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争吵
“请您稍安勿躁。”杨昭依旧语气十分温和，试图平复华宵的情绪。“说起来，这个也不完全是我们的责任，而是外部的压力。您恐怕是不知道，这阵子，一直都有各种渠道的人过来跟我们吹风放话，要我们不要掺和恒正的内部事务，有些人说话还比较有分量，不能不考虑啊……”
“这些人，应该是高天明叫过来施压的吧……怎么，你们银行还怕了他们不成？”华宵皱起了眉头。“我觉得以贵行的体量，应该不用害怕什么外界压力才对啊。”
“怕当然是不会怕的。”杨昭仍旧微笑着，并没有因为华宵的态度而着急。“但是我们已经强调过几次了，华小姐，我们现在面临的环境有点恶劣，这个时候不能不考虑一下外界压力，董事会也不希望招惹上什么新的麻烦。”
华宵这时候才明白过来，原来对方刚才所说的“等到风平浪静之后，我们的合作关系还可以继续延续下去”，竟然是暗示目前要和华家终止合作，至少要等到高天明等人不再施加压力为止。
虽然她并不在乎到底和广兴银行能不能继续合作下去，但是对方所表达出来的这种态度，实在是让她分外不爽。
更何况，出于迷惑对方、甚至迷惑高天明等人的目的，她必须要做出“继续渴望广兴银行能够继续融资”的姿态。
“杨先生，你这样就让人有点奇怪了，刚才你口口声声说是我们华家的好朋友，还要我们帮助你们让陆总听话封口，怎么一轮到我们这边，你们就推三阻四，拿出各种理由，难道在你们眼里，高天明的重要性还要超过我们吗？”华宵的语速越来越快，显然情绪开始上来了。“虽然我很希望能够和贵行维持之前的友好往来，但是如果贵行对我们是这样的态度的话，那么我真的很难再说服自己继续坚持原来的看法了。”
“华小姐，您的想法我也能够理解，但是发生这种事，谁也不想的……”杨昭叹了口气，显得很无奈的样子，“很多事情我们大家并没有太多选择，不管我们银行和您一家的关系如何，但是至少在目前，高天明还是贵公司的董事长，他站出来直接向我们施压，要我们别插手贵公司的事情，在情理上我们还真是不大好反驳他……”
“原来贵行现在这么在乎情理了？”华宵却一点也没有接受对方的解释，“怕了就直说，不要找一些有的没的理由，给自己涂脂抹粉。”
被华宵这么一贬损，杨昭面上有些挂不住了。
“华小姐，您这么说就有些过头了吧？现在我们落到这样的处境，自保都尚且不暇，您还要强逼着我们掺和，是不是有点强人所难了呢？再说了，本来我们之间的合作，就只是局限于正常业务往来的，结果因为你们的节外生枝，造成我们还要蒙受不必要的外界压力，这绝对不是我们乐于看到的局面。”
“呵……还怪上我们了吗？”华宵愈发恼怒了，“杨先生，我们把话说清楚吧，这到底是谁拖累了谁呢？我们好好一个融资案，本来在董事会拿出来都可以作为对高天明的致命一击了，结果就因为你们突然搞出了这件事，功亏一篑，不仅让之前的努力付之东流，就连杀手锏都被对面看到了，这个损失是谁的责任？！”
也许是对之前的功亏一篑还有些耿耿于怀的缘故，华宵的呼吸变得有些粗重了，“本来，虽然对你们的失误痛心疾首，看在大家多年来的交情的份上，我们也准备忍过去了，大家继续向前看，结果呢？你们张总来的时候说得好好的，以后继续合作……结果过了阵子你跑过来，就告诉我融资的事情做不了了，以后也不能合作了？呵，你们把我们当成什么人了？抹布？想用就用，想扔掉就扔掉？张总有点过于瞧不起人了吧？”
被华宵这么连珠炮一样地指责，杨昭的脸色也越来越难看了。
虽然表面上对人谦卑恭顺，但是作为银行内部的精英、高层的心腹，杨昭平时在银行内部也是地位很高，工作当中几乎不会碰到什么人对他吆三喝四，但是今天跑到这里来，却被对面一个女人这么不留情面地训斥，当然心中十分不爽。
既然现在对方都说到这份上了，他也不想再摆出低姿态了，反而变得强硬了起来，“华小姐，您如果非要这么想的话，那就很让人遗憾了……张总亲自跑过来对你们示好，已经是他看在旧日情分上的诚意了，要是按照董事会的想法，就不是这个做法了……”
“哦？那要是按照你们董事会的想法应该是怎么做法？”华宵微微冷笑了起来，眼睛里都是刺目的光线，“怎么，现在倒要吓唬我了？”
两个人突如其来的争执，让办公室里面原本其乐融融的气氛，一下子变得剑拔弩张起来，旁边的苏明也感受到了弥漫其中的压力。
很明显，如果再这样继续争执下去的话，两个人已经接近撕破脸了。
虽然对内情不是特别明白，但是苏明也能够感受到，争论的焦点已经从怎么从银行洗钱出来的事务性工作，转变成了两边应不应该继续合作、应不应该畏惧来自高天明方面的压力的意气之争。
而且，说实话，苏明感觉是华宵的表现有些不对头，有些情绪化。
按理说来，既然在社会上摸爬滚打这么多年，又是在这么大的企业里面担任职位，华宵应该锻炼出了为人处世的基本能力，然而今天苏明却有些大跌眼镜，华宵从和杨昭一谈话开始，就是夹枪带棒，几番冷嘲热讽，挤兑得杨昭也开始闹起了情绪，让原本就已经恶劣的气氛到了崩溃的边缘。
这或许就是所谓的大小姐脾气吗？
想想也对吧，华宵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从小就有一大堆人众星捧月，所以养成一种唯舞独尊的傲气也不奇怪吧。
那么，我应不应该制止一下呢？苏明一下子有些纠结了。
就职责而言，他似乎应该制止上司因为一时情绪化而做出的错误决定，可是……如果真的惹了华宵生气的话，那么搞不好后果也十分严重。
“华小姐，我们银行的人讲究的是广结善缘，从来不会意气用事。所以，我们可不会吓唬谁，也没有时间吓唬谁。”正当苏明还在考虑的时候，杨昭已经不太客气地开口了，“我们只是想要把麻烦早点了结掉，仅此而已，不会刻意针对谁，当然……也不会刻意去偏帮谁，这就是我们的基本立场，华小姐我觉得我应该说得够清楚了。”
“你们想要置身事外，我不拦着，陆总是我们的朋友，我们该帮的忙会帮，但是我要说明白，你们的事情你们自己最清楚，陆总私下里犯的事情，其他人没犯吗？他给银行挣到的钱，你们银行哪个人没拿到过好处？他一出事你们就想着撇清，这是不是有点过于不近人情了？”到了这份上，华宵的态度愈发恶劣了，“还有，事到如今，别真觉得我们家就好摆布了，我们也不是非缺了你们不可……”
“当然了，这世界离开了谁都能转，谁都不会在一棵树上吊死。”杨昭冷笑，笑容当中也带了点嘲弄，“衷心祝愿你们能够重新夺回公司，那时候我们也要仰承您照顾了啊，华小姐，免得像现在这样，大家只能在见不得光的渠道里来往……”
虽然他现在还是一口一个华小姐，但是其中的嘲讽当然是谁都听得出来的，至少华宵瞬间脸都已经白了。
“呃，两位请冷静一下……”正当眼看两边就要爆发激烈冲突的时候，苏明终于忍不住插话了。
一瞬间，两个人都停下来了，然后视线集中到了苏明身上。
杨昭打量了一下苏明，好像是现在才注意到苏明一样。
然后，他重新看向了华宵，“请问，这位是……”
“我是华主管的助理，也是华宇的朋友，一直以来都是在给华主管打下手。”还没有等华宵说话，苏明就直接接过了话头，“华宇在离开之前，也曾经特意嘱咐过我贵行的事情。”
“哦……？”杨昭继续看着华宵，仿佛是在等待她的确认。
华宵表情古怪，看了看苏明之后，犹豫了片刻，但是最后还是点了点头，默认了苏明给自己自抬身价的行为。
“是的。”
“哦，原来如此。”杨昭也明白了过来，向苏明伸出了手，“您好，请问怎么称呼？”
“我叫苏明。”苏明握住了他的手，礼貌地微微颔首。
很明显，一开始和广兴银行合作的人是华宇，在那边最有威信的人肯定也就是他，中途贸然过来接手的华宵，肯定不会得到那边的完全信任，杨昭的态度之所以如此强硬，肯定也有这个因素存在。
所以，他把华宇拉出来，又故意不说明白情况，为的就是暗示自己地位不同。
看来效果还不错，杨昭看来已经认为他是华宇的心腹了，所以态度马上转变。
这是一个好的开始，但是还不够。
“杨先生，刚才我一直在听你们讲，你们的考虑我们现在已经很清楚了，说实话想要明哲保身很正常，我们也能理解。但是，大家既然是一起合作过这么久的，多少也该有些情分吧？”苏明面露笑容，镇定地看着对方，“就算你们希望近期中断合作，也没必要把话说得这么死吧？如果张总得知你来这里就和华主管大吵了一架，一定不会高兴吧？”
果然，苏明一提到张树仁，立马就压得杨昭涨红了脸，他自己也知道自己刚才把话说得太过头了。
“苏先生，您误会了，我们绝对没有中断合作的意思。我刚才只是说，为了应付外界的压力，我们不得不暂停而已，只要时机成熟，融资随时可以重启。”杨昭连忙解释，“刚才我情绪有些激动，可能说了一些不太中听的话，请你们不要往心里去，这绝对不是张总和我们的本意。”
“好吧，不管你们是打算观望，还是真心希望继续合作，总之我们现在已经没办法指望你们帮多少忙了，对吧？”苏明摇了摇头，表示不想和他做无意义的纠结，“这样也好，其实华宇和我也都觉得，在陆思源被抓的情况下，最好大家都避一下风头，免得再受到无谓的打击。”
“您能够理解我们真是太好了。”眼见苏明这么好说话，杨昭也是松了口气。“我一直说，张总的考虑是为了我们两家好，而不是单单只是为了自己。”
“融资现在也没办法启动了是吧？最快能什么时候给个结果？”苏明继续单刀直入，“我们要的是个结果，不管行还是不行，只要有个结果就好了。”
“困难就在融资的事情上啊……”杨昭苦笑，“您也看到了，现在张总是一派人，要求坚持融资，董事会里面另外还有一群人却反对，外界还有压力，所以一时半会儿真的给不出答案，但是我可以跟您承诺，张总是会尽全力推进的。”
“张总的好意我们心领了，不过有的时候时间就是生命，我们不能把精力都拖在等待上面，说实话也等不起。所以我觉得，我们今天最好设定一个期限，在一个期限之内，贵行就要给我们一个答复，虽然这样可能仓促了一点，但是总比我们把时间浪费在一个毫无意义的工作上要好，你说对吧？”
“苏先生……”杨昭第一次露出了为难的表情，犹豫着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很明显，张树仁和他的这个秘书，现在就是在首鼠两端，一方面害怕重蹈陆思源的覆辙，被漩涡吞噬；但是另外一方面，却又舍不得恒正集团这个极其有潜力的大客户，尤其是在融资已经基本上谈妥的情况下。
所以，他们的选择就是以拖待变，先观望一下风色，看看华家和高天明两方到底谁更有优势再做决定——甚至，搞不好他们甚至可能还打了和高天明的主意。
反正对张树仁来说，他是新上任的总经理，和之前那些利益往来没有多少纠葛，进退都很从容，就算给华家带来了什么麻烦他也不必在意。
张树仁亲自来访、杨昭云山雾绕地说了这些话，目的不过就是为了稳住华家，同时顺便看看风向，判断哪边胜算更大。
正因为如此，苏明这样直接给他们划定期限，就是击中了他们的软肋，让他们拖延时间观察风色的想法落空。
“苏先生，这个真的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做出决定的……”片刻之后，杨昭面露难色地开口了，“您也知道，我们是银行，做事必须经过严格的组织流程，我们也想尽快得出结论，但是事情不是那么简单的。”
“你们私下里做了那么多活，没人提什么组织流程，倒是现在就必须严格走流程了？”苏明也开始带上了点讥嘲，“杨先生，我们可以为你们等待，但是这个等待不可能是无限期的，这样谁都受不了，今天在这里我们就应该定个期限了，而且不能太长……杨先生，请你郑重地回答我，多长时间可以答复？我需要向华宇汇报。”
“这个……”杨昭的表情越来越难看了。
在苏明的注视之下，他发现自己已经陷入到了两难的境地，不管是回答还是拒绝都很为难。
更让他痛苦的是，现在这个时间点他又不能跟华家真的闹翻。
“我需要向张总问一下。”片刻之后，他只能这么回答。
“这就奇怪了，张总派你过来，难道连什么时候能有个准信都不告诉你吗？”苏明皱了皱眉头，似乎有些不高兴了，“难道说张总只是打算敷衍一下我们，拖延时间看戏吗？”
“当然不是这个意思。”杨昭连忙否认，这时候，原本镇定自若的他已经有些慌乱了，“张总……张总……”
“嗯？”苏明和华宵一起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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