一个人吧……”苏明也只能苦笑，他当然不会告诉对方，自己得罪过的人就是华宇。
“好了，今天说了这么多也该够了。”付清明抬了抬头看了下天边金色的晚霞，“该提醒你的，我都已经提醒你了，以后我们就不要再说公司的事情了，安心工作。上面有任务的时候，我就带带你，让你早点上手。”
“嗯，好的，麻烦你了。”苏明再度道谢。
“你微X加下我吧，以后工作上的事情，我们尽量用这个来联系。”仿佛想起了什么，付清明又补充了一句，“我提醒下你啊，千万不要用公司的软件说犯忌讳的事情，不然到时候真要查到你，你就麻烦了，我们都有自己自己的联系方式，干私活的时候只用这个。”
“好！”苏明当然只能继续点头听着。
“先回去吧，要准备下班了。”交代完这些事项之后，付清明看上去也轻松了不少，原本那种畏畏缩缩的表情，似乎这下子也多了点舒展，直接就回到了过道当中，“我们这个部门，虽然没前途没钱赚，但是有一点好处，那就是上班要求少，到了点就走都没关系……不像其他部门，经常要加班，有些时候凌晨甚至通宵都走不了。所以我们混日子也有混日子的好处，可以早点回家陪老婆孩子，哈哈哈哈……”
他的语气很轻松，但是似乎又有些茫然若失。
也许，对他来说，虽然身在这座大厦里面，但是他却又算不上其中的一员，曾经的意气奋发已经被消沉所取代，完全看不到当初那种神采飞扬的自己了。
理想的光环已经褪去，最后只剩下了卑微的躯壳的大厦的这个角落里面苟延残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够解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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